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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路明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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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路明非是不想补习的,班主任颁布的那个任务他根本就不想去执行。
什么学习互助小组,什么优带差,完完全全就是压榨啊,高中本来就时间紧任务重,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谁会有那个精力去管别人的死活。
班主任就是个压榨公司员工的老板。他不用花费任何额外的精力,就能坐享其成。
还没出社会呢,他提早感受到了成年人的险恶。
那个学习小组随便随便应付得了,等班主任新鲜劲一过就好。
“分到路明非的人运气还真是不好。”苏晓樯照常挖苦他。
苏晓樯因为他说过陈雯雯比她好看的话耿耿于怀,她是谁啊,家里是做煤矿生意的小天女,路明非又是哪根葱?敢来评价她?
他倒是无所谓,反正脸皮够厚,再说人家也没说错,谁分到他都得叹气。
其实路明非成绩在班上也不算很差,只是各方面都平平无奇,在大神遍出的仕兰中学实在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可是他没想到同桌根本不这样想。
反倒是被苏晓樯的话激起了斗志。
她一拍桌子,“你难道就不想赢一次吗?”
同桌的背后燃起熊熊火焰,有一种敢拒绝她立马就会被丢进去烧死的错觉。
燃、燃起来了?
没必要的,他已经在班级排名的最深处的泥沼扎根了,和秤砣一样重,她拉不动的。
大不了他一个人扫教室呗。
可是同桌期待的目光明亮到他不敢直视,他的怯弱伪装被烧了个穿。
“那就,麻烦你了?”
“为人民服务!”
喂喂喂,这台词再这样对下去我就要叫你同志了。
看她自己答应后高兴的样子,路明非悄悄在心底吐槽。
有那么开心吗?
或许这个互助小组还不赖?
他错了,他没想到她是认真的。
隔天就甩了一沓卷子给他,从此之后路明非做的最恐怖的噩梦是被卷子和习题淹没。
旁边还有看似是同志实则是压迫农民的地主不停用皮鞭鞭策他。
其实说是压迫也谈不上,同桌给他讲错题意外地心细,就算他犯了那种最简单的错误她也不厌其烦拿起草稿纸演算。
江潮生做题很厉害,她跟他说给他的卷子全都是她自己做过后觉得适合他的基础才拿来给他的。
他都不敢想象除了她给他的卷子外自己还做过多少题。
没想到他这种只会往网吧跑的学渣居然也有天能踏进神圣的知识殿堂——图书馆。
他自己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有天叔叔下班后,特地来接他回家。
叔叔张望女生远去的背影,“她就是最近一直帮你补习的同学啊,嘶......有点面熟啊。这一看就是三好学生,也亏得人家肯下功夫来帮你补习。”
同桌帮忙补习的事情叔叔一家是知道的,因为有次路明非从图书馆回来路上被他家那个表弟路明泽撞见了,回家跟婶婶告状说是路明非早恋。
婶婶一听那还忍得了,当即就大骂路明非在家里白吃白住还不够还搞起早恋来了,扯着路明非往门外赶,说乔薇尼的儿子她带不了让他父母自己回来带。
叔叔拦住暴怒的婶婶让路明非把事情说清楚,路明非才颤颤巍巍说那是帮他补习的同学,班主任安排的。
一听是老师安排的,婶婶立马松开路明非的衣领,不闹了。
“那路明非你就好好跟着人家学习,免费的补习不要白不要。”精打细算的婶婶越想越觉得实惠。
“那......要是路明非和她.......”路明泽挥动肥胖的手臂指着路明非,不想就这么算了,他好不容易抓到的把柄。
婶婶冷笑一声,“谁看得上他啊。”
也对哦,谁能看得上那个走路耷拉头,吃饭吧唧嘴,身上没二两肉,也就游戏打得还行的路明非呢。
路明泽不再抓着他不放,转向婶婶要最新款的球鞋。
“叔叔虽然不像你婶婶哪样保守封建,年轻嘛,谁还没有过感情上的那些事,想当年我也是.......”叔叔说起他以前的辉煌,容光焕发。
“不过明非啊,我还是得提醒你,别耽误人家的好,你们这个年纪啊最重要还是读书......”
