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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那个渔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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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瞳看着电视吃火锅,连夹的啥都不知道。
“我擦好了,你过来坐。”应不尘说。
“真能给你自己找事儿。”周瞳看电视目不转睛,说,“你打得过谁呀你。”
“我记得你也不打架啊。”应不尘说,“啥时候学的武功啊。”
“就那会儿,你跟你汪奶奶住那会儿,那不学点功夫咋行啊,被逮着就完蛋了。”周瞳眼睛还长在电视上呢,“你看看看这沈璧君,这风四娘也是傻。”
“那会儿...你总要打架吗?”应不尘把桌子拉回来,又给周瞳把腿擦干净。
“还行,时间不长。”周瞳被烫着了,呼呼地吹,“后来你汪奶不是还了他们,就好多了。”
应不尘沉默着给他擦脚,又去厨房找个拉着转的榨汁机,给他弄橘子汁喝。
“明天我出去看店面去,完了这会儿找小工不好找,”周瞳说,“然后去瞧瞧现在啥东西好卖,不行当两天售货员去,那歌厅里面的小姑娘我也得瞧瞧去,提前跟你打个招呼。”
应不尘给他碗里夹菜,说,“我十六开学,今天初六了,差不多我开学了你再去一趟省城,完了太晚了你就在那住一宿两宿再回来,别赶路。”
“知道。”周瞳说,“我挑你上学日子去,你这个学期在学校办住宿,那李泥鳅我总是不放心。我回来了你就回家来住,我在外头你就住学校,行不?”
“嗯。”应不尘说,“我同桌就住学校呢,我还给他带早饭。”
“你那手机揣身上,我有事儿给你发短信。”周瞳说。
“那你今天这睡了一天,晚上还睡得着?”应不尘问。
“你陪你做试卷呗,你做你的,完了我看书,你也就车上眯了一会儿,累了就赶紧睡去,这儿的东西我收拾。”周瞳吃完了,打了个饱嗝。
应不尘给他睡袍的带子系好,周瞳的身材没有做装卸那会儿结实了,那时候腹肌都是像超市看见的那种巧克力块似的。
“瞳哥,”应不尘说,“你多吃点儿吧,有点儿瘦。”
“我还觉得我胖了呢。”周瞳收拾着碗筷,“你别弄了,我来。”应不尘上手就把一摞的碗跟锅端进去,带着个手套就开始洗碗。
“你这主要任务是读书,”周瞳说,“你都就几个月你就高考了。”
“得到夏天呢,”应不尘说,“别担心,啥分数我都能接受。”
“瞎说啥呢,”周瞳说,“那可差一分都不行,我上次可是给你开了家长会的,那老师都说了,你们这个03届考生压力大,但是机会多,你想学啥专业啥学校的,反正我跟着你走呗,是不是。”
“那也不用你洗。”应不尘说,“去看萧十一郎去。”
“我就觉得那个连城璧好看呢,他可能要被萧十一郎杀了,我不看了。”周瞳说,“我给你擦碗呗。”
“快看你的书去,我还能不会这些,我就是懒。”周瞳打了一下他屁股,说,“去呗,别等我说第二遍。”
应不尘进屋了,外面的声音就小了,应不尘看见周瞳松松夸夸地挂着个睡袍,露出一些后脖颈,他哼着萧十一郎的主题曲,没一会儿就把碗都洗完了。
应不尘看见他把洗碗的抹布挂起来,又在外面拖地,声音都很轻,连沙发跟凳子都没挪出声音来。
他睡在应不尘书桌的一侧,借着台灯的光看书,给他手里塞了个热水袋,应不尘今天折腾了一天,做完两卷子就困得睁不开眼,周瞳把位置让出来,说,“别掀被子,我睡暖和啦。”
应不尘窝了进来,“瞳哥。”
“嗯?”周瞳看闲书,说,“这个好笑,这个磨刀的,说这个刀太钝了,磨好了得加钱,人家说不钝呢,然后这个磨刀的说,骑出去二里地都不磨裤挡。”
“好不好笑?”周瞳问。
“好笑。”应不尘仰着头看他的下颌,他笑起来眼睛已经有一道浅浅的褶子了,“瞳哥,你给我念故事呗。”
“我给你找一个。”周瞳一手揽着他让他睡肩膀上,一手搓着书,“这个,我给你讲呗。”
“不对,”周瞳合上书,说,“你小时候我给你讲故事,你还记得吗?”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对小和尚说。”应不尘闭着眼睛念。
“说啥?”周瞳等着下文,“你倒是说呀。”
“你就讲到这,就没了。”应不尘说,“我倒是想知道说,老和尚说啥了。我之前问你,你就又念了一遍,说他说的就是这个。”
“我这么损吗?”周瞳说,“行,那我给你讲这个,我看看啊,写的啥。”
“嗯,这个,你猜猜嗷,就是这个人找工作...”周瞳转过头去,应不尘已经在他锁骨前挨着,睡着了。
周瞳合上了书,拉灭了台灯,把他拥在怀里,偶有路过的车灯将光线一拉而过。
从前的时候那鸡棚里总是睡不来午觉,太亮了,都漏光,周瞳就睡不好,扯了件破衣服遮着但是总掉下来。他睡觉不喜欢有光,但是号子里总是开灯睡觉。
这儿的窗帘是黑色的,遮着,一拉上大白天也跟晚上似的。
从前在面粉厂那个钢板房的时候,周瞳的东西总是容易找不见,掉到桌子缝或者哪个犄角旮旯去,但是在这儿应不尘给他打了衣柜,一拉就整整齐齐的东西,虽然周瞳还是找不到。
周瞳紧了紧怀里的人,他怎么就这么瘦这么小呢,是自己那会儿养的不好吗?在周瞳的印象里应家的那个叔叔比他也就大个十岁吧,现在都不知道要叫哥还是叫爹了。
周瞳托着应不尘的手仔细看,要是带上戒指的话,都能想象出来他那个高兴的样儿,一高兴,尾巴就要翘起来了。
他怎么就这么好哄呢?
