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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灵籁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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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雁年轻的时候,各方面极其不均衡。
譬如古史,她能够凭着看得闲书倒背如流,可要让她作首作词,她只能幽默地写下:好多好多好多鱼,好蓝好蓝好蓝水。
因此,楚鸢不少次打趣她。
而这方面的东西,她不仅缺乏点子,连一开始奋发向上的兴趣也在某一刻跌倒低谷。
楚府书房里,楚枉恨一边拿着一本册子,一边耐心地以通俗易懂的语言告诉她和楚鸢诗词成语之类的。
楚枉恨翻开一页:“来告诉兄长,这四个字怎么读?”
两人跪坐在地上认真地答:“如鱼得水——”
楚鸢问道:“什么意思?哥你快讲讲!”
楚枉恨语言朴实无华:“你是一条会游来游去的鱼,你还在很多水里面,所以你干什么事情都很顺手。”
谢长雁拿起一本厚厚的诗册,信手翻开一页:“兄长,这是什么意思?”
楚枉恨声情并茂地念出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当他终于把这段念完之后,便一本正经地温声道:“这首诗呢,其实意思很简单。其实就是一个男人喜欢一个漂亮姑娘,结果连河也跨不过去,只能在对岸很有文化地发牢骚的故事。”
“……”
“……”
楚鸢翻开一面,又让楚枉恨告诉他是什么意思。
楚枉恨温和地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随后依旧一本正经:“讲的就是一个人住在一个很破很烂的屋子里面精神胜利法自我安慰,以此获得满足和快乐的文章。”
谢长雁又翻开原来的那一本,看见上面的字生涩难懂,问:“兄长,这是什么?”
楚鸢好奇地凑过来:“东、东施效……额……”
楚枉恨也随着结结巴巴一阵子,须臾,完整地道出:“东施效颦。”
两人问:“这又什么意思?”
楚枉恨道:“从前有一个很漂亮的姐姐叫作西施,还有一个姐姐叫作东施。她们两个住在一处山水里面。西施身体十分孱弱,有一天她在湖边咳嗽,实在太美了,于是人们开始赞颂她咳嗽时的美。东施学着西施的样子,也咳嗽了几声,结果完全没有效果,遭人耻笑。”
楚鸢不解:“东施不学西施不行吗?”
谢长雁信誓旦旦:“东施万一真的病了呢?”
思考片刻,楚鸢还是认为没有必要去学人家。
谢长雁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兄长。东施不漂亮,至少没有西施漂亮。所以他们笑的不是她模仿西施,而是她丑!真无耻!”
楚鸢指出问题:“西施咳嗽为什么不带她扎针吃药?”
两个人狠狠地痛骂了一番创造“东施效颦”这个词语的人,良久,骂到口也渴了,楚枉恨便端上一盘西瓜,递给两人。
至于那页写着“东施效颦”的纸,早就被三人一起丢在地上了。
自打此事以后,谢长雁决心不学文了,至少不会学这样的。
文才不佳,武才绝顶。
论起骑射,谢长雁当称魁首。兴许因为她本就是北方人,骑上马背,做什么事情都如鱼得水。一边嬉笑一边喊道:“我有一匹小黑马我从来都要骑!””
正如同此时,谢长雁发带如血,凭风飘洒,右手拿持弓,骑在一匹黑马之上。
她正是新叶探风的年华,如今眉眼笑意胜骄阳,不知道又出来什么鬼点子,突然抬弓,道:“舍阴,我今天教你个新的。”
“什么?”
景舍阴一边小心地驾着马,一边好奇地看着她。
须臾,景舍阴又看见,远处林荫之下背着箭矢,冷淡清雅,端庄笔直的雪白身影。
谢长雁笑道:“如何引起宋寡夫的羞愤。”
楚鸢一抖身上的枯叶:“什么、什么寡夫?”
可未等她回答,谢长雁已经用一缎鲜红带子蒙上了眼睛,拉弓、瞄准、放箭,一气呵成!
