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暑白

16、陶瓷小狗

　　放完假回来上课的第二天，月考成绩公布。
　　这次考试的成绩排名会贴在教学楼一楼大厅的公告栏上，让家长们都能看到。
　　8班这次整体考得不错，平均分在十八个理科班中排名第八。更令人惊喜的是，年级前三十名8班进了两个，万澈第十八名，祝向昀第二十七名。何依湘考了年级四十九名，周云深年级五十二名。前一百名8班进了六个，第六名是耿行昭，年级九十二名。
　　桐黎高中每年考上重本的学生大约一百六十名，祝芊芊这次考了年级二百一十二名，这比她预想的要好。祝芊芊和何依湘一样，语文和英语都不错，六门课总分排名比理综排名好。她信心倍增，这样稳步提升下去，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考上理想的学校。
　　耿行昭没想到自己进了年级前一百，这在她到目前为止的高中生涯中都是少有的事。更重要的是，物理居然考得不错，感觉可以向张楠老师交差了。
　　她今天记得把在晴水镇买的礼物带来了。她先给自己套上手串，又拉住祝芊芊的手，给她也戴上手串。
　　祝芊芊心情正好，摸着漂亮的手串心花怒放，“哇，姐妹手链，好可爱啊！这都是陶瓷的珠子吧，这个配色我也喜欢，很有夏天海边的感觉！”
　　“是吧！就知道你喜欢大海！”
　　耿行昭又拿出两盒陶瓷的小猫和小狗，让祝芊芊选一个。
　　祝芊芊果不其然选了一只天蓝色的小猫。她很喜欢小猫，可是她妈妈不准她养小动物。
　　“祝向昀，周云深，你们一人选一个。”
　　耿行昭把装着陶瓷小狗的礼品盒放到他们面前。
　　周云深选了一只小金毛，问：“你在哪买的？”
　　“晴水古镇。”
　　“放假出去玩啦？”
　　“嗯，那里风景挺好，有山有水，也不远，你高考完可以和云舒姐姐一起去。”
　　“嗯。”
　　“祝向昀，你要哪个？”
　　祝向昀在纠结是要还是不要。
　　他已经想好要和她保持距离了，可这明显就是她给同学们带的礼物，又不是给他一个人的，拒绝反而显得小气。他觉得这只萨摩耶挺可爱的。
　　耿行昭点了一下萨摩耶，“我觉得这个挺适合你的。”
　　祝向昀从善如流捏起那只陶瓷小狗。
　　四只陶瓷小狗，还剩下一只柴犬，一只柯基。一想到戴新收到陶瓷柯基的样子，耿行昭就憋不住想笑。她拿出柴犬，和剩下的三只陶瓷小猫，去找万澈和何依湘。
　　何依湘选了一只粉色的陶瓷小猫。
　　“女生送猫，男生送狗？”万澈把玩着柴犬，问：“还送给谁了？”
　　“周云深选了金毛，祝向昀选了萨摩耶。”
　　万澈点点头，“不错，挺适合他们的。”
　　何依湘笑道：“这个柴犬也很适合你。”
　　耿行昭自己留了一只黄色的陶瓷小猫，拿着青色的去5班找张芷蕴。
　　张芷蕴这次考试年级第五，全班第一。耿言韶年级第六，全班第二。
　　耿言韶的成绩，常常会让耿行昭产生一种割裂感。这个成绩爆炸无敌好的男生，就是一放假就睡懒觉睡到中午、每天早上都要洗头、总爱指挥她干这干那的她的臭屁哥哥？
　　5班的座位每两周就会换一次。张芷蕴这周在靠近走廊的第一组，耿言韶在第五组。
　　耿行昭送了礼物，就趴在窗口和张芷蕴聊天。
　　突然，脑袋被一卷纸张打了一下，祝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8班装不下你，想来5班上课了？”
　　5班有学生起哄：“来呗！欢迎！来5班言哥天天盯着你学习！”
　　耿行昭捂着脑袋回头， “你怎么不穿高跟鞋了？跟个鬼似的没声音。”
　　祝瑗作势又要敲她脑袋，耿行昭脚底抹油赶紧跑回8班。

