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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灯 ...


  •   《雨灯》

      明草有花/文

      2024.10.31

      陈情桑不顾一切地跟梁竞时走过两次。

      一次是十六岁那年,他替她解围,转过身歪着头,懒声说:“你跟我走吧。”

      一次是十八岁那年,他表明心意,眼里装满忐忑,小声问:“你跟我走吗?”

      这一走就是好多年。

      1

      陈情桑是个乡下丫头,爷爷奶奶带大的,爷爷常说她是田野里撒欢的小狗,春天小腿扎进淤泥摸泥鳅,夏天钻入碧绿荷塘采莲蓬,秋天爬上树干摘茶籽,冬天不外出就边看电视,边燃木炭取暖,特爱吃刚被火堆焖熟的红薯,被烫的龇牙咧嘴也不肯等片刻,这时奶奶也不闲着,粗粝的指腹抹了散着怪味的“蛤蜊油”往她冻得龟裂的紫红脸颊上涂,口里念着:“桑桑乖。”

      十三岁那年,因为升学,陈情桑被父母接进县城里,妈妈对她说这是他们长久来为她做的打算,想让她在县里上个好点的中学,一切却在她十六岁那年生了变故。工厂倒闭,夫妻双双下岗,没背景和学识的两人,为支撑起小家,父亲跑起长途,母亲去小作坊踩缝纫机,虽然艰苦,但也和美。

      祸不单行,一年后的一个深夜里父亲疲劳驾驶,出了车祸,截去双腿,终生与轮椅为伴,高昂的疗养费让家里负债累累。陈情桑放弃了读重点高中的机会,去了一家免除学费的职校,盼着早日学会一门手艺,还清欠款。

      职校里,混迹着许多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混混太妹,爱往枯草般的头发染上各种发色。职校犹如一座小城,染发是炫酷,俯首书桌,认真好学是特立独行,陈情桑自然成了异类,何况她面黄肌瘦,也难掩漂亮,更成了不少人的假想敌,眼中钉。

      书本被撕毁弃在垃圾桶,在厕所门被故意反锁,被人佯装不小心泼了冷水,再到被拉去人迹罕至的黑暗小巷扇耳光,被逼着下跪求饶,她的举报和反抗迎来的是更残忍的对待,劣迹斑斑的人玩弄她就像大猫捉弄墙角的老鼠,兴致盎然地逐步攻破心防。情桑回到家,看着一脸疲倦的母亲和卧床的父亲,眼泪乖巧地流进心口,很苦很苦。

      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拉到小巷,污言秽语的字眼,气势凌人的狠话兜头砸了下来,她温顺地听着,像待宰的羔羊,等待判决,她明明没罪,却被处以极刑。可她竟没出息地希望那些拳脚快落在自己的身上,当她像破布娃娃被扔在墙角时一切便结束了,她还要赶回家帮眼睛不好的妈妈做手工。

      刻薄谩骂被一声散漫的“喂”兀地截止,小巷矮墙上不知何时冒出一人,穿一身黑,坐在黢黑的夜色里,帽子垮着露出半张迭了阴影的脸,怀里是一只小狗。

      “你是什么不长眼的东西,管起闲事坏我好事,趁我还没生气,劝你别瞎掺和,要不然,你别想好过。”说话的是职校的大姐大,自己手下一堆小喽啰,男朋友又是隔壁学校臭名昭著的校霸,在这一块地带无人敢招惹。

      有人信口编排,“玲姐,他这么护着,不会是这个小贱人的奸夫吧?”

      玲姐恍悟,睨着情桑说:“难怪要为她出头,这贱.人长了张狐媚脸,真的勾了不少人啊,看着也真怪烦的。”

      “再骂一句试试,信不信我放狗咬人。”

      懒懒散散的声音又飘了下来,尾音微扬,带了点笑,却无端让人生寒。

      “放狗咬人,哈哈哈,你是说你怀里这个牙都没长全的小奶狗吗?”