“叔叔你想多啦。”
他踩着楼梯往上爬,两步做一步,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楼梯间。
“我没那个命,谁会喜欢我呐。”
就像婶婶说的,谁看得上他啊。
连他喜欢的陈雯雯也不会多分一个眼神给他。
文学社的陈雯雯,说话细声细语,爱穿棉布裙子阳光下的肌肤几乎透明,最爱的书是杜拉斯的《情人》。
他把有关她的一切都如数家珍,像一条守着自己碗里肉骨头的大黄狗。
陈雯雯可不在乎他。
她照常收下别人给她的粉色情书,其他男生送来的气派又有排面的生日礼物塞满了她的书桌。
同桌对他从来只看看却没有实际不行动的暗恋很不齿。
她要他好好准备给陈雯雯的生日礼物。
他想小的送的礼和各位亲王的摆在一起哪能入陈太后的眼啊。
最主要的是他也没钱。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而且面对一个明知不会给你任何回应的女生还要继续投入精力和金钱吗。
这一刻他确实犹豫了,像个斤斤计较的小商贩,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眼巴巴等着收成,抠门地数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金币。
反正陈雯雯身边也不缺他一个。
呼——
同桌对着他吹动蒲公英。
白色的小伞乘着风就要钻进他的口鼻。
他挥打面前的空气,试图躲避。
可惜最后也没躲成,还是有几个漏网之鱼光临了他的口腔,“呸呸呸!”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她毫无同情地哈哈大笑。
今天风大,她扎马尾的发圈是浅浅的绿色,湖泊的颜色,生机盎然,风把她额头的碎发吹乱了,她把碎发拨到一边,露出眼睛笑着看他。
湖光山色。
语文课净顾着睡觉,成绩常年在及格线徘徊的路明非突然脑子里蹦出这个成语。
他慌忙地把视线转移到真正的自然风景上去,却发现映照阳光的湖泊和群山都没有刚才的一瞥来得动人。
他有些不敢看她了。
运动会结束后有一场月考,不知道怎么她感冒了,坐他旁边不停咳嗽。
“你不要紧吧?”
“没事咳咳咳,应该是有点低烧,等考完我就去吃药。”
她怕吃药嗜睡影响考试所以一直挺着,任凭路明非怎么劝也不听。
要是能早知道后来发生的事,他说什么也要让她把药吃了。
不久,月考成绩下来了。
学委从办公室拿来刚出炉的成绩单,张贴在黑板旁边。
一下课,大家都挤着去看成绩,人头攒动,围得水泄不通。
路明非一如既往趴在桌上补觉,直到人群爆发出一声:“我靠!路明非居然不是垫底了的?”
“真的假的…..”
“万年秤砣逆袭了?”
“他不垫底了,我成垫底的了,一个月卫生呜呜呜呜呜呜呜…..”
“姓江的真牛啊,早知道抢在路明非前面和她组队好了。”
听到有人被班主任喊去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
他迷迷糊糊从堆积的书本中抬起头来,凭借还算不错的视力,瞄到自己的排名和成绩。
其实也没进步多少,就是把薄弱科目补上来,分数分布均匀了。
至少不用委屈同桌和他一起扫教室了。
他想把这个好消息马上告诉她。
没想到一走到校门口,就听见响亮的巴掌声。
他的同桌,今天被老师点名时还在数学课上偷偷告诉他答案的同桌,捂住脸,像犯错的小孩低下头,挨着骂。
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刚匆匆瞄了一眼的成绩单上,江潮生这个名字并没有出现在前十。
他很想站出去,对着她妈妈喊不是的,她没阿姨你说的那么糟糕,她这次考试没考好也是有原因的。
可是他动不了,那双腿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挪不动。
直到楚子航站到她的身边,她情绪失控朝外跑出去时,路明非才终于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火速踏上自行车。
他知道她会去哪里。
长满蒲公英的公园,她帮他补习完沿着湖边散步,顺便坑他一个冰淇淋。
那时候她的神情总是很放松,现在想来可能是她难得可以随自己心情支配的时间。
她抱膝坐在一颗柳树下,嫩绿色的柳枝那样长,拂过碧绿的湖泊。
她的背影显得那样孤独。
他走了过去,他本来是想告诉她没事的,人生谁不经历点糟心的事,可路明非憋不出什么有哲理性的安慰人的话,一紧张就开始讲烂白话。
绞尽脑汁寻找着自己生活中倒霉的瞬间,偏偏她还认认真真地听着。
她注意到他的话中刻意略过的父母,问他们现在在哪。
谁知道呢,信都是从国外寄过来的,国外国外,国外到底有什么好的,让他们抛弃亲生儿子那么多年。
他连生他的爹娘一面都没见过呢,这样一想路明非的鼻尖有点酸了。
不行不行,这样下去到底谁安慰谁啊。
她问他知不知道之前她为什么鼓励他去跟陈雯雯送礼物表白。
他不知道,诚实摇了摇头。
然后他就听到了她对另一个人的表白。
会打篮球,会拉大提琴,会吹萨克斯风还是市里的三好学生。
不是楚子航又是谁。
他早就察觉到了,上体育课时她时不时朝篮球场投向的目光,学校晚会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舞台上的大提琴。
她跟他道歉。
她说路明非我知道学习小组你是不想和我组的,是我逼你,你才答应,还有陈雯雯让你去送给她礼物我没有考虑你的心情。
她一口气说了好多话,眼泪和话语一样一连串地下来。
他想给她擦擦眼泪,结果摸遍了全身,发现只有几张皱巴巴的纸币,还是上次帮叔叔买烟自己偷眯下来的十几块钱。
他让她等等。
他跑去便利店买纸巾。
但在他结账的短短几分钟,从他拿着纸巾和饮料走出便利店到路边的几步路。
她喊着他的名字穿过马路,被一辆车撞到在地。
简直他妈的像肥皂剧里演烂的剧情。
他丢掉饮料纸巾,跌跌撞撞跑过去,却没想到看到她全身的血和伤,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原地。
浅绿色的发圈也浸泡在血水里,肮脏得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想救她吗?