　　物理课上，赵勤把这次考试理综的物理卷讲完，给大家一人发了一张坐标纸。
　　“现在呢，每位同学手上都有一张厚的a4纸，纸上的横坐标是从这次到高考前每一次重要的考试，纵坐标是你们的总分。从本次考试开始，大家每一次重要考试分数出来之后，我都会把这张纸发下来，大家记录一下自己的成绩，绘制你们的‘高三成绩折线图’，填好后我再收上来。纸的右上角，还有一栏，是你的目标院校，大家可以不写，但我希望你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梦想。”
　　耿行昭这次的总分是596分。赵勤发坐标纸之前，她还真没有把这个分数和高考她能选的学校联系起来。这么一看，都没有六百分，怎么报的上北京的好学校？
　　本来因为考进年级前一百而有些沾沾自喜的心瞬间冷却下来，耿行昭标记好这次考试分数所在的位置，非常耿直的在目标院校一栏写：北京某高校。
　　下课后，赵勤让万澈把坐标纸收上来。
　　这次有四所高中参加了联考，联考的排名也出炉了，赵勤打印了一份，放在班上让大家传阅。
　　桐梨中学一个学校就有近一千三百名高三生，四个学校有五千多人，关心联考排名的同学在厚厚一沓密密麻麻的表格上找自己的名字。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就这么具象的展现在眼前。
　　高考，会把她和耿言韶分开吗？

　　下午放学，耿行昭去食堂吃过晚饭，没像往常一样溜达散步，直接回教室写作业。
　　她最近发现有些同学开始选择性的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把时间用来写自己挑的资料，查漏补缺、对症下药。
　　她甚至发现祝向昀不写英语卷子，老师一边讲他一边写，居然也没什么问题。
　　结合自身情况思量再三，耿行昭觉得她这个水平，还是先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写了。难的题目写不出来她可以原谅自己，但基础的东西因为眼高手低错失分数就太可惜了。
　　第一轮复习会把整个高中的重点知识过一遍，每天都要做对应章节的习题，但各科的高考模拟卷也没断过。这一方面使得作业越来越多，一方面要求同学们不仅要对正在复习的知识点加深理解和掌握，也要对高中所有知识点融会贯通、有一个整体的把握。
　　耿行昭把《状元笔记》和自己的错题集结合起来，做完一道错题的梳理，再找到对应章节，一遍遍重复记忆把知识框架印到脑子里，再加进去原理、公式与运用，使框架充实起来。
　　脑子里正高速运转，不速之客伸出手，对耿行昭的水杯下手了。
　　万澈拿着耿行昭的水杯使劲儿晃，看着杯子里的薄荷叶带着百香果群魔乱舞，柠檬片沉下又浮起。
　　耿行昭救下杯子，冷酷道：“别打扰我，忙着呢。”
　　万澈可不是什么多有眼力见的人。他的目的没达到，是不会走的。
　　“你为什么要去北京啊？”
　　耿行昭被打断，本就烦躁，一听这话更是心头火起，“你怎么随便看我东西？”
　　“我想看不见也难好吧？就一张纸，也没个封面，我难道闭着眼睛收吗？”
　　“哼！”
　　“哼！就知道哼！猪！”
　　“你是狗！”
　　“你……行，你赢了，我不跟你吵。说吧，为什么要去北京？”
　　“我去北京追星。”
　　耿行昭不想回答、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不是扯开话题，就是胡说八道。
　　万澈才不信这话，“你就胡说吧，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追星了？”
　　“就是那个非主流情歌王子啊，他在北京开公司了，我要离他近一点儿。”耿行昭越说越像那么回事儿。要不是从小一起长大，了解她什么德行，就要被她骗了。
　　万澈苦口婆心道：“咱南方姑娘，去什么北京啊，北京又远，又冷，还有雾霾和沙尘暴呢，你去了肯定水土不服，吃也吃不习惯啊。”
　　这话，耿行昭似曾相识。这不是她跟耿言韶说的吗？
　　看耿行昭若有所思，万澈继续说：“咱们在鱼米之乡，多好的地儿，好大学多的是，还不够你选吗？”
　　耿行昭已经被说动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去北京就不是她的主意。
　　可她更不想跟耿言韶分开。
　　耿行昭苦着脸哀嚎：“我也没办法呀！我能怎么办！”
　　“你这是什么意思？”万澈头脑风暴起来，“你也不想去北京对不对？好，我知道了，是你哥，是耿言韶想去北京。”
　　“喂！你这家伙，你有点太聪明了吧！”耿行昭被说中，恼怒的用笔帽戳了一下万澈，“这是我哥的秘密，你不能跟别人说！”
　　“这有什么秘密不秘密的？”
　　“那你想考什么学校？考鱼米之乡的学校？”
　　“我还没想好呢，看最后能考什么分数出来吧。”
　　“你也会担心成绩？”
　　我何止会担心成绩。我担心的事儿多着呢。万澈站起来，从校服口袋里拿出陶瓷柴犬，轻轻碰一下耿行昭的额头，“我这么厉害，我担心什么呀？小小高考，还不手到擒来？”
　　“切！嘚瑟！保守秘密啊！”
　　“好好好。”