俯冲之鸟般的飞箭恰好穿在宋凝风耳边墨发。箭势迅猛,周遭几人尚未反应过来,她的箭已经不偏不倚地射中落下的一只麻雀。
确切地说,是两只!
隔着那抹鲜红,谢长雁却已想到:宋凝风被人以一箭乱了他专心练习的心思,回头要再见是她,不得一下子……
想到“一下子”的时候,谢长雁已经止血不住嘴角,最终不礼貌地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阵,她扯下蒙住眼睛的那抹血红。恰好远远地,看见宋凝风微微侧首,一贯清冷的目光正注视着她。
“好久……啊不,好不久不见。宋二公子。”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匹健壮的黑马。
马背之上,坐着一个墨衣墨发,发带血红、手握弓箭的年轻人。
笑如新风,语调微扬;年轻气盛,明艳胜星。
目光交汇,谢长雁也懒得管这清冷底下究竟是温怒、鄙夷、厌恶、震惊或者别的什么。
她笑道:“开心吗?宋二公子。”
微微风动,片片叶响,像极了一个人“哼”了一声。
谢长雁又“噗”地笑出声来。她憋也憋不住自己莫名其妙的笑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出来。
白色身影转身离去,还回头看了一眼他身后并不存在野狸。
野狸的喵声果然是没有的,也许是藏匿住了。不过,谢长雁爽朗的笑声,是千百阵北风也藏不住、送不走的。
以后,也不会的。
春阳当空,楚鸢猛地一抬手,景舍阴忙摁住她:“楚、楚鸢,冷静,冷静!!有话好好说,不然言老头会戒尺打死你俩!”
楚鸢面目狰狞:“让我冷静?你怎么不让她人能不能不要那么欠,少招惹宋悯。她昨天逃学买糖糕刚被罚,今天再出什么事我们家脸面不要了吗?”
另一人道:“梅开二度。哎,对不住了阿雁,这次还得让你去就义了。”
谢长雁仰头饮尽手中醇酒:“奇也怪哉,怎么每每我一翻墙,那小寡夫总是从犄角旮旯里走出来!”
一人道:“因为……你一身黑?”
一人道:“因为你最美。”
一人道:“因为你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倾国倾城、满腹诗书、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意气风发、笑如新风。”
楚鸢:“哈?‘满腹诗书’?算了吧。”
一人道:“因为你是人间理想,万事法则。”
楚鸢听得面目扭曲,还未怎么发疯,脑海电击一般,突然道:“说起来,‘小寡夫’什么意思?”
众人目光齐齐落在谢长雁身上。
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因为一天一身白啊。”
景舍阴用团扇悄悄挡下脸:“其实宋悯的诨号,不止这一个。”
谢长雁点头:“正是。”
她接着道:“这小子一天一身白,死人脸,死鱼眼,披麻戴孝的模样。不像是刚参加完白事的吗。”
“……”
楚鸢道:“你给他起个什么大白菜、大馒头、冷雪花、小白兔小白猫什么的也行,怎么偏要叫这个?”
一人轻咳两声道:“这几个也是他的诨号。”
她又补充一嘴,:“之一……”
谢长雁右手手指高深地搭在下巴上:“我深思熟虑了两天一夜,在我起的八十三个诨号里,还是认为‘小寡夫’最能完美体现此人性情、外貌等等特点。”
宋凝风一脸冷酷,旁人不被吓到就怪了。谢长雁心道:这人长得再俊,也救不了他。
景舍阴总结结论:“所以,‘小寡夫’就……嗯,非常,啊……”
完美。
一人道:“雅!”
一人道:“妙!”