什么声音?路明非转头却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呵。
你会来找我的,哥哥。
孩子般的稚嫩笑声消失于他的耳畔。
等他反应过来,现场早就乱得像锅粥,楚子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揍了肇事司机。
他们等待的救护车不出几分钟就来了。
他看着她被一身白衣的医护人员抬上担架,她的父亲搂着她昏迷的母亲也上了救护车。
医院的椅子很凉,楚子航穿着仕兰高中的校服坐姿端正地等在手术室门外。
他很想说点什么话来缓和气氛,但不知道说什么。
难不成问,嘿,哥们没想到你也认识现在躺在里面的女孩啊。
绝对会被狠揍一顿吧。
路明非选择了闭嘴。
但他真挺好奇楚子航和她的关系的。
一进医院被通知根本没有时间的专家医生,被楚子航一个电话就解决了。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鲜红的灯光总让人感到不安。
护士推门出来了,她说病人情况脑部损伤过大,手术风险性加重,时间还需要延长,现在需要家属签署同意书。
他看到江潮生的爸爸拿笔签字的手都是抖的,签完字之后,一个大老爷们两行热泪顺着脸庞就下来了。
“哥哥,你要是再犹豫的话,你的同桌真的会没命哦。”
一个穿着小西装打扮得像个欧洲贵族的小男孩晃着腿,坐在原本楚子航坐的地方。
消失了,所有人都消失了,楚子航,医生护士......
现在医院的走廊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是谁?”
“路明泽,亲爱的哥哥。”
“为什么要叫我哥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小男孩朝他歪了歪头,“你的问题有点太多了,明明是你自己叫我出来的。”
“我?”路明非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是啊,你在心底一直在说不想她死。喊的声音太大了,吵到我睡觉了。”
小男孩皱了皱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可他的表情让人看了半点不适都没有,只会让人反思是不是自己身上的问题。
但很快,他又换了一副嘴脸,像集市上最精明的商人:“交换吗?这位客人,本店今日促销,面对新顾客有打折优惠哦。”
“只要向恶魔出卖自己一半的灵魂就好了~”
真的假的。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孩说的话能信吗?
路鸣泽让他感到熟悉又陌生,因为他确实有个叫路鸣泽的表弟不过体型比他大多了还经常使唤他做这做那,远没有面前这个路鸣泽高贵优雅。
“交换吗?”
小男孩又开始问了。
其实同桌一直对他挺不错的,虽然她帮他补习起来简直严肃得吓人,虽然她骂他是不敢表白的胆小鬼,虽然她从一开始她对他好,只是源于一种同情。
一种大家同样是班上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和同为暗恋者之间的同情。
但她能看出来他藏在平常衰仔外表下的自卑和根本不值一提的自尊心。
她会在班上组织团体舞,没有人愿意选择和路明非搭档时站出来说,我是他的舞伴。
她问他,路明非你不想赢一次吗?
其实她自己根本没有多坚强,喜欢一个人也只敢远远地看。
青春期少女的眼泪多得像被春风吹皱的一池春水。
“三。”
路鸣泽开始倒计时了。
喂,那可是一半的灵魂耶,他在人间的一半阳寿,有那么多时间不知道他路明非还会遇到多少比她还好还要耀眼的女孩耶。
“二。”
说不定能遇到仗剑天涯骑着白马的红发侠女,或者被恶龙囚禁在高塔上柔弱天真的公主。她们都在某个角落等着他去拯救呢。
但是......
但是......
他的同桌只有这一个。
红发侠女再潇洒又能怎样呢,高塔上的公主再美丽又能如何呢,那都是他还没经历的事。
在他还是不起眼的衰仔,班上万年秤砣时,肯站出来帮他说话,牵起他的手跳起笨拙舞蹈的人只有一个江潮生。
“一。”
“我愿意。”
去他妈的吧。
这个臭不要脸喊着他哥哥的路鸣泽要是真的能救她的话,一半的灵魂他要拿去就拿去吧。
路鸣泽意外地挑了挑眉,“可以嘛,没有一点犹豫,哥哥你刚刚的样子居然有点男人味了。”
“少废话,收人钱财替人办事。”
路明非干脆坐在地上,破罐破摔,催着他赶紧兑换诺言。
“趁我还没后悔,快把我的灵魂拿走。”
“你的腿在抖哦哥哥,还有手心,全是汗啊。”
路鸣泽从椅子上跳下来,围着他走了一圈发出嫌弃的啧啧声。
“都二十一世纪了,客人你要相信我们恶魔都是言而有信的,取报酬的方式也发明了无痛。”
小恶魔伸出手在他的额头停留,似乎是在预备收割他的灵魂,然后——
一巴掌拍向他的脑门,顺便踹了一脚。
“我去你的!”
“你的生命早就和她共享了!你那值钱的一半的灵魂现在好好地待在她身上呢!你没死她就死不了,没活还来找我!我呸!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