      众人哄笑。

      小狗惊叫,是他跳了下来,掀了帽子也只叫人看见锋利的下颌和冷笑的薄唇,低低吐字道:“我说的,是我这条疯狗。”

      一阵混乱的拳脚相加,陈情桑愣愣看林玲指着那人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几人便带着伤落荒而逃。

      陈情桑捡起地上的书包要走。

      “喂。”

      脚步顿住。

      以少敌多,他依旧气定神闲,含笑道:“我帮了你,谢谢都不说一声,有点不礼貌哦。”

      陈情桑转过身,望着他,“谢谢。”

      他挑了眉梢,哼笑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她答:“陈情桑。”

      他说:“陈情桑,我叫梁竞时,请记住你救命恩人名字。”

      陈情桑估摸时间不早了,“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这段巷子这么长,这么黑,路上还有从垃圾桶和下水道窜出来的老鼠,你不怕?”

      “不怕。”

      即便怕又怎么办呢,这条路回家快。

      梁竞时感慨道:“谁让我这个人太善良,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这段路我陪你。”

      才下过雨,小巷泛着潮湿的浊臭,他越过她,朝着昏暗的巷口走出几步,见她没跟上来,转过身歪着头,懒声道:“你跟我走吧。”

      陈情桑抿抿唇,鬼使神差地抛下了所有的疑虑和戒备,跟上了那道高大的背影。

      2

      “你那男朋友真是条疯狗。”

      陈情桑见林玲迫近,还以为是报复,却见她妆容精致的面目扭曲着,像是被恶心坏了,气急败坏说道。

      陈情桑心下茫然。

      “是不是你指使他把阿远打了一顿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还有他也不是我男朋友。”陈情桑大概猜出她说的是梁竞时,冷淡回答,顿了顿又看她,“梁竞时怎么了?他还好吗?”

      林玲冷笑,“呵,他好的很。”

      陈情桑再见梁竞时是六天后。

      她走出校门,路过小巷口就被他叫住。

      陈情桑扯着书包带回头,梁竞时正倚在一家小便利店的门边斜眼瞅她,他嘴里咬着糖,手里牵着那天的小狗。

      “你…你出来了。”

      “怎么?还想我被多关些日子?”

      陈情桑摇头,“不是。”

      林玲生气是因为梁竞时真的太疯,他把张远打了一顿,还往上级举报县公安因私废公,滥用职权,他知道自己少不了几天寻衅滋事的拘留,被关进去之前还不忘警告张远和林玲,如果再动陈情桑一根毫毛,他出来可就不是跟他们小打小闹了。

      听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血淋淋的唇角勾着笑,瘆人得慌,效果却也立竿见影,林玲不再找陈情桑麻烦。

      “他们没再欺负你吧。”

      “嗯,谢谢你。”

      “这么客气,”梁竞时扯了扯狗绳。

      费力立起身扒情桑裤脚的小狗重心不稳,歪倒在地,发出哼哼唧唧的委屈声音。

      “信我那晚说的话了不?”

      “嗯?”陈情桑一怔,想起他在说什么。

      那晚,她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他没问令人难堪的事,只问她有没有话跟他说。

      “其实,你不该掺和进来的,林玲和张远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陈情桑不是不知礼节的人,她刚才转身就走就是怕自己说出不识好歹的话来,辜负了帮助她的人。

      可她无比清楚,林玲不是好惹的人,她娇矜一世,常把逆我者亡挂嘴边,中二却写实。

      曾有人看不惯林玲欺负人,只是开口说了两句就被开除,情桑的前同桌出手阻止暴行,不小心在林玲手臂上擦出一道微微血痕的伤口,却遭到林玲小弟的围殴报复。

      情桑报了警,警局里的林玲伪装成受害的小白花,和她的人颠倒黑白,演技拙劣,可同桌因此被关了几天,情桑第二天被扇了几巴掌。

      林玲平日欺负人,并不在显眼处动手,打在隐蔽处的伤口替她掩饰众人皆知的罪行,但这份掩耳盗铃对情桑是有意义的,因为只要爸爸妈妈看不到就不会知道她受了欺负,不用再像那次受尽侮辱,悔恨自责自己无法保全孩子。

      他们已经足够累了。

      梁竞时显然没料到她会说这话,看她神色瞬间明白她说的并不只是简单的人性逻辑推测,“他们报复过?”