一人提提裙摆跑过来,好奇问:“死了妻子的人,没有别的称呼吗?为什么直接把‘寡妇’改为‘寡夫’。”
这一问,七八个少年少女又安静了,一齐看向谢长雁,静候佳音。
谢长雁真诚无比:“因为我不知道。”
“……”
“……”
“……”
楚鸢心服口服:“好吧。”
次日,众人做贼心虚,夹着尾巴远远地坐在宋凝风后面两排。
谢长雁依旧雷打不动地准备了三四十个千奇百怪的小纸团,倒也是一种风趣。
可这么多小纸团,最终都没有被主人嬉笑地抛出去。
清早,楚鸢便看见谢长雁跪在地上,嘴硬地喊:“不服!”
话音未落,言先生一向古板严肃怒气横生,长长的戒尺已经备好,这条戒尺,比以往他们在仁室见到的更细、更重,罚起人来自然更疼。
谢长雁依旧刚烈:“我不服。”
宋凝风与她齐肩跪在一起,言先生立于高台,庄严自现。
一道黑衣红发带,一道白衣浅蓝玉。
两种完全相反的颜色,亦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谢长雁此人桀骜不驯,怕是打死也不可能和这种刻板、无情、冷漠的男人跪在一起……领罚!
周围一圈又圈的学子早就沉了气,唯恐一个不小心,这道戒尺会无情地落在自己身上。更怕言老头和宋凝风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肃然气场。
宋凝风跪得挺直,面色坦然坚定,吐出两字:“领罚!”
旋即,一下、两下、五下……!
谢长雁狂叫道:“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我服啦!好痛啊!!别打了别打了!痛死我了!救命啊!我服了!宋悯,我现在老实了现在老实了!”
聪明的几个观众,一下子猜出个事情的七八。可猜出来也没有用,不要紧了。
惊心动魄的一次惩戒,把小人君子全都罚了一遍。
谢长雁鬼哭狼嚎的声音传得很远,跪不了一点,可以说直接不跪了。
一开始打得时候,被迫按住她的两个姑娘真的不忍心,也实在没有那么大的劲儿,谢长雁叫得最厉害的那次,两个姑娘都按不住了她,无异于直接和宋凝风齐跪,自己还磕了一个头。
至于那位君子,自始至终跪得笔直,分明比谢长雁多罚了二十七下,却毫无半点疼痛难耐的表现,完全不需要有人按住,现在,或许依旧是远山冷月的面无表情。
楚鸢和景舍阴一起背着“嘶——痛死我了!!”的谢长雁,神色凝重。
楚鸢:“你先说说你又干什么了?”
谢长雁的掌心和腿又疼了好一阵,才艰难道:“哎……还能是什么?昨天不是下了一阵小雨吗?我溜出去买了六壶当归酒,翻墙、小雨、捉拿……懂……?”
景舍阴语气波动极大:“宋悯怕不是算准你会在这个时候出去了吧?!怎么每次一去他就在!”
楚鸢:“你换个时间去不行吗?干嘛非要那个时候。”
话音一落,楚鸢自己也想起来,正是她们深思熟虑好久,最终迫切地怂恿谢长雁出去。真要强行论起来,谢长雁是主犯,她们是从犯。
楚鸢从袖子拿出一个小药品,往她手上抹了一些。
景舍阴叹息:“也是难为你了,阿雁。每次都是你来顶罪。下次我娘送些什么闲书杂谈、首饰胭脂,我第一个给你!”
谢长雁娇娇地呻吟好几声,道:“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你?”
景舍阴庆幸自己刚刚没在喝水,否则必定被她的脸皮弄得喷一口大的。
谢长雁从小受罚经验无数。哪有什么天生的脸皮厚?不过是百炼成钢。
景舍阴又道:“不对啊,宋悯为什么也跟着你一起领罚。额……他是陪着你??”
谢长雁:“说得对,你真聪明!宋悯干脆出家当和尚好啦!我当时看到他撑把小伞,就往伞上抛了一壶,对他套近乎:‘绕我一次,宋二公子。’结果他一手撑伞一手拿剑就窜上来。
“呵,他打得过我就有鬼了。我本来只是顺口调戏他几句,笑死我了,他羞得要死,又要窜上来了。我问他:‘渴不渴呀二哥哥?’啊,当时他已经把我追到绪舟外面了,我逾墙他也逾了,然后我就把我喝都没来得及喝得水罐他嘴里了。”
景舍阴不解:“‘灌’?”
