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代京园回忆录》时云景

2、第 2 章

　　一九八零年冬天，傅卫华和老父亲因为没钱交学费的事大吵了一架。
　　正好碰上驻地部队征兵，想到眼下面临的辍学危机，他便偷偷跑去报名。

　　虽然有赌气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彼时的他正值满腔热血、急切想要实现自身价值的年纪，恨不得抓住一切机会插翅飞出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山沟沟。

　　所以当名单下来的时候，纵使爷爷奶奶生气他私自决定，但也没有办法，只能抹着热泪依依不舍地送他上了运兵的闷罐车。

　　傅卫华胸前戴着大红花，身上穿着崭新的军装，背了个破旧的姜黄色书包。
　　带着父母的嘱托和期望，怀揣着参军报国的梦想，他在寒风飞雪中摇摇晃晃地踏上了未知的前路，满怀期待地开启了部队生涯。

　　经过三个月的新兵连生活，傅卫华很幸运地被分到了云安军区某连队，成为了一名新兵。
　　与他分到同一宿舍的还有两个同龄人。
　　一位姓孙，是南边来的“城市兵”，家庭条件不错。
　　一位姓李，土生土长本地居民，父母送他来是希望让部队管教管教这位桀骜不驯的“大少爷”。

　　一个人出身的不同，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平时的表现。
　　养尊处优的干部子弟与一条腿刚从泥巴地里拔出来的傅卫华之间，自然而然地隔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精神屏障和物质天堑。

　　编队后的大部分时间，傅卫华都是独来独往的。
　　他本就性子安静，进入陌生的环境，更是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对于连队里的活动，他表现的也是默默地听从组织安排，虽然不够积极，但好在并不会掉链子。

　　部队的生活是非常枯燥单一的，每日除了训练便是训练，军事化的封闭管理让大家囿于大院的环境中，和外界的联系较少，更没什么娱乐。
　　正是年轻气盛精力充沛的青年，哪里耐得住性子，于是大家经常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玩闹。
　　掰个手腕，来场比赛，偶尔输了的人请客吃两把烤串都是常态。
　　可能是出于一些隐晦的自卑心理，傅卫华总是沉默寡言，很少和其他人说话。

　　他没什么钱，性格又有些内向，自然是融入不进去，因此在训练之余便总习惯于一个人待在寝室里看书。

　　来到这里后，他才知道自己只有初中文凭的学历，在一众人里是最低的，这无形中更加剧了他的压力。

　　部队里会定期开展理论学习，有专门的老师授课，帮助士兵们提升整体素质和专业技术能力，还会通过考试检验成果，当然也有提升学历的途径。
　　傅卫华刚入部队没多久，便向班长打了申请。

　　两个多星期后得到回应，班长还把自己从前备考用的旧书和习题册给了他。
　　“刘班长那段时间对我多有照顾，我很感激能遇到这样的贵人……”
　　大伯后来提起这段经历时，总会陷入感念中，诚挚地夸赞当年曾帮助过他的人。

　　自从开始准备考试，空闲时间便都被填满了，几乎学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班务会上别人在激烈地探讨，他则低头翻书思考，吃饭洗漱时都没放下。

　　那些可以出去放风闲逛的日子，傅卫华也婉拒了同连队战友的邀请，随便揣上个馒头当晚饭，一整天都窝在寝室背书。
　　原本他以为自己这几年的部队生活会一直独来独往，但是一次室友的生病，让他多了朋友的陪伴，收获了可贵的友谊。

　　同宿舍的小孙因为是从南方来的，对北方的一切都十分新鲜，所以每次可以外出的日子，都会把云安的大街小巷逛一遍。
　　他又是个贪嘴爱吃的人，最爱品尝各色美食，经常下馆子搓一顿，吃得肚子团滚溜圆跟藏了个小西瓜似的回来。

　　“照你这么吃，等你当完兵回家估计都胖成猪了！”
　　刚跑完步回宿舍的“李大少”上手拍了拍小孙的肚子，勾过他的肩膀嘻嘻哈哈地开玩笑。

　　“能吃是福懂不懂？再说了，咱们训练那么累，没看这几个月我都瘦成杆儿了，哪里会胖！”
　　小孙脾气很好，听了这话也不恼，反而一边笑嘻嘻地辩驳着，一边从兜里掏出包东西递给对方。
　　“这可是我特地给你俩捎的，小心别让‘铁面王’看见了，赶紧趁热吃！”

　　“铁面王”是小孙给班长起的外号，因为对方总是没收他从外面带回来的一些蹊跷古怪的玩意儿，跟衙差似的铁面无情。
　　给“李大少”的东西同样也递了一包给正在看书的傅卫华，他愣了愣，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只烧鸡腿。

　　巴掌大小的一块儿被麻色的油纸包裹着，应该是从整鸡上撕下来的。
　　焦黄的脆皮扯连白花花的肉，泛着清亮的油光，撒了把焦香的辣椒面。
　　红黄相间的色泽惹人食欲大开，握在手里还热乎，一捏便有肉汁滋滋冒出。

　　“卫华，看什么，赶紧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孙见眼前的人看着那鸡腿愣愣发呆，直接上去抓着他的手，往其嘴上怼，跟老妈子念叨亲儿子般，“你是咱们几个里面最瘦的，要是不多补充点营养，小心长不高！”
　　对方的热情使人难以招架，傅卫华脸皮比较薄，微微红了脸。

　　从小到大，他都不懂怎么拒绝别人，也不知道如何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好意。
　　此刻被塞了一只鸡腿，手心就像握着个烫手山芋，身体却如同寒冰落入了滚烧的火炉中。
　　后背虚虚地浮出了一层汗，不知所措。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想要给钱，但又突然想起自己囊中羞涩，前阵子刚把攒下来的工资寄回了老家。
　　未尽的话语凝滞在喉咙中，不上不下噎在那里，表情显得更加窘迫。

　　“啧！咱们都是好兄弟，你跟我客套啥啊！”
　　对方没发现他局促的自卑，神情并不在意，大咧咧地摆了摆手，倒是解了围。
　　而一旁的“李大少”早三两下啃完，把鸡骨头往垃圾桶里一扔，拎起衣服便洗澡去了——对他来说，一只鸡腿倒不至于放在心上。

　　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只有傅卫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