      陈情桑把前同桌的事告知,清澈的黑眼睛静静望着他,“其实我已经习惯了,她们现在做的我都能忍,我不希望有人为了保护我,付出更大的代价,这份人情我欠不起,而且我也不想被她们扇的鼻青脸肿,我不想让我爸妈看到。”

      “你刚刚说,张远?”梁竞时捕捉到一个字眼,想起新班级就有叫这名的人,传闻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是凌峰的张远吗?”

      “你认识?”

      梁竞时笑了,恰逢走到巷子连接主道的岔口,炽白路灯打在他生的极好的五官上,愈显意气风发,“真是赶巧了,你这事我管定了,你放心吧,林玲不敢再动你了。”

      见陈情桑毫无波澜,一脸当他说大话的模样,梁竞时“嘿”了声,卖了关子,“你别不信,明天自见分晓。”

      回忆收止,陈情桑说:“信了,真的很谢谢你,不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算上今天,我们也才见了两面。”

      梁竞时愣住,舌尖抵了抵上颚,把口里的糖果咯吱碎响,不要脸地胡诌:“还不是因为我太好了,我是个有福的人,你那天很幸运就遇到我,所以你也会变得有福。”

      陈情桑噗嗤笑了,道:“那谢谢你给的福气。”

      梁竞时被她如此认真的态度整的不好意思,垂眼去看小狗乱摇的尾巴,又看回情桑,“今天呢,还走这条巷子吗?”

      “走,”陈情桑望着狭窄的巷子,贴了宣传单的矮墙正对一排陈旧楼房,横七竖八的电线压在半空,“你不是说你家住这条巷子上吗?”

      “你…你要去我家?”

      “不能吗?”

      两人往巷子走去,又折进一道更逼仄的巷子。

      梁竞时指着一处,“这就是我家,男女有别,就不请你进去啦。”

      他指的是一楼装了防护的窗户,紧闭的磨砂玻璃,依偎着一盆干涸死去的盆栽。

      “你晚上回家路上是不是很黑?”

      梁竞时点头,“是有些,不过我用手电筒,等住久也就习惯了。”

      “真的能习惯黑吗?”陈情桑喃喃着,“我不喜欢黑。”

      3

      陈情桑从小就怕黑,可能是小时候经常听爷爷说乡野怪谈,又赶上林正英僵尸片最行火的时候,菜又爱看说的就是她。

      每次回家的路都挺黑,她只能埋着头一股脑往前走,似乎有什么在身后追着。

      “有了这盏灯,是不是就不怕了。”

      又是一个雨夜,小巷冷清空落,拐入梁竞时家的小巷更是如此,陈情桑成了小巷唯一的停留。

      她仰头看梁竞时新装上的灯,是一提古色古香的走马灯笼,同剥落的电表匣子贴近,显得不伦不类,但很亮。

      明亮的光束落在窗台上情桑送的仙人掌盆栽,就这样过了两年。

      两年里,林玲不再找陈情桑麻烦,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女孩身上,她说那个女生居心叵测勾引张远,她必须教她怎么做人,而不是做小三。

      陈情桑却知道,那女生被张远看上是无妄灾,被林玲盯上更是恃强凌弱者的针对。

      于是,陈情桑这次成了出头人,上前制止了,林玲恼羞成怒想报复,后来是梁竞时用了几乎半条命的代价让林玲和张远彻底离开视线。

      那天也是在雨夜的巷子里,梁竞时半血半泥泞地躺在地上,腹部的血洞还在不停的流着血,陈情桑颤着手拨了急救电话,报了警。

      “怎么会这样?”

      梁竞时想用手替她拭泪,又怕血玷污了她,顿滞的手被陈情桑握住贴上自己的脸颊。

      “梁竞时,你别乱动了,你千万别有事。”陈情桑抽嗒着,“是我,是我错了不该强出头,明明就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梁竞时咬牙忍痛,气息微弱地说:“你做的没错,是他们错了,还有我真没事,我有分寸的,这点伤死不了人,其实是我故意受下的,我狠狠打了他们两,自己不受点伤后续处理反而会处于劣势。”

      梁竞时用伤痛为筹码,狠狠咬定,让不可一世的林玲和张远都离开了这个地方。

      林玲走之前,还跑来陈情桑面前,颇为疲惫又无语地重复那句话,“你男朋友真是条疯狗。”

      这次,陈情桑没忍住扇了林玲一巴掌,道:“是你们太疯了,只会欺辱弱小。你知不知道梁竞时流了多少血?”

