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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逐水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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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烤的人眼晕。
李渔打了个哈欠,把门口摆的纸人开始往屋子里收。
过路的人问:“哟,今天不做生意了?”
李渔抬了抬眼皮,笑笑的说:“要下雨喽”
“这大晴的天哪来的雨?”
路人刚念叨完,忽然天边一声炸雷,厚重的乌云像大被子一样盖下来,大雨倾盆而至。
行人转瞬间就被浇成了落汤鸡,慌张的找地方躲雨。
街上各个店铺里的伙计也赶紧把放在外面的东西往回收,一时之间,整条街好不热闹。
只有李渔,在大雨来之前就已经收拾好了全部家当,连个雨滴都没崩着。
“嘴真神!”行人说。
李渔嘿嘿的笑。
多年征战在外,学会看天气是最基本的行军本事。
她老神在在地躺在摇椅上,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雨幕中的街道。
天暗了下来,雨势渐大,风刮的窗棂呼啦啦响。她起身将窗户放下,抻了个懒腰刚要回身点灯,却忽然愣住了。
雷电劈下,转瞬即逝的光亮将窗外的景象模糊的投射在地上。一个大小有半个人高,粽子一样形状的黑影,晃晃悠悠的贴在她的窗户上。风吹一下,黑影晃动一下,拍在窗户纸上。
哒……哒……
腥咸而阴冷的气息在潮湿的空气中蔓延。
雨还未完全停,屋子外就围了好多官差。
“我早就说她这地方阴气重,本就是个姑娘家,还做着扎纸人的生意。”
“哎哟哟,这种人都是命里带煞,以后看见可得离远点。”
可无论是说她阴气重,还是声称要离她远点的,谁都没离开,都在外围抻长了脖子等着看戏。
一名男子被麻绳勒住脖子吊在她房檐之上,膝盖并拢,小腿向后反折与胳膊一起捆在后背。
捆着他的绳子很特殊,不是普通的麻绳,而是在麻绳里掺了墨线。绳子交叉,如一个网兜,将人兜住。
他鼻子被整个削去,在脸上留下一个三角状的黑色血洞。伤口因被雨水冲刷过,边缘泛白。
死者相貌衣着都非常普通,属于扔人堆里看不出来的那种。但江湖上没人不知道他——天下第一神偷,柳上梢。
官差们七手八脚的把人弄下来,李渔刚想提醒不要弄坏绳子,以免破坏证物,还没等她说,就见官差已经拿着匕首把绳子割的七零八落。
绳结落在地上被踩到泥里。
无论是朝中事还是江湖事,都已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了。但……
柳上梢,自己曾经欠过他一个人情。
撩起眼皮探查一下周围的情况。
这条街在逐水县城的西边,紧临主干道。她开的是间扎纸人铺子,在整条街的中间。和她一同在这条街上做生意的,也都是一些小商贩,卖些米面、粮油、果子、胭脂类的东西。
每天从这条街走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此时,以扎纸人店为中心,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堆人,隔壁街的一些人也被吸引过来。
迅速的扫过围观人群,发现没有生面孔。
耳朵动了动,人群中低微的交谈声一字不落的传进她耳朵里。
“前几日东边是不是也死了个打铁的?”
“嘿!那死的才惨呢,眼珠子都让人抠出来了,吊在房梁上,现在东边那片都没人敢过去。”
“这都是什么仇什么怨啊?人死了不算完事,还得扣人家眼珠子?”
众人还未讨论完,就听见一阵公鸭嗓的叫嚷:
“让开!赶紧让开!县令大人驾到!无关人等速速退散!”
人群让开了一条道,县令挺个大肚子摇摇摆摆的走出来。他看了一眼尸体,嫌弃的后退一步,指着李渔说:
“这是你的店?”
“是。”
“抓起来,抓起来。”县令对着官差说,而后又对着旁边的众人高声宣告:“凶手已被本官缉拿归案,人赃并获!”
县令名为阮文,对于他如此“结案”,人群中响起了低微的叹气。但没人敢出声质疑,县令在他们这个地界就是天。
之前死的铁匠,阮大老爷经过半天“缜密”的调查走访,最后确认凶手是铁匠媳妇。原因有二:铁匠死的前一天,和他媳妇发生了争吵;铁匠死的当天,没人有看见有人经过,所以铁匠家那天只有他和他媳妇,没有第三个人。
到了这个案子,连调查走访这步都省了,直接拍脑袋定罪。
李渔上下打量着阮文,此刻他威武的捋捋胡子,一旁的师爷在旁边马屁连篇。
她到逐水县也有些日子了,知道这阮县令身上有问题。不成想她还没去找麻烦,麻烦自己送上门了。
阮文不经意对上了李渔玩味的目光。
她在笑,但微弯的眸子里射出的精光却有如剃刀,一下下刮着他身上的骨头。
阮文心里受到惊吓,身上的横肉一抖,色厉内荏的叫道:
“大胆狂徒!杀了人还敢笑,给本官扣上!”
