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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你知道社畜请假有多难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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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忒也难熬。
好不容易各自散了,哪吒急急往云楼宫去,大约是终于不耐烦那一身叮铃哐啷响的装饰,灵君也云下生风,一头扎进自己的小窝,蚕蛹蜕皮一般脱了那身甲胄,又自己抬水沐浴,差点睡着在浴桶里。
等她打理完琐事,正等头发干透了就浅眠一番,篱笆门上的风铃又叮叮叮响了起来,她趿拉着鞋子往外探头,就见哪吒已披着件家常衣裳,简单束了个马尾站在她家门口,瞪着双大眼睛水灵灵地看着她。
说实话,碧应灵君差点厥在自己家门槛上。
哪吒却好似往日路过一般,有礼有节地说道:“路过宝地,劳驾,讨杯水喝。”
灵君警惕道:“你最好真是来喝水的。”
哪吒大言不惭:“若能借宝地一宿,更是三生恩德,感激不尽。”
灵君险些惊掉下巴颏,忙道:“不敢!不敢!”
哪吒不待她说完就接道:“过谦,过谦。”
两人遂拧着那芦苇编的篱笆打了半晌太极,你来我往,十分磨人,灵君终究是淡不下去了,头回不在公干时急了眼:
“你这人,给我栓这劳什子也就罢了,这才好了几日就要登堂入室,脸皮未免忒厚了吧?”
哪吒据理力争:“百年前抵足而眠,也不见你有这许多说法。”
“那时你还当我是男儿郎!还好意思说,去玉帝那里点将,竟也不究细理!”
“你自己要化男相,如何怪我?况且军中只问武艺神通,我多问一句男女才骇人吧?”
她一时语塞:“倒、倒也是这个道理……不对不对!话远了!你有那九重金阙云楼宫不住,来我这穷酸破落户做什么!”
哪吒本还隔着小院不到腰高的篱笆门与人较劲儿,听闻此言,也不管前话,自顾自地眼睫一垂,说:“那是李靖的云楼宫,不是我的。”
她做哪吒僚属近一百五十年,也曾随他回宫拜见双亲,怎不知他家情状,语气一下也弱了两分:“也不能如此说吧……好歹你也占半边,依我所见,谁敢去打搅你呢。”
他眉眼不抬,兀自说道:“今日散席后一见过母亲就来了。近日和李靖有些龃龉,不愿再看他和那塔,这才来讨个清净。”
她一时有些拙嘴,虽也替他不忿,但到底不好直接去骂上峰的假父,只能宽慰道:“幸好夫人总是慈爱的。”
他闻言微微抬了眼睛,神色寥寥地看向她,不再作声了。她虽怕他气恼,可也确实臊得慌,思来想去觉得叫他在这里程门立雪不是事,只能开了那过马穿风的篱笆小门。
等到侧身真的将人让进来,灵君又觉得自己未免太好说话,朝他低低斥了一句“下不为例”才罢休。
哪吒闻言含了些笑,心念微动,她腕子上的红绳便转了两圈,她与他总有默契,知道他那“有一便有二”的意思,只是不好真把他踹出去,只能瞪他一眼,恶狠狠一拳擂在他肩膀上,烧着耳尖快步走了。
灵君是恼羞成怒,手下没收劲儿,哪吒吃痛,却也愿意受着,他知道自己乱了她心神,也乱了她散淡日常,叫她平白生出嗔怒来,未来要挨的拳头估计还不止这一下哩。
况且既已入门,自然也犯不着再上火,看她躲也似钻回屋里,哪吒心里那点郁气早就散到九霄云外,化作乐在其中了。
他大步流星进了庭院,见玉兰仍旧繁盛,新栽桃树也十分争气,比上回来窜高一大截。哪吒也不进里屋,只是躺上她素日里爱睡的竹榻,蹬了鞋履,扯了云被,也和她一般,昏沉睡去。
神仙无梦,只是在那黑沉的睡眠里,他还能闻到枕上她所留下的冰雪气息。
碧应却一夜无眠。
她点了一盏灯,跪在砖地上数日子。
数哪吒与她共事的日子——她立在他身后半尺,扶剑提槊,时刻提防他奔得太快,其余人冲阵不及,接应不上。
那实在是很长的一段日子,偏她初初成仙,灵台不够澄澈,羽化不够超脱,虽不影响杀戮与超度,但神识微乎其微,在五十年的时间里,都未曾看清过哪吒的脸。
好像只是红彤彤的一抹冲来冲去。
她又数被系上红绳的日子——数不下去,除了心慌,还是心慌。
但再数不下去,心里也很有数,十日,有零有整的十日。
她望着那盏灯,想求个回应,但不会有的,她知道,不会有的。
所以她也没什么选择,只好起身,将烛火吹熄,推门出去,等着他好梦终了,叫他批自己的假。
哪吒从一种与冰雪相关的预兆里醒来时,见她伏在榻边,泛着青光的长发如瀑般散落,与凋零的玉兰一同蔓延满身,他突然有些心悸,而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伸手的时候有些微的犹豫,她却没等到被碰触就已醒转。
“哪吒。”她惺忪着翠眸,朦朦胧胧地看他。
“嗯。”他心中添了一分安定,指尖抚了抚她的头发,和他想的一样冰凉滑腻。
“给我批假。”
“……”哪吒捏住了她的脸。“不批。”
“那我自己下去。”
“下面有谁?”他拎着她的腮抖了抖,手法娴熟,像拎水产,“你就非去不可?”
“封地!我的封地!”她被扯得要流口水,一手捂着嘴一手去劈他的手腕,哪吒早一步松手,她劈了个空,扑通磕在竹榻边上,一瞬间怒火燃起,爬起来就要和哪吒大打出手,然后边打边请假。
“我都!”
“一百年!”
“没!”
“回去了!”
砰——两人对了一掌。
“你都不回——”
“翠屏山!”
“吗……啊!”
哪吒梅开二度,早她一瞬间收手,叫她收势不及,拍坏了家里唯一一张边几,顺带摔碎了家里的所有杯盘,不由发出好一声惨叫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淡淡的哪吒,一时囫囵话都说不出一句来。
“你,你……”
“你的假我批了。”他说。
“………………………………”
她又开始左边劝自己这是上峰,右边劝自己三思,终于咬牙切齿地憋出一句:“谢元帅。”
“嗯。”他又说:“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