      出乎意料的,林玲这次没还手,只是冷笑,“陈情桑,你知道吗?昨天我去医院见过梁竞时,他跟我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我承认比狠这块,我和张远都不是他的对手。”

      林玲顿了一顿,直直看情桑,“可是,我觉得你也不是,祝你好运吧。”

      梁竞时出院后,陈情桑负责为他擦药,她看着那道模糊血肉慢慢结痂再脱落最后留疤,心才回到原位。

      毕业前夕,陈情桑出去实习,她学的是化妆美容,第三年文化课理论课都学习完,主要是实习,因此接了不少化妆单子,一方面贴补家用,一方面训练技术。

      有天,陈情桑下班的早,想着几天没见梁竞时了,就去小巷找他,她打开门,麻薯跑过来蹭她。

      麻薯就是当初的小狗,黄褐色肉滚滚像一只麻薯,如今长成了威风凛凛的模样,特爱黏着情桑。

      这些天,梁竞时每天早出晚归,信息回得慢,回的时候却是会一对一的回复,一天不落,每天还会报备自己要做的事。

      陈情桑知道是毕业了,他在寻思之后的事,梁竞时学的是计算机网络,要做出事目前的学历显然不够,他犹豫到底是参加成人高考还是直接工作。

      陈情桑窝在沙发上睡着了,迷迷糊糊听见开门声,“你回来了?”

      梁竞时见陈情桑揉着惺忪睡眼靠在沙发上,过来抱她。

      陈情桑摸了摸他的外套,嗔怪道:“外面下雨了?你蹭的我一身湿。”

      梁竞时又蹭了蹭她,直到情桑气呼呼地叫他名字才肯罢休,“你怎么不去房间睡,这里这么小睡着不舒服。”

      陈情桑无语,“不知道现在抱着我躺在沙发上的是谁?”

      梁竞时把情桑抱得更紧了,嗅着情桑的发香,无赖道:“小地方抱着你睡就很舒服。”

      不知躺了多久,陈情桑听见头顶梁竞时的声音,“小乖,我想去深市闯闯。”

      陈情桑愣住,坐起身,“深市?”

      梁竞时也坐起身,“嗯,深市”

      “我了解了一下,深市的发展势头很好,不管是计算机还是化妆美容方面,虽然还没确定下来,但是如果我去的话,”梁竞时声音慢了下来,眼里装满忐忑,轻声问:“你跟我走吗?”

      陈情桑眼尾弯了弯,“我跟你走。”

      小心翼翼乍然被喜悦清空占据,梁竞时捧着情桑的脸狠狠落下一吻,听到声响顿住,“你还没吃东西?”

      陈情桑羞赧地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还没,饿了。”

      梁竞时啄了情桑唇角,站起身说:“我去给我家小乖做好吃的。”

      4

      菜已凉透,陈情桑独自坐了会儿,不再看手机,沉默着把冷饭咽下,硬邦邦的饭粒被推入食道,滞涩的下沉,沉重的坠落。

      她洗漱完熄了灯,黑暗里屏幕亮起。

      梁竞时:「小乖,公司项目出了点问题,我今晚要处理,就不回家了,你一个人在家,把门窗关好,别等我早点睡。」

      陈情桑揿灭屏幕,盖上被子,做了个梦。

      准确来说,不是梦,是她上个月亲眼所见的。

      她和工作室成员在酒吧团建,一色靡丽的灯光酒水里她瞥见一道熟悉身影,是梁竞时搀住一个微醺的女人,不过很快就分开了。

      应该是好心扶一把。

      陈情桑心想。

      他们分开了,可眼神始终交缠着,仿佛筑起一道无形屏障,不容人插入半分,一拐角消失视野。

      “桑桑姐,你在看什么呢?”

      小苗顺着她凝视的方向探头看去。

      陈情桑扯出笑,拿着手机站起身,“没什么,我出去一下。”

      “梁总和齐家千金是互相有意思吧?齐宇的项目估计又是Q&J拿下了。”

      “也不见得吧,梁竞时明显是逢场作戏啊,一看就是钓着人家,不是说他可爱家里那位吗?”