谢长雁解释:“因为我骗他那是酒。反正他八成没喝过,拿水糊弄一下而已。”
楚鸢听得云里雾里:“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被宋悯追着打?!”
“是啊,还各种法子追了好久。最后我干脆直接回头往他身上一扑,告诉他他也违禁了:‘二公子,你可不要宽于律己严于律人,现在你我都犯了禁,你还喝了酒,这要是传出去,你我二人还是一男一女,你宋凝风的一世英名还要不要?哎呀,你也太有毅力了吧,我溜人溜那么多次,你还是第一个一手剑一手伞都能追我三四条街的!嗯?你没看出来我在讨好你?’”
景舍阴好奇,团扇挡了下脸:“宋凝风没挣开?你这么强制他没反应吗?”
谢长雁平静:“手脚并用,挣不开的。”
楚鸢点头。
宋凝风看着是个斯文人,实则力气不小,只是太过冷肃,往往令人忽视了这一点。可谢长雁自幼好骑射箭术,臂力惊人。从小打山鸡陶鸟蛋爬树样样精通,在楚家的时候,有些男孩子也打不过她,见着她个个自愧弗如。
宋凝风一路追来心神不宁,羞愤至极,还被她按在地上,强行灌了一壶“酒”,且男女有别,他八成没见过像谢长雁这么不要脸的人了,当真是“孤陋寡闻”,吃了大亏。
……看来今天她决绝领罚也算是情有可原。
“哦,言老头是不是宋悯舅舅呀?”谢长雁道。
楚鸢:“何出此言?”
谢长雁:“才发现这两人长这么像,按言老头的七本陈规长大的话,的确能长成他那样。”
景舍阴:“‘女儿像姑姑,儿子像舅舅’,应该是宋悯舅舅吧。”
景舍阴扶她的手顿了顿,旋即,朝着石桥上那道白色的身影道:“含渡姐!”
宋停温声道:“两年没回来了,舍阴长高了好多。”
须臾,问道:“这是怎么了?”
楚鸢刚想解释,又想起彼此之间从犯主犯的关系,不免惭愧,道:“没事!阿雁被言先生罚了,现在好得差不多了!”
谢长雁委屈道:“才没好!”
她伸出被打得通红的双手,哭诉道:“含渡姐姐,你弟弟……当真好薄情!”
宋停道:“凝风和舅父罚得确实重了些。恐怕得四五天伤才能好些。”
谢长雁等人才确信,言老头言明陈的确是宋家姐弟的舅舅。
楚鸢震惊:“这、这么严重?!”
宋停语气温和:“谢姑娘,莫要担心。我记得凝风房里有一药瓶,效果极佳,不过会有些寒凉之感,一会儿我给你带过来便好。”
景舍阴叹息:“含渡姐,就怕宋悯他以为阿雁拉拢你呢!”
宋停无愧于君子之称,莫说谢长雁满腔悲愤地哭诉宋悯此人何等小肚鸡肠,恐怕此时此刻谢长雁扒着宋悯的外衣擦脸,宋停也只会微微睁大眼睛。
她道:“你的伤最要紧。来日方长,会有机会的。”
谢长雁心道:“怕是来日还未长,我就要精神分裂了吧!”
当日下午。
一琴,一兰;一壶冰水,一对茶具,一扇漏窗,一只飞燕;窗内一端,面无表情,窗外一端的谢长雁,正笑着要翻窗进去。
宋凝风冷道:“怎么是你?”
谢长雁笑答:“是我,开心吗?”
宋凝风转过身,一个表情也没留给她看两眼。
他道:“你来作甚?”
谢长雁:“借药啊。”
宋凝风道:“何人允你来的?”