应不尘在他怀里嗯了一声扭了一下,又把胳膊都挂在周瞳脖子上了。他摸着应不尘的狗毛,让他好好睡觉。
应不尘的手机在震。
大晚上的,谁呀。
周瞳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号码。
周瞳接了起来,喂了一声。
“喂?”是家乡的口音。
“哪位。”周瞳说。
“尘啊,你奶奶快不行了,她下头的孙子就你一个了,你要么看看这两天回来一趟吧。”对面的女人说。
“我是你婶母。”女人说。
周瞳坐了起来,去理应家的那些亲戚关系,在他印象里,应不尘是他爸早年是料理他奶奶的,他爸爸的弟弟家那个彪悍的婶母是不管死活的。
这会儿叫应不尘回去,应该就是料理他奶奶的丧事,抱着钱回去。
但是这事儿好像也不太成立,到底有什么事情非得应不尘回去呢?
“行啊,这两天吧。”周瞳说,“这两天寻个时间回去。”
回去得开车,差不多得开一夜。
“宝贝儿。”周瞳轻轻地叫他。
“嗯?”应不尘睡眼朦胧的。
“你婶刚刚给你打电话,我接的,说你奶奶不太好,叫你回去一趟,你想回吗?”周瞳问。
“嗯...得回,不然没完了。”应不尘说,“我婶给我打好几次电话了,过年那会儿也叫我回去,问了好几趟了,叫我回去,我奶奶早就糊涂了,小时候不待见我妈,也不待见我,估计我婶母跟我叔也不咋能孝顺,回是要回,就是懒。”
“找你那会儿我打过村里电话问问你回去没回去,就让她逮着了。”应不尘窝了窝,说,“我有什么亲戚啊,我就有你。”
“要回去...”周瞳叹了口气,说,“快十二点了,初七,你十六开学,初十还得上补习班...那走吧,别磨磨蹭蹭地给你上学耽误了。”
应不尘扭个身,说,“我还睡觉呢。”
周瞳起来把衣服收一收,从抽屉里拿了两条烟,数了数钱,又给应不尘桌子上的试卷夹起来,笔都拿了几根还有文具,拎了点儿吃的就放后备箱去。
狗崽子还在睡觉。
周瞳把他连着被子抱起来,塞进车的副驾。
也想放后面睡得好,但是这样周瞳只能后视镜看见一点点。
周瞳往应不尘脑袋前面垫了个枕头,叼着一根烟连夜就往云渔去。
在周瞳的印象里,他从云渔出来的时候也是大年之后,约摸跟现在差不多的温度,他穿着个军大衣,翻了好大的山岗。
然后他就在车上遇见了应不尘。
二人十年之后要一起回云渔,听起来跟他妈做梦似的。
夜里的车太少,昨天的大雪已经歇了,除了山上还有,这路面已然是干净的了。化雪的时候车子就容易打滑,周瞳还是个半瞎,一路开得谨慎。
云渔坐落在这儿与旁省的相交一个海边坳口,落后的渔村两头都不管。
早年有偷渡的,出了海了就死海里了。
周瞳倒是不犯困,应不尘很小的时候跟车就爱在车里睡觉,他从前说,一睡醒,就看到了不一样的景,像是周瞳有穿梭时空的本事。
等夜里三四点,应不尘就醒了,看着周瞳。
“醒了?”周瞳说,“前面屉子里有热水,喝。”
应不尘说,“去哪儿啊?”