      “也是,不过圈子里假戏真做的人还少吗?”秃顶男笑了笑,一脸隐晦道:“他梁竞时也是男人。”

      陈情桑没再听下去,转身进了卫生间,再也无法忍住那股上涌的恶心感,吐了起来。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一开门麻薯就像将她错视为入侵的坏人,张开獠牙扑向她。

      “不——”

      陈情桑惊得一身冷汗,醒来时正撞见梁竞时为她掖被子。

      梁竞时抚摸着她的脸,关切道:“小乖,怎么了,做噩梦了?”

      陈情桑虚弱道:“梦到被麻薯咬了。”

      “麻薯?麻薯怎么会咬你,在它那里,你可是第一主人,我都要靠边站,它只会保护你,哪里会咬你,肯定是你太想它了。”

      “是啊,”陈情桑笑了笑,“麻薯不会咬我的,但是梦好真实,我被咬的好痛好痛。”

      说着,陈情桑眼角淌出泪水,可她是小时候从树上跌下来摔折腿都不曾流泪的人。

      梁竞时有些慌,为她温柔抚去泪水,抱不平道:“这个麻薯,在狗狗星球都不忘吓唬你,太恶劣了。”

      “不说它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事情处理好了?”

      “嗯,才回来不久,刚准备去洗澡,事情已经办好了。”

      陈情桑推他,“赶紧去洗吧,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好。”梁竞时起身脱衣服,见陈情桑直直望着自己,打趣道:“你老公好看么。”

      望着如同雕塑的男性躯体,陈情桑笑道:“好看,处处都好看。”

      目光落在梁竞时腹部的疤痕,陈情桑也起身,过去摩挲。

      梁竞时喉结滚了滚,抓住她捣乱的手,“跟我一起洗?”

      陈情桑依旧笑眼看他,轻声问:“还疼吗?”

      “好了那么久,早就不疼了。”

      “是啊,转眼就我们已经在一起快十年了。”陈情桑又问,“阿竞,你还记得你十八岁跟我说的话吗?”

      梁竞时笑道:“十八岁的我天天跟你在一起,说了好多好多话,你说的是哪一句?”

      “你说会永远爱我,还作数吗?”

      梁竞时愣了愣,揉情桑的脸,失笑道:“陈情桑,这还要问吗?当然作数啊,永远都作数。”

      两个月后,良辰工作室。

      “桑姐,林霜月那边联系我们了,这一期的vogue是古风的,想用螺钿元素做装饰。”

      陈情桑点头,接过小苗给的文件,“知道了。”

      当年,陈情桑跟梁竞时来到深市,也没停止学习,一边在影楼里当化妆师一边参加各种培训,后来去了国内有名的工作室历练几年,去年辞了职开了良辰工作室,因为为当红的小花化的妆出圈,加上宣传得当,一年时间工作室就把本钱赚了回来,规模也翻了倍。

      “我女神这是有情况啊?”

      陈情桑路过外边的工位,就听见有人兴奋地感叹:“我这姐夫好帅啊,还是Q&J的ceo,我去,真牛了。”

      小苗惊愕问:“Q&J?梁竞时?”

      那人连连点头,“是啊,当代网友什么都找的到就是找不到对象,评论区有人认出来了。”

      “我能看看吗?”

      “桑…桑姐,”小苗难以置信中就听见声音,回头陈情桑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后。

      情桑又做梦了,梦到他们刚到深市的时候,举目无亲的两人蜗居在城中村的一隅。

      那时麻薯还在,天天乖乖在家等他们回去。

      梁竞时又找来一盏新的灯笼,不过上面没有装饰,他让情桑补上。

      要真正画好妆容,多少练出些美术底子,情桑拿着画笔跟梁竞时一起为灯笼装点,摆在两人卧室床头。

      床头还有开着小簇红花的仙人球,尖刺蒙着光显得毛绒绒的。

      有天,她不小心扫到桌上的仙人球,裙子被刮花,梁竞时收拾好残局,给仙人掌挪了盆,看被刮花的裙摆,拉着她说马上入秋了要给她去买新衣服。

      他们不常去商圈,一方面是忙,一方面是想要节省。

      卖完衣服,两人路过一家婚纱店,窗明几净的橱窗里立着几具身形高挑穿着璀璨熠熠婚纱的塑料模特。

      梁竞时拉着她停了下来,认真看了会儿,眉眼认真地说:“小乖,你先看着,你喜欢哪件,以后我们结婚我给你买。”