谢长雁:“含渡姐让我来的。”
谢长雁已经神不知鬼觉窜到他身后,道:“药在哪呀,快,快告诉我。”
宋凝风将一个白玉药瓶递过去,冷冷盯着她。
“还有何事?”
谢长雁如实答道:“没了。但你姐姐说我可以把药涂完在走。”
宋凝风正襟危坐,严肃地抚平一卷宣纸,自顾自地写东西。
谢长雁坐在她对面,一边打开药瓶小心上药,一边道:“宋悯,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你看看,你是个神童,从小修行课业武才样样不落下,为人正直端方公事公办一丝不苟,每次都会把像我这样的泥猴带去领罚,多厉害呀!嗯?怎么走了?哎呀哎呀,真羡慕你呀,要是我能有你万分之一的俊、智、德、雅,我恐怕都能变得人模狗样 ……哎,怎么又一副这样的脸!嗯,宋悯,你看出来我在干什么吗?”
宋凝风:“什么?”
谢长雁:“我在和你套近乎,想和你做好朋友啊!”
宋凝风:“嗯。”
谢长雁把药抹得很开很薄,等手心上的药恢复一部分后,提笔写下:“宋悯,你是不是很想要我的小纸团?”
宋凝风神色一凝。
须臾,道:“不曾。”
谢长雁故意曲解他的否认:“你看你,明明每次都偷偷看我的纸团,还拦截我和别人的,是不是很喜欢我的字?这种字……诶,怎么又起来啦,快坐下!”
她终于写完,笑着起身把纸展示给他看:“故,这是我专门赐给你……哒!”
白纸之上,笔墨飞扬,一个形简却神似之人正襟危坐,提笔作文,眉目虽无精细地描绘,却恰到好处地,将此人冷肃端雅、古板沉闷的神气呈现出来,实在是精妙绝伦。
画上的人,正是他自己。
仿佛入神,宋凝风的眼底泛起若有似无的清波,转瞬即逝。
谢长雁突然故作惊慌,将画一收,道:“还有东西没加上!”
“什么?”
她随意地挥霍两笔,再次摊开。
画上此人鬓间,加上了一朵洁白淡雅的白月季。
“好看吗?”
宋凝风语气中若有似无的波澜浮起:“滚。”
“你不喜欢?”
“无趣!”
“切。”
她故作遗憾:“哎,本来想着要是你喜欢我就送你了。你既然觉得无聊,我就把它高价卖给别人,以后只给他画了!”
她转身就走,宋凝风叫住她,道:“你要给谁画?”
谢长雁:“我喜欢哪个就给哪个画。”
宋凝风:“绪舟不可私做买卖,择山篇有写。”
谢长雁:“这样不行那样不行,你舅舅从小这么管你,你能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半晌,宋凝风道:“给我。”
他重复了一遍:“画给我。”
谢长雁马上把仔细卷起并捆上的画举得高高的,笑道:“刚才某某君子说无趣,我怎么好意思给您呢?要不要?不要我扔给别人了。”
宋凝风腰上玉佩轻轻晃到谢长雁身上几下,不过几秒,两人又是三寸距离。那卷美人画稳当地被宋凝风紧紧攥在手里。
半晌,宋凝风才艰难地道:“……要。”
无比清晰。
谢长雁大笑,扬长而去。
待到谢长雁已经笑嘻嘻地走了很远之后,宋凝风发现镂花窗前,一枝梨花静静侯在那里。风吹花动,簇簇生机。
一人道:“所以你后来给他画了吗?”
谢长雁答:“没有。很可惜。”
一阵叹息。
又有人道:“《华瑰传》新出的一卷,你们抢到了吗?”
旋即便有人答:“抢到就不对了。秦家那大小姐天天派人盯着,一上货就全都买断,堆在府里面让七八个下人精心看管,留着收藏去了。”
“谁呀?”
