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影》壶粥

15、第15章 突变

　　缀羽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回话：“你都说是周围了，我们要的是洞里的数据。”

　　孟令聪好似推销产品，指了指头顶：“其实我们也派过无人矿车进洞采集过，您看上面不还有穿进洞里的线缆么？但我们也不知道如今这洞下面有多深，每次矿车一弹警报，就只能把车子给召回来。”
　　说着又指了指洞口：“反正这洞里面肯定比外面更危险，这不还有好多紫色秽鎏蹿出来么，要是两位长官进去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向上面交代啊？”

　　“孟矿长是担心我俩实力不足吗？”素商进洞心切，此时也顾不得礼数，直接点出孟令聪的言外之意。

　　常规的耀秽弦鎏都是七色，当今幽人一共只能引来六色凝结出净律器具，公认最强的紫色弦鎏却无人能引。
　　因此在某些情况下幽人也得像常人一样，借助那些提炼紫鎏天弦石制成的物件来增强自身战力。

　　孟令聪此刻的不信任算是情有可原。
　　但把这种怀疑摆在明面上，他还是有些挂不住脸，旋即圆滑改口：“哪敢哪敢，我就是想确认下两位长官的信心，要是真能安全出入，可否把我也带上呢？”

　　“来这里这么多次，我也实在很想进去看看，再说我要是不跟着两位一同进洞也有违矿区规定。我们戴的这种面罩也能过滤大部分秽鎏和毒气，但我保证一定待在矿车里，绝不干扰两位长官采集数据！”
　　说罢，他还搓了搓手，一脸讨好地左看看缀羽右看看素商。

　　要是坐矿车下去就用不着活动筋骨了。
　　缀羽立马收势，转身走向架设着进洞电缆的其中一个土丘：[“你要是不同意，没准我俩都下不去，别忘了这矿区实际由哪两国管理着。”]

　　素商也找不到更加合理的托辞，只能颔首跟上：“那就走吧，孟矿长。”

　　移动土丘已有古堡规格，但跟受过秽鎏侵蚀的零号矿洞洞口相比，却仍然显得渺小。
　　常规缆车的布线方式在此地已无法适用，只能借助左右相对的两个土丘当支撑点，再推动每辆只能容纳一人的封闭式矿车从左右电缆交汇的中点——即洞口中央一个接一个地垂落下去。

　　一入洞口果真暗无天日，抬头仰望天窗也只见一片浑浊。

　　洞内弦鎏紊乱、耀秽交织，素商和缀羽必须暂时关掉各自天环的测鎏功能才能避免被不断弹出的系统警报干扰。

　　孟令聪是一名没有对抗秽鎏能力的常人，自然被安排坐在三辆垂落矿车的中间。
　　但无论是土丘、线缆还是矿车，全都泛着幽亮紫光，堪堪能够照亮四下，只要不遇到暗紫秽鎏聚集的地带也用不着担心孟令聪安危。

　　未知、黑暗和寂静都会滋生恐惧。
　　缀羽她们搭乘的矿车又非常狭小，更容易感到压抑，所幸三人还可以通过每个车厢的车载频道互相交流打气。

　　司恒官执行任务时偶尔也要安抚涉案常人的情绪，缀羽对孟令聪的印象还不错，便率先打开话茬，想借此驱除他心中的一部分不安：“孟矿长，你们用的这些缆车和土丘都是哪家公司提供的技术啊，数量那么多，也算一笔大单吧。”

　　孟令聪应是也察觉到缀羽用意，不管她聊什么话题都积极回应：“续长官，不瞒您说，其实这些小玩意都算我一手操办，也就紫鎏天弦石是从别的地方运进来的。”

　　矿区产物一般都是粗加工，谈不上有太多技术含量，缀羽听后讶然：“矿长你还学过鎏刻工艺？原来是同道中人啊。”

　　“嘿嘿，我以前在海涯学院就是读的鎏刻设计。”

　　“那你还是高材生啊，怪不得看着文质彬彬，但咋不进云涯或者海涯的研究所深造，跑这边矿区来了？当然也不是说咱们矿区哪里不好，就是感觉有些大材小用。”

　　“唉，咱出身不好，研究所也不光卡学历呢……”

　　孟令聪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涩然，似乎想到了让他碰壁的什么事。
　　大部分司恒官也没就读过常人学院，缀羽不清楚外面研究所具体都有哪些要求，也不好再问，立时转移话题：“不过也多亏矿长你是一名高材生，光用人理念就跟那些个‘老古董’领导不一样，刚刚在别的矿洞里我就看到不少女性矿工，要换成其它矿区能有一个都不错了！”

　　“对。”素商适时接话，证明自己也有在倾听，“我看你们高管层好像也有在维持性别平衡，整个南部矿区能自上而下做到这一点，还得归功于矿长你的正确指导。”

　　“哎呀呀，我只是做了一个正常弦陆人应该做的事……”

　　孟令聪貌似又被夸得不好意思，尾音都飘忽起来，但他心情应该有所好转，此后话接得越来越勤，还主动聊起不少矿区发生的趣事。
　　三人就这样靠着车载频道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缀羽初时还算热情，但矿车越深入地下，她就越来越神不守舍。