　　秘密？什么秘密？
　　祝向昀从后门一进教室，就看到万澈从耿行昭座位边离开，两个人在说什么保守秘密。
　　无所谓。不关他的事。

　　耿行昭心里想着要先写作业，可是总忍不住想整理错题集。整理错题太费时间了，耿行昭一边快速抄题干一边担心这事儿既费时间又没成效，刚这么想几秒，又怪自己太功利了，摇摇脑袋想把这想法丢出去。
　　其他同学也和她一样花费这么多时间梳理错题吗？
　　“祝向昀，你物理笔记可以借我看下吗？”
　　祝向昀缓缓放下笔，慢慢转头看向耿行昭。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并且好奇这个陌生人怎么随便跟他搭话。
　　“咋了你？怎么还放慢镜头呢？”
　　耿行昭笑嘻嘻的，祝向昀不想看她这幅笑脸，利落地从书包里摸出笔记本隔着过道扔她桌上。
　　“哟，又放快镜头啦。”
　　耿行昭打开笔记本，从第一题开始看。
　　如果说她的解题过程算详细的话，祝向昀的过程简直是完备与深度并存。从审题，到列出相关知识点，到无可挑剔的作答，到这一题型的总结与要点提炼，简直像无声的授课。
　　耿行昭一题一题看得认真，猝不及防翻到空白页，愣了一下，一数，笔记不到十页。
　　果然，整理错题的标准定的太高，就很难坚持。
　　耿行昭把笔记本还给祝向昀，“你最近都没整理错题了吗？我看最后一页日期还是九月二十号。”
　　祝向昀把笔记本收回书包，当没听见，继续做题。
　　“你觉得整理错题有用吗？”
　　还是不回答。
　　祝向昀突如其来的冷落让耿行昭有些无措。她默默收回望向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转了会儿笔，继续整理笔记。

　　台灯下的陶瓷小狗白生生的吐着舌头，与它的主人在昏黄的灯光下对视。
　　“昀昀。”章春美敲门。
　　祝向昀回过神来，把还背在背上的书包放下，起身开门，“奶奶，你怎么还没睡，我不是说过我饿了会自己买夜宵的吗？”
　　“我知道，今天午睡睡太久了，现在睡不着。”章春美打开房间的顶灯，“这个台灯太暗了，对眼睛不好，把大灯也开着吧。”
　　“好。”
　　“我蒸了玉米，要不要吃一个？”
　　“好。”
　　章春美坐在祝向昀对面，看着孙子一口一口机械地吃，整个人无精打采，眼神黯淡。
　　刚开学也没见他状态这么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
　　章春美思量片刻，问：“这个玉米，你知道是哪儿来的吗？”
　　“不知道。”
　　“是你耿叔叔送的，送了一大袋过来。他放假开车回了趟老家，从花桥镇带过来的。咱们家的玉米不好带过来，都卖了，没想到，倒吃上花桥镇的玉米了。”
　　祝向昀静静听着，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嗯。”
　　“你转学回来，这么大的事，你爸妈都没回来，都是你祝阿姨忙前忙后。你祝阿姨啊，看着严肃的很，其实面冷心热。”
　　“嗯。”
　　不知为何，听着奶奶温柔的絮叨，祝向昀有些哽咽。他暗自调整呼吸，逼退眼里的热意。
　　“你看这薄荷。”
　　章春美一说，祝向昀才注意到桌上多了一个玻璃瓶子，瓶里插了薄荷。
　　“这薄荷是昭昭送来的。有天傍晚，她来敲门，说，‘春美奶奶，看我在路上发现了什么好东西？’”章春美说着说着笑起来，“她不知在哪块草丛里发现了薄荷，拔了两株，非要送我一株。你看，这个薄荷都长出根来了。”
　　白色的根在水中慢慢向瓶底盘踞，薄荷叶散发出清新的气味。
　　“昀昀，你身边有很多好人。你要有什么心事、有什么难处，跟奶奶说不上话，你跟他们说一说。读书够苦了，别再把不开心都憋在心里，那真要熬不下去了。”
　　“奶奶，我知道了，我吃完了，写作业去了，你睡吧。”
　　祝向昀匆匆回房，不让章春美看到他泛红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