“云渔呗,”周瞳说,“再有四五个小时就到了,早点弄完你早点回来补习。”
“哦,”应不尘说,“我说我做梦咋梦见我奶死了。”
“你可太孝顺了。”周瞳说,“这个嘴说话咋这么毒呢。”
“等着我揣钱回去下葬呢吧。”应不尘揉了揉眼睛说。
“没多少钱,”周瞳说,“我奶我没葬上心里还难受了好久,你别有这遗憾。”
“倒也不是钱的事儿,”应不尘说,“我那个婶母可不是啥好东西,我叔也是窝囊废。”
“是不是好东西的,那咱也得回啊,不能叫戳脊梁骨啊。”周瞳说,“这么说你叔,你看看你这个让我教的都是啥呀。”
“我也没说啥呀。”应不尘说,“好容易闲两天,你又要累了。”
“没事儿,”周瞳说,“正好这两天过年呢,小工也不好找,我也没啥事儿。”
应不尘躲在被子里,说,“你咋给我连被子都一块儿端了。”
“怕你冷,衣服都在后头呢,那包里就是,你要穿就穿呗。”周瞳掐了烟,太冷了,怕冻着人。
“我等你给我穿。”应不尘光溜溜的,周瞳扯了一块围巾把他肩膀盖上了。
“等服务区吧,到了我给你穿,行不行,”周瞳说,“你再睡一觉,到哪儿可没的让你歇,都一堆事儿。”
“那不是有你呢,”应不尘闭着眼睛,说,“你在我前面,要我忙活啥呀,你在这儿,我啥也不怕。”
“诶我跟你说,你回去了咱两这关系你别吱声知道不,”周瞳说,“云渔去宜华的人也不少,打听打听就知道,你别给我作什么妖啊。”
“看心情吧。”应不尘漠然的,他转头看窗外,能在玻璃窗上看见周瞳的影子。
“你,”周瞳说,“你给我正常一点,人家戳你脊梁骨知不知道。”
“我可愿意理他们了是不,”应不尘转过来说,“咋了,我有啥见不得人的呀?他们管我死活了啊,我还管他们,我爱干啥就干啥。”
“你,你急啥呀,”周瞳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不是。”
应不尘瘪了半天,说,“我听你话。”
周瞳带着应不尘在早上八九点到了云渔,凭着周瞳的一点点记忆找到了应不尘的奶奶家。
白事将近,屋外有些陌生的面孔,他们好像与十年前没啥变化,看着周瞳的小车停下。
周瞳给应不尘拎着东西,低声说,“叫人。”
应不尘站那,跟牙床烂了似的,喊,“婶,叔,过年好。”
婶婶抹着眼泪,扶着应不尘进去,说,“好孩子,可赶上了,去看看你奶奶吧。”
应不尘跟着人进去,周瞳在外面散烟,人家认出他来了,说,“周家那个是不是,当过大老板的,是不是?”
有人从云渔拉鱼去宜华,认出来周瞳,说,“呀,你也陪着弟弟回来了?”
“这俩兄弟可真好,多少年了都。”那些男人们侃侃而谈,“看看这模样打扮,之前谁说不是跌进去了么,瞎说八道的。”
“现在当老板的几个没进去过,没进去过的都不算大老板。”有人说,周瞳恭维着给他们点烟,说,“呀,太忙太忙,弟要读书,我得挣钱,老太太都这样了才回来。”
众人说要打牌,周瞳陪着打了两圈,就听说老太太咽气了。
应不尘的婶母发出骇人的哭嚎,活像个大孝子。
一咽气,各种程序就可以准备着上了,在这儿要老人开始不吃饭算着日子就可以办事。
应不尘的叔叔过来,还擦了两下眼泪,拉周瞳到角落说,“他哥,咱,咱这个,开几桌啊?”
周瞳给他叔点上烟,说,“我看着架势,得八桌左右吧,再留一桌厨下,照着九桌办吧。”
应不尘的叔叔搓搓手,周瞳往他中山装的口袋里塞了一沓钱,说,“弟的心意,先办吧。”
应不尘被打扮成个白娃娃了,也没见他哭,冷冰冰的,敲打班子都上了,周瞳过去摸摸他头,陪他坐在灵堂前面。
听说那个姓周的回来了,各路都有赶来看的,周瞳都不认识了,还得往上敬着烟。
“给我嘴都笑歪了。”周瞳坐在一个烂椅子里,屁股都沉下去了,边上是老太太的棺材,对面是一张八仙桌,上面放着老太太的照片,还有个香炉跟两秉看似烧也烧不完的蜡烛。
“那就别跟他们笑。”应不尘说。
周瞳敲了敲老太太的棺材,说,“这棺材啥时候的?”
“一早就在家后头。”应不尘说,“不然我婶母那种性格,不能买好棺材。”
“你家怪有钱啊,”周瞳说,“这棺材比汪老爷子那口好,描龙画凤的,你都不知道打棺材老贵了。”
“我印象里我爷没了的时候就两幅棺材了。”应不尘说,“那会儿都是我爸挺有钱应该,找了我妈连带着我爷奶都看不上我。”
“我奶棺材都没要我买。”周瞳摸了摸棺材说,“只能拿床板打。”
应不尘捏了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