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识字的女人》悦竹研

1、我的弟弟

　　连绵的群山铺展在我的面前，我很喜欢自己爬上那个最低矮的山，就这样看着远方，其实也只能看见山和头顶上的一小片云。
　　入秋了，一排大雁从这里路过，后来，它们飞过了那座山，飞远了……如果会有下辈子，不想当人了，做只自由的小鸟，想去哪就去哪儿。

　　我叫许念弟，不对，我是许忆鸣。许念弟，死了。

　　四岁那年秋天，弟弟出生了。不过，我的境遇是不可能因此变好的，反而更加雪上加霜了。但我很感谢他的一点是，因为他，我有机会上了一年学。
　　他刚出生时我看过，他长的真丑，很难看，尤其是陈田对他笑的时候。她从没这样对过我，虽然我小时候不记事，但我敢肯定。

　　“死丫头，又跑哪去了？快到中午了不知道吗？还不快去做饭！看你就是欠收拾。”陈田又在院子里大声吼我了。陈田是我的妈妈，但我从没这样叫过她。
　　我推开门进院子的时候她就站在门口，抱着我弟弟。在我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在我小腿上踹了一脚，差点趴地上。
　　“我这就去做饭。”忍着小腿上的痛感，往厨房的方向踱去。
　　“真是个赔钱货，一天天的往外跑，家里那么多活你都看不到吗？真是白养你…”她说着就抱着弟弟进了里屋。
　　“乖乖，没吓着吧！我们进屋，一会儿就吃饭喽。”

　　我不想听她讲话，加快脚步进了厨房。坐在灶台前边，我挽起了裤腿，在她踢过的地方已经淤青了。她身体没那么好，但打我时格外有劲儿。
　　她从我出生就恨我，原因呢，无非是我是个女孩。我奶奶看见她生了个女孩儿更不待见她，她也迁怒于我，从小到大骂我都很难听，像在骂一个积怨已久的仇人。
　　她骂我的脏话难听且很少重复，而且，她狠起来连自己都骂，好像她不是我亲妈一样。打我更是毫不留情。后来，我曾经偷偷问过很多人，希望听见有人说我不是我妈生的，但是，结果是，我就是她生的。
　　没关系，她恨我，我也不喜欢她，扯平了。

　　我踩着小凳子去大锅里盛米汤，端菜，手都烫红了也不在乎，反正也不止烫过一回了。
　　“吃饭了。”我朝里屋小声说。她听见了。
　　“锅刷了吗？没有还不赶紧去刷，怎么，现在就想吃饭啊？瞧瞧你干的，米下那么多，不知道你爸今天不回来吃饭吗？”
　　“我这就去。”我低声应了一句。我怎么知道，你又没告诉我。
　　不过，我爸不回来挺好的。省的我爸打她，她又把我往死里打。

　　在我们家里，有一种诡异的平衡。我爸可以打她也会打我，但是她，只打我。不同的是，我记仇，总想着有一天我要狠狠报复回去。陈田不一样，她挨打后没什么反应，照样对我爸笑脸相迎，实在像个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
　　只有在我面前，她才是个凶神恶煞的婆娘（虽然我不该这样说她），也只有这时候她才像个真人。
　　还行，我刷完锅回去还有我一口剩菜呢！总不至于饿死。

　　“去把你弟弟换下来的尿布洗了。没事别乱跑，像条没家的疯狗一样。”
　　我没讲话，默默的拿着东西走了出去。
　　确实，我这个样子也不是家养狗啊，倒像条流浪狗。毕竟，家养狗有吃有喝只在门口叫两声就够了。也不如流浪狗，人家好歹还自由。

　　挨骂是日常，挨打是经常。
　　在陈田的纵容下，我的弟弟也加入了欺负我的行列中。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打不过我就去告恶状。
　　因为他，我平白无故又挨了好多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没有这个弟弟，陈田听到这话估计要打死我。
　　我的弟弟，果真是我父母亲生的，像我父母一样讨厌我。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我十岁了，我弟弟六岁。
　　学校离我们家很远，但是我们邻居家里几个孩子八岁的时候就去上学了。我也不知道上学是干什么的。但是，我感觉无论什么都比在家里干活，挨骂，挨打好。
　　终于，在我爸的要求下，陈田想起来要让许耀去上学了。
　　那个小家伙一点不喜欢上学，他在家里呆的那么舒服，怎么会喜欢上学呢。

　　“实在不行，让念弟去陪他上学。不上学以后也挣不了什么钱。前年，村里刘胜家的老大考上了大学，县里还给他家发奖金了。说以后一个月工资能有好几千呢！”
　　“那家里的活我自己干不完，她走了我怎么办。”
　　“说你见识短浅吧！许耀以后出人头地了不还是对我们有好处吗？”
　　“那，那行吧。等许耀能自己上学了就让她回家来。”
　　这是我偷听到的。

　　后来，陈田给我说了这件事。实在不想在呆在家里了，她告诉我的时候我简直要乐疯了。但我还是装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别觉得出去上学了就不用干活了。放学了就带着你弟弟早点回来，看好他。他如果在学校出了什么事，我回来就揍你。记住了吗？”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许耀那家伙一边说他不想去上学，一边冲我做鬼脸。看在我能去上学的份上，我就原谅他这一次。

　　入秋后，陈田带着许耀去了学校，许念弟就跟在他们后面。确实是很远的路。
　　那是一个很简陋的学校，几间很破旧的小屋子，屋子前面有一个很小的升旗台。学生不多，也只有两个老师。因为刚开学，学校为了留住学生，就先让学生上学再交学费。
　　老师对新来的学生很热情，那是我第一个老师，姓王，是个带着眼镜，很有精气神的年轻人。他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后来，他告诉我们他是来这里支教的，估计三年后就回去了。可是，我就当了他一年学生。

　　陈田把许耀安顿好后就回家了，从头到尾好像都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一样。真怪，她临走竟然还想起来骂我，一点也不在意是在外面，还有其他人。她可真是恨我恨得要死。

　　在班里，我是年纪最大的了。因为这儿的女孩要不就是不上学，要不就是早就上学了。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不用在家呆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