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恶之月》有桃九纾

1、第一章

　　江素月，23岁，三流大学毕业生，当红流量大咖助理。她是人群中的不起眼的张三李四，小说电影中的芸芸众生之一，生了一张大众脸，是让人看过就忘、再见再忘的存在。而流量大咖倪优，她的远远房表姐兼顶头上司，则生得高挑美艳，肤白腿长，无论在哪都绝对吸睛的存在。

　　赶上时代红利，倪优顺应网络世界对颜值的追捧，读书时便凭借对美妆与服饰时尚的天生敏锐度爆火出圈，年纪轻轻实现了人人都向往的经济独立。毕业后更是直接注册了公司，开启创业模式。

　　故事回到半年前的某一天，江素月那恨铁不成钢的老母亲仰卧在沙发上划拉朋友圈，羡慕地翻看着七大姑八大姨们在毕业季狂晒自家宝贝的出人头地。划拉半天，再看自家那大裤衩人字拖抱着哆啦A梦漫画书呵乐傻笑的呆孩子，又是白眼又是哀叹，心中只觉越看越不顺眼。目光移回显示屏，她眼睛一亮，只见江素月的某位远远房表姨发了个九宫格，上头有张红裙女郎坐在豪车上喝奶茶比耶的照片，再旁边是几张花花草草与他们一家人的生活照。最最关键的是，其中有一张标明高收入的图片，上头附加了她家女儿招收助理的文字，要求不高，与她女儿年龄相仿，是个女的就行。

　　江素月的老母亲两眼放光，这条件，她的女儿可太符合不过了。再想到那收入图，越想越觉得女儿未来可期。想到毕业回家便找不到工作的江素月，她立马点开她表姨的头像框，点击通话，与对面寒暄起来。

　　正沉浸在哆啦A梦小世界中的江素月听到念叨自己，还与工作相关，顿时惊坐起。她已经打听好了一家漫画出版公司的上色助理职位，她老妈这是做什么，还一股劲地怂恿对面接受自己，听这架势还是就要谈妥了的模样。

　　“妈！”她跳起来去阻止，可她妈已收了电话，一切都来不及了。老母亲嫌她热爱的漫画是不务正业的工作，去做大明星的助理才收入可观。苦口婆心的劝说着，两家是亲戚，人家又不会亏待你的话。如此那般，江素月去到了倪优身边，一干就是半年。

　　虽说的确收入可观，可倪优分明是将她一个人当做三个人使唤，每天当牛做马，作息紊乱。

　　她有时凌晨下班会点开银行卡余额，默默哀叹：有钱存，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命使了。

　　在忙忙碌碌跟拍一天，终于剪辑完视频，盘点完道具服装后，她用力地揉了揉发黑的眼圈，渴望激起即将迎来收工时刻的喜悦之情。可疲惫的身体让她扯出一丝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嘴角反而耷拉得更厉害了，毕竟她已经不眠不休工作了一天一夜了。

　　倪优从化妆间出来，穿了件水粉色的缎面西装配银白色的吊带开叉短裙，脸上妆容偏淡，贵气又优雅。

　　江素月撑出笑来跟她打招呼“优姐，又有活动要出席吗？”

　　实则心内叫苦不迭，疑问她方才不是在里头睡觉么，怎么搞了这身出来，没提前通知过有新活动啊。天呢，她不要加班呐，会猝死的，本来都打算到点走人了的。

　　倪优理了理怀中灰毛泰迪的蓝色短背心，将它递给江素月。

　　她唇红齿白，笑容美丽明艳“我出去找朋友喝两杯。呐，小灰灰今天都没出去走过，你出去溜溜它送回来再走。”

　　江素月一只手揉捏着酸痛的老腰，看着这只坏脾气的泰迪犬，心中哀嚎。有没有搞错，她今天爬上爬下给她搬行李箱，累得腰都要断了。而她呢，除了选选品，开直播就是睡觉，怎么不见她去遛一下，这可不是她的狗。

　　“优姐，这都九点半了。”她看了眼腕表，笑着想与她商量。

　　倪优哪里理会她，踩着高跟鞋，拎着香奈儿踢踢踏踏的走了。

　　到门口时，才摇着手机，漫不经心又高调的给她留了句“就当去吃夜宵咯，钱我给你转过去。”