      情桑从小节约惯了,在乡下参加亲戚的婚礼,知道他们的婚纱服都是租的。

      但是梁竞时很认真,陈情桑心尖一颤,手掌穿过他的,十指紧扣道:“好啊,我等你给我买。”

      二十五岁那年,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七年,结婚的第一年。

      梁竞时说话向来算数,攒的工资给她买了一袭婚纱,情桑很喜欢好好收藏着,但是他还是遗憾买的不是她最喜欢的,无奈他的预算不够,又想快些娶她。

      二十八岁这年,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十年,结婚的第三年。

      陈情桑在一个专门晒千金名媛生活的视频号中看到一闪而过的面孔。

      评论区里有人问号主,那个男人是她的男友吗?晒出的价值不菲的裙子是不是他送的。

      女人大方地否认了关系,就像大方承认裙子是他送的一样问心无愧。

      对高呼他们郎才女貌,有夫妻相,撺掇他们在一起的评论却是态度暧昧。

      梦里,陈情桑发现自己回到了当初那家婚纱店,帷幕拉开,梁竞时正一脸深情地看着齐安安换上情桑最喜欢的那件婚纱裙,他们挽着对方,姿态亲密的消失视线。

      5

      宴会散了,梁竞时喝醉了。

      他却有点不想回家,情桑最近太奇怪了,总是笑着,可笑意不抵眼底,他怀疑她知道什么,或是听信了什么谣言,那些谣言他也没少听到,可是为了新合作他很难去做落人面子的事,这几年他早出晚归,就是为了把Q&J做大做好做强,这是他十八岁见陈情桑点头答应跟他走,暗暗在心中许下的誓言。

      他要好好爱情桑,把最好的东西给她。

      几年浮沉,Q&J已经成了势头正好的行业黑马,即便早已达到自己当年定下的营收目标,可是随着年岁的增长,眼界的开阔,市场的发展,他觉得那远远不够,他的目标一年一年变化着。

      为了应酬,他喝大了酒量,撑大了野心,可是他知道自己爱情桑这件事没有变过。

      可真的没变吗?

      他翻着和陈情桑的聊天框,看着几天前的记录,满腹疑问。

      为什么她不再打电话关心自己,为什么两人的聊天少了这么多,为什么他就算闲下来了,竟然会不想回家?

      梁竞时没想明白,难道她真的就这么不相信自己,觉得自己真会做背叛她的事,她不是说过会理解他的吗?他做这些不是为了他们的生活吗?要不然他何必把自己喝的这么难受。

      “竞时,你还好吗?”

      谈定合作后,众人散场,齐安安的眼神一直追着梁竞时,她以为梁竞时会迫不及待回家,可等了好久都不见他出来,她才敢进来。

      “你,你来了。”梁竞时又喝了些酒,更醉了,说话断断续续的。

      “嗯,你不回家吗?你走不了了吧,我送你吧。”齐安安伸手拉他,却被一阵强劲力气拉过,跌在他身上。

      梁竞时闷哼一声,轻轻抚着她的脸,神色迷离,低喃着,“小乖,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齐安安知道他这是认错人了,想挣开他,可男人温热干燥的手掌让她眷恋,卸下反抗的力气,主动蹭了蹭他的掌心,也抬起手去摸男人高挺的眉骨、鼻根,最终落在柔软的唇瓣上,他的鼻息扑在她的指尖像是某中诱引讯号,终于她弃甲丢盔,犯了家教不允许的禁忌,慢慢吻上。

      缠绵悱恻的吻突然被意料之外的声音惊停。

      “你们,在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

      今天是陈情桑的婚礼,她的第二任丈夫是她离婚后出国旅游散心时遇到的,在挪威的极光下,他为她拍了照片,又帮她找回丢失的护照和钱财。

      他追了陈情桑很久,像团火焰,她太冷了,于是稀里糊涂地答应了,设下两年的观察期,恋爱的两年他们相处的很舒服,像一杯温热的白开水,平淡但不可或缺。

      “我来看看你,”梁竞时喉口干涩,“你爱他吗?”

