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合榭

1、前言

　　裴寂死的时候，我还在幽北。
　　他被擒的消息一传到沐阳行宫，王燕程三氏族卿就匆匆来到玉阶之下，叩问我：“可要救下裴寂？”

　　裴寂是沐阳行宫派去太渊的暗间，专以太渊皇廷机密之事传回幽北。
　　准确来说，裴寂是我的心腹。他是为了我才入太渊做了暗间。
　　此时太渊将他擒而不杀，并将这等消息传回幽北，传到沐阳行宫，左右不过是太渊当权想要拿他当筹码，与身处幽北的我做一笔交易。

　　殿中侍奉的小婢撩开纱幔，想着三卿说要救下裴寂的话，我哼笑一声，反问道：“为何要救他？”

　　我的话音甫一落下，王燕程三卿面色俱变。
　　燕卿哆嗦着唇瓣哀声对我说：“可是，可是主君，裴寂他不只是幽北的暗间，他更是……”
　　也许是察觉到我看他的目光渐冷，燕卿没能将话说完，就歇了嗓音。

　　我将视线轻轻从他身上移开，投注到袅袅升腾的苏合香中，香雾微浮于我的眼前，不过很快，侍香就捧着轻罗云扇挥开了层叠的香雾，也彻底地抚去了我所有的不舍与纠结。

　　燕卿年过半百，从我的父君在世时他便在，一直到如今，由我继承父君的青阳王君，由我继续与太渊皇廷对峙。
　　今时，燕卿老泪纵横，在我面前如此失态，仅因为一个裴寂。
　　裴寂自小养于燕卿府中，而燕卿又无子。燕卿待他，是半个儿子，情分万种，燕卿怎舍得裴寂死于异乡？

　　而对我来说，裴寂不只是我的暗间，我的心腹。
　　他还是父君在世时，为我择定的未婚夫婿。
　　不仅如此，裴寂更与我青梅竹马。往日多少端阳皎月，他都与我并肩而立。裴寂是这世上最能明白我心意的人。
　　身为父君的长女，身为青阳王君，我对裴寂亦怀有一份知慕少艾之心，我敬他，重他，甚至心悦于他。
　　但此时，我却不能救他。

　　不过……
　　与其说不能救他，不如说不想救吧。
　　我当然知道，我只要说一个“救”字，不必倾尽幽北所有，就真的能救下裴寂。但是，我不愿。

　　于公，太渊当权欲以裴寂要挟于我，迫使我归顺太渊皇廷。
　　但幽北数十年基业，是我父君一手建立起来的，凭什么太渊轻飘飘的一句归顺，我便得将父君的江山拱手奉上？
　　更不提当年，父君还是太渊宸王时，太渊皇廷尽摆弄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才将父君逼到了贫苦荒瘠的幽北。

　　为了父君遗志，我不能救裴寂。
　　为了幽北百姓，我不能救裴寂。
　　为了我的私心，我不想救裴寂。

　　因为我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只有裴寂一人知道，而我的私心，则是想让这世上只有我知道自己的秘密，所以裴寂不得不死。
　　裴寂被擒于太渊，对我来说，未必不是个好消息。

　　看着泪如雨下的燕卿，我心中没由来得生出烦闷。
　　我挥了挥手，便有侍人将燕卿引去了偏殿。
　　燕卿自知失仪，愿随侍人离开，但还是在走出殿门的最后与我轻说：“望主君慎虑。”

　　我面上神情不变，但心却在此时紧颤了一下。
　　像逃似的，我的声音越发低微轻快，“裴寂都明白的，他知道我救不了他……从前赴太渊的那时，他就明白这些。”

　　我垂眼，眼中刺痛。

　　后来没过几日，就传来了裴寂被杀的消息。
　　我本以为，我与裴寂，裴寂与我的秘密的联系就到此为止了，可谁知道，这一切仿若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