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与海的彼端》南塘知夏

3、亡灵沼泽里的小酒馆（二）

　　妇人长相平凡，穿着式样普通的墨绿长裙，棕红色长发用一根和长裙同色的发带在脑后盘绕定型。

　　“库伦迪瓦夫人，晚上好！”

　　格丽芙上前屈膝行礼，向妇人微笑问好，妇人淡淡看了客人们一眼，随手把托盘放到桌子上。

　　“餐厅已经打烊，入住需要预付二十个金币的押金，楼上总共三间客房，每间五金币一晚。请问需要几间？”

　　妇人声音还算柔和，语气并不热情，她的大陆通行语不算流利，仔细听的话似乎带了某个地方的口音，奇怪的咏叹式语调听起来滑稽又怪异。

　　缇娜忍不住皱眉，“这种又破又旧的乡下小旅馆，居然敢收五金币的住宿费，穷疯了吧！”

　　王都最顶尖的埃克森皇家酒店豪华套房单价也才两个金币一晚，这个寒酸到强盗都懒得来光顾的小破店凭什么这么高价格？

　　除了队长费曼和炼金师帕尔默，其他三人纷纷点头，他们是有钱的贵族不假，但也不愿被人当做冤大头。

　　店长库伦迪瓦夫人不说话，只是用下巴对着格丽芙轻轻点了几下，示意她解释解释。

　　格丽芙对着冒险小队的成员们摊手叹气，“尊贵的女士们、先生们，要知道这里可是诅咒之森最深处的亡灵沼泽，仅仅开启一个能够完全隔绝瘴气和毒雾的魔法防护罩就不知道需要多少个五枚金币……

　　更别提洁净的饮食和用水。

　　或许，你们更愿意睡在臭气熏天的淤泥中与骷髅或其他堕落生物为伴？”

　　稍微对诅咒之森有点了解的冒险者都知道，这片被神明诅咒过的森林，是由堕落生物和亡灵主宰的决斗场，越夜越嚣张，尤其是满月之夜，他们的杀戮最为疯狂。

　　哪怕是帝国首屈一指的大法师/大剑士亲至，也不敢保证能从夜晚的诅咒之森里全身而退。

　　更别提眼前这帮平均等级只是初级的未毕业小菜鸟们了。

　　费曼微笑着表示了解，从专门用于存放钱币的空间戒指里取出一袋金币放到柜台上，“三间房全都要，这里有五十金币，多余的部分请帮忙准备晚餐和明天的早餐。”

　　缇娜哼了一声扭过脸，皱眉嫌弃地打量造型老旧的魔法灯，这位高贵美丽的伯爵小姐自从踏入混乱小镇就再没露出一个小脸，总是在不停地抱怨。

　　和她相比，修习光明魔法的圣女待选克瑞丝虽然善良得有些过头，却从不主动挑起矛盾和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骑士预备役塔特尔看向队伍里的两位女性，心中默默作出比较。

　　帕尔默盯着托盘里散发诱人芳香的果蔬沙拉，冷淡的深褐色眼眸流露出几分渴望，他真的啃够了干面包和肉条，迫切需要新鲜蔬菜和瓜果清一清肠胃。

　　妇人像是没看到他渴望的眼神，默默将果盘往自己的方向扒拉了一下。

　　距离王都十万八千里远的乡下地方，五十金币算是一笔巨款，然而作为店长的她却是毫不在意地将钱袋用两根手指捏起来，数也不数随手丢进柜台下方。

　　“餐厅打烊，厨师和调酒师出门干架去了，我只会一点最简单的素食料理，能接受吗？”

　　费曼笑着点头，“作为冒险者，我们在饮食方面并不挑剔，只要食材新鲜，请随意发挥就好。”

　　肉类和脂肪能快速大量地补充能量，然而新鲜的蔬菜对于保持身体内各种魔法元素的平衡也必不可少。

　　费曼并非对饮食没有要求，只是他很清楚出门在外，要求不能太高，否则只会饿肚子。

　　尊贵的王储殿下说完，绅士地向两位女性同伴征求意见，“缇娜，克瑞丝，你们有什么需要补充吗？”

　　至于男同伴，呵呵，有的吃就不错了，挑剔什么！

　　缇娜表情不屑，摸了摸手上的储物戒指，“呵，我对乡下小吃不感兴趣，王都高级餐厅打包的美食，你们要来一份吗？”

　　克瑞丝温柔注视对象费曼，轻声细语地回应，“品尝各地美食，了解当地子民的生活水准，并体会不同风土人情，也是冒险旅程的一大乐趣所在，不是吗？”

