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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逐水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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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最顶上有一道两指宽的通气孔,孔中透过的日光正好打在陆缜眠的眼睛上。
淡黄的,柔和的日光也无法掩盖其中的杀意。
那是和自己一样的情绪。
但陆缜眠在克制。
李渔忽然想起当年,北疆久攻不下,庸军伤亡惨重,弹劾她的折子如雪花般飞入军帐中,她烦躁的恨不得将其一把烧毁。
但听着帐外将士们疼痛呻吟的声音,还是耐性子,将那些指控自己的奏折一字一句的看了下去。
就在她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她翻到了陆缜眠的折子。折子最后有一句话:如若不能一击必中,不如先韬光养晦。
李渔知道,自己心急了。
她低下头,敛去了眼中的情绪。
阮文仍在一边极力狡辩:“这妇人定是知道自己的罪行难逃陆大人的法眼,加之她谋害亲夫,畏罪自杀了。”
师爷适时承上一纸文书,落款处血红的手指印,正是那赵氏的认罪状。陆缜眠接过认罪状,扫了一眼:“有劳阮大人。”
阮文以为自己蒙混过关,立刻点头哈腰:“此乃下官分内之事。陆大人,您看这案子铁证如山呐,是不是……可以结案了?”
陆缜眠未回答他结案的问题,看着房梁上悬挂的赵氏说:“人死为大,请阮大人安排一下赵氏的后事。”
阮文连连点头:“那是那是,陆大人不愧是我大庸朝的中流砥柱,连这等罪大恶极之人都挂怀,真是下官学习的榜样啊。”
两人从牢里出来,李渔走在前面,陆缜眠跟在后面。
阳光驱走了牢里阴霉的气息,却无法驱走李渔心头的阴霾。
这么多年她一直避免回忆过去,避免回忆那些死在她眼前的百姓、士兵。
大庸的长公主,征战沙场,所向披靡,但最后却落得一身骂名。从万人敬仰到千古罪人。这担子太重,已经快喘不过气了。
肩膀上传来异样的感觉,什么东西爬上了自己肩头,李渔侧脸一看,是陆缜眠把寻灵鼠放了出来。
小家伙那圆溜溜、乌漆漆的眼睛瞪着她,小爪子一动一动的梳理着肚子上的绒毛,见李渔看自己,还吱吱的叫了两声。
“感觉好点了吗?”陆缜眠问。
李渔轻笑:“陆大人讨人开心的法子还真特别。”她长舒一口气,问:“可以陪我回趟家吗?”
“好。”
李渔回到铺子里,开始动手削竹子。
淡黄色的竹签一根根被削好放在旁边,而后取来线团,将竹签弯折、固定,一只“仙鹤”的骨架逐渐成形,再用纸糊上,画上眼睛、羽毛、翅膀。
陆缜眠静静的守在旁边,一言不发。
一切完成后,陆缜眠问:“需要烧掉吗?”
“嗯。西郊有片坟地,现在过去,时间正好。”
李渔提着仙鹤,二人前往西郊,日头西下,晚风微动,吹着仙鹤的翅膀发出呼呼的声响。
陆缜眠知道李渔为何扎了一只仙鹤——驾鹤西行,羽化登仙,人间苦楚便如昨日之梦。
天边血染般的红褪去,冲上来无尽的夜幕。
陆缜眠点燃火堆,李渔将仙鹤放上去,轻轻说了句:“去吧。”
仙鹤融化在火光之中,纸灰带着些许残存的火星,顺着火焰燃烧的热气向上飘散,被风吹到了更远处。
李渔又恢复了生机,抱拳带笑:“今日多谢陆大人了。”
“殿下客气了。”
两人沿着小路慢慢往回走。
当思绪从气愤中抽离出来,再看整个事情,发现了一些端倪。
李渔:“这阮文不太对劲啊。之前他缩头缩尾跟个乌龟似的,恨不得把案子都推给你,现在却敢大着胆子干出这种事情来,莫非是受到了谁的指使?”她摸着下巴,想起了自己在红袖招听到的情报,难道是右相……
陆缜眠还未开口,就听自远而近的马蹄声。
陆七从远处奔来:“大人!——”
到两人近前,跳下马,将今天上午查到的情况逐一禀报:“县里所有卖香料、草药的铺子都调查过了,没人认得这个味道。倒是有一个掌柜很确信的说,这东西绝不是产自大庸,可能来自域外。另外,安阳王已经到逐水县了,这是他派人送过来的帖子,说想见大人一面。”
安阳王启显,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当然,也是启昭的亲弟弟。
十年前启昭“死”的时候他才六岁。
陆缜眠看了李渔一眼,发现对方并无异样,神情专注,自始至终都在想案子,又想起她曾跟自己说,不希望把她还活着的消息说出去,于是便未理会安阳王的请帖。
他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陆七,陆七听后气炸了:“还有没有王法了!”唰的一下拔出剑:“我现在就去杀了那个狗官!省的他祸害百姓。”
陆缜眠伸手拦住他:“阮文背后的关系盘根错节,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尽快查清案子。”
陆七如泄了气的球:“赵氏死了,案卷上记载的内容还不全,现在咱们手里全都是零星的线索,一点指望都没有,这可怎么查啊?”