　　一来进洞快有五六分钟，坐在最下方的矿车中，一直忙着利用那条双坠项链搜索已知弦鎏信号的素商却还是没能发来捷报，多少让缀羽有些心焦。
　　二来四周愈发狭窄的矿道，流露出一股愈发死寂阴冷的气息，哪怕隔着紧固的鎏刻车窗和鎏刻车门，缀羽也仿佛能够借着车身四周的微弱光芒，看见那些酷似某种未知微生物的腐烂气息在指挥着矿壁上的斑驳黏液一齐往车厢方向蠕动。

　　而缀羽越是觉得周围的矿壁和空气都像活物，她脸上的裂纹便越是活跃。
　　那条缝线形状的裂纹不仅泛着越来越强烈的荧粉光芒，还越来越刺痛缀羽的全身神经。
　　若不是借着跟孟令聪闲聊转移了部分注意力，她都快要忍不住叫起疼。

　　本是缀羽执意要跟着进洞，她不应该中途示弱。
　　但出于对自己身体状态的担忧，她还是抽空跟素商协商：[“等矿车下落到极限还没结果，我们就回去吧。”]

　　矿壁在肉眼可见地逼近，但这条曾被大量秽鎏侵蚀过的幽深矿道却好似永无尽头。
　　素商屡次引出自身弦鎏激活颈间的双坠项链都换来失望结果，过分压抑的环境也消磨着她的斗志，害她有一瞬迷茫，不知自己的执着究竟能换来什么。

　　[“好。”]素商正需要有人能帮她叫停，片刻沉吟便选择同意。
　　虽然她手上还在机械式地给双坠项链注入弦鎏，心中却已然接受自己又一次的无功而返，开始估量起矿车弹出警报的时间。

　　三个车厢的闲聊声没有一刻停歇。
　　素商应是料到缀羽在独自抵抗裂陷的痛苦，默默增加了自己跟孟令聪对聊的频率。

　　整个矿区的操作系统都掌控在矿长手中。
　　没一会，周围矿壁已经逼近到仅剩半个手臂宽便能抵住矿车的程度，孟令聪揿下自己天环面板上的停车键，轻声通知：“已经到极限了。”

　　“孟矿长，把车子开回去吧。”

　　矿车能够垂落的极限，应是一段弦鎏极其动荡的地段。
　　素商心知矿车很难再行进，正分神做最后一次信号测试，车厢却开始猛烈摇晃，车灯也开始忽明忽暗闪烁起来。

　　“警告，车身秽鎏过载，请尽快折返——警告，车身秽鎏过载，请尽快折返！”

　　“嘭嘭！”

　　一阵天旋地转，缀羽注意力不够集中，险些被甩出座位。
　　她十指紧扣把手，青筋都全部暴起，才堪堪稳住身形，但极力忍耐的神经疼痛却被不断摇晃的车厢撞得全面井喷。

　　“两位长官，你们没事吧？！”

　　“呜……”缀羽已经头晕目眩，分不出多余心思回应，只能暗骂自己这次任性误事。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眶又流淌出形似血泪的幽黑水纹，那条荧粉裂纹更像要把她的脸部从中间彻底撕开，从此眼是眼、嘴是嘴，能够制成单独标本，却再也不是自己身体的组成部分。
　　而缀羽必须不断催眠自己“现在的所有感受都是幻觉”，才能勉力保持住自己的理智。

　　“孟矿长你先坐稳，再解锁下我俩车门！”

　　“哦哦马上！”

　　按照先前承诺，素商本应优先查看在场唯一一名常人的身体状况。
　　但见孟令聪还有力气接话，缀羽却迟迟不语，素商立时心口发紧，准备换成映身跃入缀羽所在车厢。

　　[“小羽我来帮你！”]

　　关心则乱，四周秽鎏肆虐又极易迷惑感官。
　　车门指示灯由红转绿，素商就地化作一片枫影，火急火燎跳出车厢，冲进散发着不安气息的狭窄矿道之中。

　　缀羽仍在跟神经疼艰难对峙，但裂纹带来的剧痛和恍惚却让她脑中闪过一些零碎画面：看似简单的调查任务、看似正常的参与人员、突如其来的致命攻击、四溅的脑浆、喷涌的鲜血、无尽的痛楚……
　　种种熟悉又陌生的意象令缀羽倏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猜想，然而愈发模糊的视线却阻碍着她做二次确认。

　　但缀羽赌不起，也不敢赌，宁可猜错也不能坐以待毙。
　　在素商的映身须臾间冲到自己面前的瞬间，缀羽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气音：[“快——带我跳车！”]

　　素商直觉有异，但没有多问，旋即分出另一片幽黑枫影，投入映在椅背上的缀羽影子之中。
　　随后又如飓风般卷走转瞬缩小成另一片翎状黑影的缀羽映身，迅疾地跃回矿道。

　　“嘶啦啦！”

　　跃出之际，震耳欲聋的穿刺声猛地在身后响起，两侧矿壁突然射出几根巨大尖刺，自上而下贯穿了三个车厢。
　　素商心系孟令聪安危，在飞速躲避矿车碎片的同时匆匆回首，却望见孟令聪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安然伫立在中间那辆矿车的车顶之上。

　　擦亮影瞳定睛再看，孟令聪的上半身竟在不断长出绝非人类的狰狞手臂，原本五官所在的部位也不例外，就像他体内藏着什么多手怪物，正急着扒开他的皮肤钻出来一样。
　　而他尚未改变形态的一张嘴巴仍在正常开合，一边狞笑一边阴恻恻感叹：“为什么非要进来呢？我给过你们好几次反悔机会，是你们自己没有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