说完,官差就拿出夹板欲将李渔扣上。李渔从善如流的伸出手,却忽听人群外有人高声呵斥:
“谁在前面挡路。”
人群如流水般自动分开,露出一队人马。
喊话的是打头的一名侍卫,年纪甚轻,最多不过十五岁,面上带着少年人特有朝气和些许傲慢,手里牵着一批纯种红枣骏马。
马上坐着一个人,那人不言语,只是安静的坐在高马之上,紫色官袍映衬着俊美清冷的五官,一双眼睛冷漠的扫过人群。
被他视线扫过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李渔一转身,便和这双眸子对上了。
她逆着光,看不清对方眼里的情绪,也希望对方没有看见她眼里那一闪而逝的兵荒马乱。
随后,她学着众人一样若无其事的低下头移,神情坦然。
刚才还吆五喝六的阮文抖着一身肥肉诚惶诚恐的跪下:
“下官叩见陆大人!”
众人看见县令都跪下,也都跟着跪下,包括李渔。
“此处发生何事?”陆缜眠开口询问。
十年了,陆缜眠还是如此一本正经。人长得好,奈何性格太过板正,声音好听,奈何太过冷清。
“此处刚刚发生命案,下官正在调查。”
陆缜眠从马上下来走到跪着的县令跟前询问:“那案件可有眉目。”
李渔就跪在县令旁边,此刻离陆缜眠比谁都近。
入目便是一双不染尘埃的黑色靴子,不禁感叹,不愧是“陆监学”,这大雨天的赶路,都能拾掇的这么干净。
“犯人已经落案,下官正要将其押回县衙签字画押。”
她看不清陆缜眠的表情,只能用余光看见那双干净的靴子缓慢踱步到尸体旁边,绕着县令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在自己的眼前,靴子尖正对着李渔。
“柳上梢轻功不俗,且身为男子,身量不轻,他手脚上均有绳索捆绑的痕迹,初步猜测凶手应该是男子或者是团伙作案,阮大人缉拿的凶手,可符合这些特征?”
他声音冷清,无丝毫波澜,却吓得阮文抖如筛糠。
阮文看了一眼瘦的跟小鸡子似的李渔,冷汗如瀑。
对于这些官场上的老油条来说,陆缜眠这种人,说好听点是刚正不阿,本质上就是油盐不进。可谁也不能拿他怎么着,皇帝的近臣,显赫的家世。他一个小小的县令,陆缜眠要是不高兴,来个先斩后奏,皇帝也不会说什么。
李渔不在乎阮文的死活,只是觉得如果陆缜眠一气之下真的咔嚓掉了他,反而是便宜了他。正在她猜测陆缜眠下一步会怎么做的时候,就听对方话锋一转:
“一县之令,事务确实繁杂,偶有疏忽也属常情,都先起来吧。”
李渔微一挑眉,多年不见,没想到陆缜眠学会“迂回”了。
那头阮文也没想到,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已经飞到鬼门关去报道了,却被陆缜眠一句话又招了回来。他踉踉跄跄的起来,又是一个大弯腰。
“陆大人实乃天星下凡,明察秋毫,如此体恤真令下官感激涕零,下官定不负陆大人所望,彻查此案,还死者公道。”
那县令罗里吧嗦的说了一大串,把陆缜眠捧的天上有地下无,恨不得自己都立刻更名改姓为陆,但李渔却一句都听不下去,只因这周围的人都起来了,她也不能一直跪着。
可这陆缜眠离她也太近了,要是这么起身,非得撞个对脸。所以她就往后挪了一下,没想到那靴子也跟着她动。
她退一步,那人上前一步。几个来回,李渔的屁股都碰到墙了。
刚见面就跟她对着干……
索性哎呦一声,如一个碰瓷的小流氓躺在了地上大叫,仰面朝天的看着陆缜眠。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
这些年在江湖上行走,常听人赞叹:陆大人皎皎月光,谦谦君子,国之栋梁,民之福祉。李渔躺在地上,自下而上的望着陆缜眠,只觉得这些形容并不为过。
十年未见,陆缜眠沉淀的愈发稳重俊朗,如……一块可口的甑糕,她想要咬上一口,让“甑糕”不再那么端正。
周围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李渔躺在地上叫了一声,人群中霎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甑糕”却不为所动,目光定在李渔身上,直到把李渔后脖子上的汗毛都看的竖起来了,才后退一步,留出了足够的空间让李渔起身。
李渔一个挺身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一弓腰道:
“草民刚才跪的久了,腿麻了,惊扰了大人,大人莫怪。”
“无妨。”
陆缜眠比她高了一个头,她直起身,视线微微上扬,正好对上那人的脖子。
紫色外袍的领口露出雪白的里衣,李渔的视线又落在自己手上的泥,想着将这些泥巴抹在陆大人雪白的衣领上,他会是什么表情。
在陆大人身上抹泥……这种事,她也不是没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