　　不愧是圣女待选，不论真心如何，说出的话语总能彰显体贴和胸怀，费曼赞许地点点头。

　　“夫人，如果可以的话，请给两位女士单独准备两杯鲜榨的果汁，院子里果树上结的那种就很好。”

　　如果他没有认错，那应该是大陆南方国度西奥多王国特有的蜜橙、香梨、火神果，本身价格并不如何昂贵，但经过特殊渠道运送到本国后，就不是普通人所能消费起的了。

　　旅店主人库伦迪瓦夫人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家伙真不是个肯吃亏的，居然看得出院里的果子好吃且贵。

　　一杯鲜榨果汁在外面的繁华城市也许不算什么，但在这片被魔气和死气不断侵蚀的绝望岭山脉区域，可真真是价比黄金。

　　算是奖励他眼光好吧，一人送她们一杯尝尝也不是不可以，当然，男孩子们也不能落下，难得都长得挺美型的，也要适当摄入新鲜果汁美容养颜。

　　库伦迪瓦夫人点头“可以”，视线转向格丽芙，“来厨房帮忙，想吃什么你可以自己做，不收你餐费和住宿费。”

　　格丽芙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她可太馋旅馆里的各种美味食材了，只是厨师赛巴斯先生和调酒师安德烈管控严格，他们在的时候从不允许她任意取用。

　　“我的荣幸，夫人，非常感谢您的慷慨！”

　　收到感激的库伦迪瓦夫人脸上没有多余情绪，只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罩裙口袋里取出一枚光泽莹润的方形玉牌，手指轻轻在上面点了点。

　　“希罗，下来酒馆帮忙招呼客人。”

　　玉牌上光芒闪烁，里面传出一个小男孩的声音，“遵命，夫人！”

　　屋顶上空，坐在狮鹫背上用水镜魔法观看森林夜战的希罗恋恋不舍地解除魔法，将注意力从战场移回身体所在的小酒馆。

　　小男孩指挥迷你版傀儡狮鹫从半空降落，保持飞行姿势出现在酒馆前厅。

　　金发碧眼小骑士帅气地从专属骑宠的背上挑了下来，走到库伦迪瓦夫人面前仰起头甜甜地微笑，“夫人，您的骑士希罗前来候命，请吩咐！”

　　尽管外貌精致，小男孩身上却没有任何生命气息，帕尔默满脸不敢置信，惊叹地看着面前这个几可乱真的炼金傀儡版小骑士。

　　无论是外型的仿真程度还是对指令的反应速度，像是已经到达了觉醒自主意识的境界，天呐，王都之外的傀儡系炼金师们水平已经如此之高了吗？

　　难怪老师常说不要只把目光局限在学院和王都，外面的人物更厉害。

　　帕尔默强忍上手的冲动，狂热的眼神围着小骑士希罗打转，“完美！太完美了！”原谅他作为炼金师不善言辞表达。

　　希罗礼貌地微笑回应，他早已习惯了别人对自己这副新身体的赞叹和误解，说实话，他比任何人都更满意目前存在状态。

　　每到这个时候，他幼小丰沛的心灵里就充满了对“夫人”的感激和仰慕！

　　冒险小队其他成员同样受惊不小，不过比起炼金师同伴，他们的表现相对较为克制，雷德手痒地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触感柔软丝滑如同上好的绸缎。

　　手指“不小心”触摸到的一小块脸颊肌肤冰冷滑腻又充满弹性，简直和真人的没什么两样。

　　听说有些死灵法师会活剥人皮，经过邪恶魔法祭炼后蒙在骷髅身上，就可以制作成形体与活人无异的亡灵生物。

　　不知道眼前这个属于炼金制品还是亡灵生物？

　　雷德心里一阵恶寒，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弯腰笑着对希罗说，“希罗骑士，晚上好！麻烦你带我们去客房，顺便介绍一下房间设施和酒馆注意事项好吗？”

　　希罗看了一下库伦迪瓦夫人，后者对他轻轻点头，小骑士彬彬有礼地回应，“女士们、先生，晚上好！欢迎光临咸鱼之馆，客房在二楼，各位请随我来。”

　　一行人在希罗的带领下踏上楼梯，队长费曼
　　留在原地，眼睛看着库伦迪瓦夫人手中还没收回去的玉牌，好奇地问，“夫人，恕我冒昧问一句，这枚玉牌最大通讯范围是多少？”