　　——

　　回到她的小窝时，已是十点半，这个点虽算不上晚，可江素月昨天晚上是没有睡过觉的。她点开微信接收了倪优转过来的两百块钱，象征性地与她说了一声自己已经平安回到家，希望她也早点回去休息的话。

　　飞速的洗完澡后，江素月躺到了她的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躺了许久，却怎么也不困，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忽然想到什么，她又翻身坐起，哒哒哒跑到零食架上拿了好几包面包，薯片，犹豫着又将泡面放下了。

　　她抱着一堆零食回到床上，打开平板，点开了她最爱玩的打怪游戏——万安守卫。今日版本内测，她作为这款游戏的高级贵族玩家，有权利先行体验版本最新出的关卡，这一关新增的大BOSS是一个女妖怪，系统中称她为食刹女。相较于以往高大威猛或是凶恶丑陋的九头蛇、狗头鸟等庞大巨妖，这食刹女反而漂亮精致小巧得多了，让江素月很感兴趣。最令她感兴趣的是这食刹女的属性设置，系统中说了，食刹女喜欢吞食怨念、恶意，通过吃恶人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而她，江素月，此时此刻就是一个怨念深重，恶意滔天的怨妇，真希望食刹女来把她的怨念都吃了。恶念闪过心头，她觉得倪优也不是什么好人，明明还和自己一样是个小女生，怎么就已经和旧时代压迫剥削劳苦大众的地主一样可恶了呢，要不食刹女过来顺带着把倪优也一并吃了算了。

　　江素月想着想着把自己逗笑了，在等待游戏更新的过程中，她撕开面包和薯片，一边吃着，一边想。

　　"其实倪优这个人，就是事太多，不太懂得体谅别人和换位思考，要说别的，倒也还好。毕竟她给钱大方，又喜欢笑，这样的老板谁不喜欢呢。"

　　游戏更新结束，在重新启动中。江素月拿出湿纸巾擦手，准备作战。

　　她的爱好少得可怜，从前喜欢画漫画，但那耗时间又费心力，如今的她已经没那个心力去投入了。也就只剩个万安守卫陪着她了，能让她开心，又能帮她释放压力。

　　到了挑选作战角色的环节，江素月想也不想便点击选定了自己最喜欢的游戏人物，净心法士——明染。

　　人如其名，谦和明净，一尘不染。

　　除了角色外观帅气温柔的原因，江素月很喜欢他，更在于她觉得这个角色仿若有一种魔力。每当她心情不好时使用这个角色，躁动的心就会慢慢平静下来，也会暂时放下对这个世界的抱怨与恶念。就那么安静投入游戏中，聆听他与自己平静温和的对话。

　　墙壁上的机械挂钟滴答滴答走着时间，当指针定格于十二点时，叮的一声整点报时，余音悠长，震颤人心。

　　江素月手指在平板屏幕上飞速的滑动着，只差一点，她就能击败食刹女，顺利通过了。可屏幕那头血条亏空的食刹女似乎并无惧意，一张小巧精致的粉面上，红润的朱唇始终噙着笑意。

　　而江素月紧盯着她的眼却觉得越来越涣散，失重感就要淹没全身。她有些害怕，可食刹女的笑容就像一个漩涡，就要将她拉扯拖拽进去···

　　嗡的一声炸响，眼前像是有滚滚烈火袭来，江素月在恐惧中丧失了全部意识。

　　———

　　传闻，万安城中，食刹女苏醒，将会为祸百端。女帝派出青鸟到双华院传信，请求平息祸患。法圣道昭阳得知，告知会使得力大弟子净心法士出关，消除祸患。

　　双华院中，道昭阳在瞻星台为最得意的门生起卦，星卦上说明染已经到了应劫之年，降魔则得生。

　　非妖非鬼亦非人，心性恶劣之流是为魔。食刹女，便是如此。将满19岁的明染，被法院派得的第一个单人任务即为除去食刹女，他背着玉箫下了山。

　　———

　　烧心煮肝似的热气腾腾席裹而来，江素月猛的睁开了眼睛。

　　鬼火凛凛，岩浆滚滚，怪石森森犹如断头、独眼、枯肠……

　　她这是猝死过后，已经到阴曹地府了吗？江素月觉得心碎了一地，本以为像她这种生前爱心满满，遇见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好孩子，死后就说不能升仙吧，起码能喝一碗孟婆汤顺畅地轮回转世。