“秦家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小姐,还能是谁?不就是那个秦子英吗。平时有什么事情,她哪次好好儿做过?”
“她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我来这里这么久,天天都能看见她理所当然般晚到,身上时时刻刻跟着四五个家仆。”
“诶楚鸢,秦小姐是不是和你哥哥定了娃娃亲?”
楚鸢冷脸“哼”了一声。
楚家长子楚枉恨八九岁的时候,秦夫人就决定和楚家定下娃娃亲。楚父想着两家交好也能让楚家攀些秦家富贵,便不假思索和楚夫人答应了着庄婚事。
为此,两家人隔三差五就让两个孩子见上几面,楚枉恨礼貌地拒绝了很多次,秦子英则是直接扬言:楚枉恨敢动秦家富贵半点心思,直接放鼠咬死楚家所有人。
如此,虽有一纸婚约,楚枉恨与秦子英却无半点情分。谢长雁十一二岁时,也以为楚枉恨倾心于她,和楚鸢坐在席子上分析了三个时辰也没分析个所以然。
但无论怎样,楚枉恨性情温和、不急不躁;而她与秦子英也曾有些交集,虽算不上品性恶劣,可实在是跋扈嚣张、傲慢无礼,两人真的觉得不般配。
不,秦子英出身高门,其实人情世故和各样礼仪样样精通,她也曾见过秦子英稍稍放下尊贵的样子。以至于,能够让人赤裸裸感受到此人平时的行为举止是纯粹的看不起任何人。
几道声音都压低几分,生怕大声一点,传入口中那个养尊处优的千金耳中。
一道浅紫色的身影笑吟吟地道:“好久不见啊。”
来人眉间一点血,两耳悬金丝,身上浮光锦衣一丝一线尽是荣华富贵,衣上艳红牡丹国色天香,又仿佛在代替她谦卑。
此人,正是秦子英。
秦子英一个眼神也没有抛给向她行礼的几人,道:“怎么,楚公子又要谈及婚约是么?楚公子人还在吧,怎么就做起这种蠢梦了。”
楚鸢张了张嘴,谢长雁了断道:“这话说的。我倒想听听,秦小姐对我们兄长有何偏见?”
听到“我们”二子,秦子英不禁笑了笑。
她轻声道:“啊,奴仆之女,倒确实是一家人。偏见?怎么不去问问你们的好哥哥,什么时候给他请个道人去去邪。”
谢长雁按住楚鸢刚要抬起的手,道:“哈,看来道人说得都对,身上邪气越强的人,越觉得别人身上有鬼。你两张嘴皮子一碰,就想道我兄长爱慕虚荣,我还以为你是从天上看了凡人命簿,在脑袋撞死掉下来告诉我们的。别闹啦,素质低下还没水平的废物。”
“你……!”秦子英怒极。
她绝不允许会有人这么用攻击性语音和她说话,尽管谢长雁从前也同样无关全家、罪不至死却令人气急的侮辱性语音攻击过很多次。
两人一句接着一句的阴阳怪气、侮辱攻击很多次,自然谢长雁更胜一筹,怎料最终秦子英的两个丫鬟偷偷叫来了言明陈。
暗中听完一小段二人唱后,言明陈气急败坏,两封信直接飞到送到楚府和秦府。
秦家那封不知道。楚家那封,除去各种引经据典的内容和里面不知道多少条的绪舟陈规,大意则是:请楚家马上带着谢真一起滚!赶紧滚!不要出现在老夫眼前、不要出现在老夫学生面前、更不要出现在他的好白菜宋悯身边——不用让谢猪拱了大白菜!谢真顽劣不堪、一坨大便、猪狗不如、疯疯癫癫!
谢长雁:“哈?他的好白菜我都快放水煮煮撕撕咬咬吃干抹净了。怎么,才发现吗?”
秦家几番找上言先生,秦子英最后还是待在绪舟。
而当天晚上,楚父楚祝山便带着谢真和一些行礼一起滚回楚家。
劳改生活,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