　　大陆普通民众使用的传讯方式依旧是以普通书信为主，魔法相关人员更习惯使用魔法通讯器，这属于炼金制品，按照适用范围和使用次数，价格高低不等。

　　费曼的储物戒指里，各种市面上常见的通讯器应有尽有，不仅包括一次性的通讯卷轴，还收集了其他喇叭形、耳朵形、海螺形等私人订制样式通讯器。

　　制成玉牌形状的他是第一次见，玉牌上镌刻着的精致的图纹莫名有点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费曼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库伦迪瓦夫人收回玉牌，神色平静地回应，“不知道，没试过，请自便。”

　　目送妇人稍显臃肿臃肿的身影走出前厅，费曼脸上笑容消失。他刚刚悄悄放出精神力试探过，这位酒馆店主库伦迪瓦夫人身上没有半点魔法波动，作为一个位处帝国底层的普通平民，她对自己一行人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太过冷淡？

　　惯了被人笑脸相迎和各种奉承追捧的费曼王子短暂地不快了一小会，很快又释然，正如缇娜所说，在这远离文明和秩序的混乱之城的乡下地方，民众缺乏礼仪和素养是可以理解的事。

　　楼上，希罗尽职尽责地介绍完客房的设施，实际上和其他乡村小旅馆的廉价客房完全没差别。

　　几步就能走完的狭小空间里，配置看起来简陋到极点，不过一床两柜一套桌椅而已，床头柜上摆着一盆散发幽香的粉白山茶花和成套的水壶与茶杯。

　　靠墙摆放的衣柜是高低结构，高的一侧外面镶嵌着等身高琉璃镜，镜片打磨极其光滑，照得镜前人面容身形无比清晰，纤毫毕现。

　　雷德忍不住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挤眉弄眼作出各种奇怪表情，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后，爱不释手地摸索着镜子的边框，“只冲这面镜子，再贵一倍的住宿费也值了！”

　　缇娜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面不在意一般欣赏着自己在镜中的美丽倩影，一面轻轻拨弄了一下垂在胸前的酒红色卷发。

　　虽然稍微有点风尘仆仆，本伯爵千金依旧艳光四射美貌无敌，嫌弃地看一眼浑身上下只有纯白一种颜色的圣女待选克瑞丝，缇娜轻蔑地扯了一下嘴角。

　　克瑞丝敏感地察觉到她隐藏在不屑后的微妙敌意，垂着眼眸将两手紧紧交握，掩住眼底翻涌的嫉妒和不甘。

　　出身好又怎样，伟大的光明神神辉光耀大陆，只要能在圣女遴选中脱颖而出，自己一样可以与帝国最顶尖的贵族们平起平坐，背靠神殿的势力屹立于大陆权力巅峰。

　　到那时，不要说成为王储的妻子，就是王后也是做得的！

　　身形高大魁梧的塔特尔需要站在最远处才能在镜子中一窥自己全貌，嗯，这镜子的确不错，半点没有把自己照得面容走形或者身材扭曲：未来的首席骑士就是如此英挺帅气！

　　等会找库伦迪瓦夫人商量一下价格，让她卖一面这样的新镜子给自己，等回到王都后送到克瑞丝的住所，她一定会很开心！

　　帕尔默不动声色地用探测戒指试了试，心中疑惑不已，居然不是炼金制品，怎么可能？

　　且不说这么大块的水晶有多难得，光是打磨成如此平滑且光可鉴人的程度得耗费工匠多少心力？

　　要知道，他作为一个见习炼金师，在魔力和精神力双重加持的情况下，打磨一面巴掌大水晶镜所需要的时间至少也得三天……

　　拉开衣柜，比量了一下镶嵌镜子的木板厚度，竟然不足一个指节，帕尔默更惊讶了：这个厚度怎么可能？

　　客人们少见多怪的反应很好地取悦了希罗，小家伙曲起手指轻叩镜子，“这面玻璃镜可是亡灵沼泽特产，别处没得卖哟！”

　　引起众人注意后，他又接着说，“关于这面镜子，还有一个传闻，据说在午夜十二点，在镜子前点上一只白蜡烛，虔诚对着死神祷告，就可以看到你的前世嗷！”

　　死神一词触动缇娜的敏感神经，她下意识凝聚出一枚火球掷向镜子，尖叫道：“凡和死神有关的都不是好东西！毁灭吧，该死的亡灵道具！”

　　她的反应过大，其他几人被她的话语和动作惊到来不及制止，只好迅速闪开避免被攻击魔法误伤。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几人谁也没有顺手拉上希罗一把。

　　小男孩轻轻撇嘴，双臂环胸不屑地哼了一声：“大笨蛋，反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