　　五花大绑被捆在这鬼地方算什么？她自问问心无愧，除了郁闷时喜欢在心中逼逼叨叨嘴上几句，她没有过啥大罪孽呀。

　　苍天呐，何至于此！

　　噫？不对，这不是她！

　　江素月悲痛欲绝间，恍惚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她···没穿衣裳，正因如此，她能清晰的看出来这副躯体并不是自己的。这副皮囊简直白皙若雪，且四肢纤细修长，右手臂弯处有一颗红色的小痣。江素月工作那半年，过度疲劳导致体重一度抑不住的上涨，身材都慢慢走样了，不说没这好身材，那个地方的小痣她也没有。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反光物她看不到自己的脸，不知道是否变了相貌。

　　等等，她这是魂穿了···

　　这可是小说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桥段，就这么被她给碰上了？

　　烈火煎熬之中，江素月忘却恐惧，慢慢醒悟过来，她还果真是来到了个异世界。目光扫视一圈，心道：这鬼地方，就不可能存在于她美丽的地球大家园。

　　她必须想办法逃出去，江素月鼓励自己，不管这是什么地方，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可是，她怎么动不了呢？江素月想要尝试去解开身上的锁链，可她怎么都发力不了。

　　这具躯体，竟不受她的控制？那岂不是要一直困在这里，被活活烧成肉干！

　　就在这时，她的耳中，清晰的传入了两个字。

　　“该死。”

　　江素月：“······”

　　她的身体开始有了动作，就像功夫片里要开始揍人的打手。把脖子转的咔咔响，然后是锁骨、肩膀、腰骨、脚掌···全都活动了一遍。这酸爽。就跟她以前上一下午的大课和坐工位上一下午没有活动过，再站起来猛地拉伸时那般，痛并快乐着。

　　可，她的这一系列动作，并不是她做的，或者说，并不是她此时的意念所操控的。

　　流水行云，锁链尽断，江素月摩拳擦掌，蹭的跳下了捆绑她的那处凹陷的石墙。

　　不，这不是她。江素月意识到，她只是一缕残念，是寄居在这女人身上的一个意识之一。因为她感觉到，这女人的一切行止，都是受这具身体本能的意识控制的。而她江素月，只能眼巴巴地借着她的眼睛看着她做一切事。

　　再往前几步便是发红滚烫的岩浆河了，这暗洞里的所有光亮都是这条流动的岩浆河提供的。但江素月感受到，女人光着的脚掌踩踏在这冰冷坚硬，甚至于说平整的黑石上，就像踩在冰块上，冰凉舒服的很。

　　女人抚摸打量着自己的躯体，光滑细腻，白皙无暇，仿佛是设计师在欣赏着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她发出一声娇笑，随手捡了颗骷髅石，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她的手掌拂过，那石头的一面便成了光滑的镜子。盯着镜中那张清纯妩媚的面容，她粉润的唇弯成好看的弧度。

　　江素月在镜中人的笑眼里察觉到了不可名的凉薄冷厉感，就像能穿透人的利剑。

　　“世人本恶，欲望无疆，万物皆生以自利。吾为矫性而来，涤尽世间诸恶。”

　　话音落点，江素月霎时震惊得呆滞，这话十分熟悉，她前不久才听过的。

　　那女子方才双手捧在胸前掐诀，口中所念这话是游戏万安守卫内测版新出的BOSS食刹女的台词，游戏刚开始，食刹女说的就是这句话。

　　难怪刚才看见镜中的面容觉得熟悉，她还感叹这女的长得有一种建模般的精致美感，这不就是游戏里的那张脸么。

　　天呢，江素月心中难过。难怪前生买的彩票都没中过，刮刮乐也没刮出个什么来，原来上天把她的运气都攒到这来了。

　　食刹女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要往岩浆河里跳进去。江素月惶然，这姐莫非也提前预知了剧本，得知自己最终会被消灭，干脆跳岩浆自尽一了百了？

　　然而并没有岩浆的灼热感，天旋地转间，再睁开眼，眼前已是一片翻天覆地。没了那些怪异阴森的东西，食刹女所处的地方是个小菜园，萝卜、青菜、茴香、小葱和一些她没见过的菜蔬长得油绿青葱。一个头戴包巾的大娘弯着腰拿着瓢在浇粪，看到菜园里突然多出个浑身赤裸的女子，惊得拿不稳瓢。