李渔来回溜达了两圈,探头看看来时路:“也不是不能查?”
“你又有什么办法?”陆七问。
李渔下巴一扬,指向刚刚烧仙鹤的地方。
陆七:“你看坟场干嘛?”
陆缜眠却明白,问她:“你是想开棺验尸?”这种大逆不之事,也就她能想得出来。
“按照咱们现在的思路,如果铁匠的死和柳上梢的死是同一人所为,那尸体上肯定会留下类似的痕迹,既然案卷里没有记载,那不如亲自去看看。”
陆七:“这大晚上的开关验尸啊……”
李渔:“敌暗我明,如今赵氏被害,我们能做的只是比敌人更快一步。你害怕?”
陆七立刻挺起胸膛:“我怎么会怕!我家大人都不怕,我自然是不害怕的,我一点都不害怕。我就是担心你们害怕。”
李渔笑了几声,没拆穿他。
陆七有个小箱子,验尸常用的一些工具他总是随身带着,三人打定主意后立刻去坟场找到了铁匠的坟。
铁匠名为吴大壮,坟包前立着木牌。
李渔认真仔细的将木牌擦了一遍,拔出来,放在一颗树下,而后轮起铁锹下了第一铲子。
陆七觉得李渔和其他姑娘不太一样,这挖坟掘墓的活,怎么干着一点都不手生啊,难道他家大人喜欢的就是这种类型?那估计整个盛京城的女子都没戏了,或者说满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女子了。
三人挖了不多久,棺材就露了出来。
李渔跪在棺材前拜了三拜,将柳上梢以及赵氏之死简单的说了一下,又念叨着:“如今开棺验尸,并非是要扰死者安生,我等乃是迫不得已。还望吴大壮兄弟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惦记我等。冤有头债有主,去找你该找的人吧。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她念叨完,陆七将棺材板撬开,三人看到里面的状况均难掩讶异。
陆七:“这尸体怎么保存的这么好,跟刚死了差不多。”
一般尸体埋在土里后八九天就会开始腐烂,两个月的时候就会变成白骨。铁匠死了月余,但除了眼睛那处伤口,其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脸、脖子、手,没有一点腐烂的迹象,就像刚死的时候一样。
郊外气温要低些,尤其是夜里,一阵风吹过,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香气,和柳上梢身上的如出一辙。
陆七脊骨发凉:“大……大人。”
“若是害怕不必勉强,你先回去吧。”陆缜眠轻声安抚。
陆七确实有了几分退意,但不经意对上李渔戏谑的目光,不禁嘴硬说:“不是,我是想把手套给您。”
李渔、陆缜眠检查尸体,陆七在一旁记录。
李渔:“铁匠左手拇指被人砍掉了,看伤口的情况应该是陈年旧伤,有五六年了。他左手食指靠近户口一侧有茧子。”
她看了下自己的手掌,又做了一个打铁的动作:“这不是打铁过程中磨出来的茧子,像是……”眯起一只眼睛,将一只手张开,另一只手手肘抬起向后,做了个拉弓射箭的样子。
陆七立刻接到:“是弓弦磨出来的!”
李渔点点头,投去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陆七似是受到鼓舞,开心的笑着,拿笔记录案件的动作似乎都轻快了,还哪有刚刚被吓的样子。
看着两人的互动,陆缜眠微微皱眉,李渔还要继续说,被他挡住了。他极快的检查了尸体,将状况一一陈述。
“死者眼睛被人腕掉了,根据眼周伤口的情况,凶器应该是薄而利的兵刃。身上捆绑的痕迹与百会穴的竹签与柳上梢一致。口中有褐色粉末。胸口处有圆形斑点,但位置比柳上梢的更靠左。”说完,回头问陆七:“记好了吗?”
陆七立刻点头。虽然他家大人一直都是没什么表情,虽然他也没有证据,虽然他家大人没说,但陆七感觉到,他家大人似乎有些……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