　　食刹女本就生得天真纯洁，身姿柔若无骨，笑起来人畜无害，让大娘很快放松了警惕。她将粪瓢放进桶里，与食刹女搭话。

　　“你是···哪里，哪里跑出来的小姑娘？”

　　食刹女笑着，伸出右手细白的食指，指向大娘身后不远处的兔子笼，里头有一群团在一起吃萝卜叶的小白兔。

　　“你是兔子精？”大娘又是惊恐又是好奇。

　　食刹女笑着点点头，黝黑水亮的大眼睛里处处透出懵懂无知。

　　见她没有威胁，再上下打量一眼，大娘苍老发皱的脸上都透出了红，她在腰间擦了擦手，领着食刹女进屋“原来是兔子，倒也生得像，纯真可爱的。就是化了人，就要学着人的礼义廉耻，以后不能再这样光着身子跑了。正好我老伴出门打柴去了，我给你找衣服换上。”

　　老大娘的家其实穷酸的可怜，土墙、屋顶和柱子被烟熏的乌黑油腻，家什也少，不过寻常用的桌子、矮凳、竹篮之类的。她翻找许久，算是拿出了自以为最干净漂亮的一套带花色的麻布衫裙裤装。

　　江素月能感觉到食刹女的嫌弃和不耐烦，可她面上还是笑眯眯的。趁着老妇人说要去给她拿簪发的，教她梳头，食刹女想也不想飞快的离开了。

　　她将鼻尖嗅出来有味的布料扯去，剩下勉强看上的几片布裹在身上，遮挡住部分身体。一个人从高山上往下不停的走。

　　江素月倒是觉得那老大娘怪可怜的，念念叨叨的，像是孤独了很久，且对于妖精她没有显露出畏惧，更多的是怜爱。她说，她唯一的女儿才出生不久，就被野狼叼走了。

　　食刹女走走停停，到了能够俯视山下全景的地方，她会伫立很久。江素月能看到她看到的，但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或许，她是喜欢热闹吧。

　　原来，仅是意识也会瞌睡。江素月觉得有些困倦，若她能控制这副躯体，那食刹女一定在不停的打哈欠流眼泪了。她有些疲乏的犯恶心了，也许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没办法，江素月撑不住了，睡了过去。

　　当她醒过来时，食刹女已经来到了山下，她不知道她走了多久，来到了一个这样还算繁华的地方。

　　按照万安守卫的设定，游戏背景是在架空仿唐，所以一眼看去，大多人都身着唐装。男子多戴幞头，着常服；女子则无论大小，都穿色彩浓丽的襦裙。街道上，车马络绎不绝，人来人往，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都穿梭其间进行商贸往来，时不时还能瞧见一些异域商贩。

　　从山里下来的食刹女则与这些格格不入。

　　江素月不禁慨叹，不愧是开放包容的时代，食刹女穿成这样还没人在意。姿容美丽，衣着暴露，这就是放到现代也得惹来几道异样目光打量的吧，说不定还会碰上警察蜀黍，给带进局里进行一番思想教育。

　　她似乎有些饿了，江素月看着她揉揉肚子叹了口气，好奇的目光四处打量着。

　　就在此时，身后有人轻轻推了她一下。

　　“哪儿来的小乞丐，慢悠悠晃荡什么呢，别踩脏了我家小姐的裙角。往边上闪开些。”

　　江素月随着食刹女的目光看去，她们身后站着两个女子，方才出声的是那梳了双髻，穿了一身杏子黄系胸襦裙的婢女。她身后站着的女子雪肤花貌，身着水粉色襦裙，梳堕马髻。

　　婢女鼓圆眼睛，面露凶色，而那小姐则看着温柔娴静，还扯了扯婢女斥她别恶语伤人。

　　食刹女连忙退开两步，十分和气的道歉道“怪我挡娘子道了，这就让开。”

　　婢女冷哼一声，那小姐则歉意的笑笑，递了张折好的帕子给食刹女，说让她拿去买点衣裳和吃食。

　　食刹女自然是欣然接了，还笑盈盈地站在原地看着她们走远了去。

　　帕子掉落在地，里头的钱币与耳饰零零碎碎地滚落一旁。

　　江素月隐约感知到，这食刹女怕是要开始做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