      陈情桑一脸不解,“我爱不爱他跟你有关系吗?”

      梁竞时苦笑,“也是,我没资格问这句话。”

      “小……情桑,对不起。”

      “我们都离婚两年多了,也没什么交流,你今天是为什么道歉?”

      那日,丈夫和别的女人拥吻的场景像一记耳光扇在看到信息立马赶来接人的陈情桑脸上,她忽然想起林玲当初说过的话。

      回家后,陈情桑把事先煮好的醒酒汤热好递给梁竞时。

      梁竞时脸色难看道:“我…我醒了。”

      “还是喝了吧,我要跟清醒的你说些话。”

      等梁竞时喝完,陈情桑开门见山道:“我们离婚吧。”

      “陈情桑,”梁竞时脸色阴霾,咬牙切齿道:“不要随意提离婚,这是你我约定好了的。”

      “我是认真的,我受不了背叛。”

      梁竞时唇色煞白,扶着额头,嗫嚅着,“那是我,我喝醉了。”

      陈情桑又问:“你还记得你十八岁说的那句话吗?”

      梁竞时这次记住了,急切道:“我说的是真的,我永远爱你,只爱你,你就不能相信我吗?我喝酒是因为应酬,应酬是为了赚更多让我们的生活更好,我们不是在备孕吗?我想让我们的孩子一生衣食无忧。”

      “梁竞时!”陈情桑喝止梁竞时的话,鼻尖发酸,一字一顿道:“我一直都在吃避孕药,我们不会有孩子的。”

      梁竞时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你应该知道的,我不大度的,我眼里容不下沙子的。”陈情桑艰涩道:“可是你让我像个小丑,我觉得我们这样要了孩子也是不负责。”

      "哈哈哈,真的笑死我了,”梁竞时笑出眼泪,恶狠狠道:“陈情桑,他妈的到底谁是小丑?你就从没相信过我,我跟个傻子一样喝酒喝到吐,同一群讨厌的人虚与委蛇。我以为你理解的,你不是说过你理解的吗?都是骗我,说什么想要跟我有个孩子也是耍我,哈哈哈。"

      梁竞时呛得连连咳嗽。

      陈情桑突觉无力,她是真心爱他信他想要跟他有个交融两人骨肉的孩子,可是气头上的交流两个人都像是竖起一级防备的刺猬,因为太了解彼此于是直击要害,口不择言互揭伤疤,即便两败俱伤也不肯放过,曾经美好的一切彻底土崩瓦解了,“你要这么想就这么想吧,我说离婚是认真的。”

      “你休想,陈情桑你休想离婚,”梁竞时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疤痕的位置,“你欠我的,这是你欠我的,凭什么你说结束就结束,你没资格,你这个胆小鬼,不敢反抗他们的欺负,往我心上扎刀子倒是狠得下心,就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活该?”

      陈情桑冷漠的像架机器人,机械重复道:“我要离婚。”

      “你再说一遍!”

      陈情桑咬字清晰道:“我要离婚。”

      脖颈倏地被制控住,呼吸变得困难,陈情桑忍着痛,死死盯着梁竞时猩红的眼,一字一句地挤出,“离……婚。”

      她的泪珠滑落手背,梁竞时被灼得瑟缩,清醒过来赶忙松开陈情桑,哆嗦着唇,想要触碰情桑,却被躲开,“我…我,对不起。”

      梁竞时双膝跪地,握着情桑的手,姿态卑微道:“真的要这样吗?我们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我以后不应酬,不喝酒了,小乖,我们别离婚,可以吗?”

      “我累了,”陈情桑闭了闭眼,又睁眼看着梁竞时,“我给过你机会的,梁竞时,你知道你多让我难堪和难过吗?你的合作商说你假戏真做,我同事知道你和齐家千金关系暧昧,一堆网友说你们是天作之合,而我今天接到你的信息,想接你回家却亲眼看到你抱着她吻。”

      梁竞时眼里的光随情桑的话一寸寸熄灭。

      “你以为只是这些吗?”陈情桑摸了摸眼泪,继续说:“我给你发消息你无法及时回,我体谅你是工作忙,可是你有认真看吗?我说我不要孩子,吃避孕药,你就信了,生气了,质问我掐我脖子,可如果我说的是真的,不想要你的孩子,又何必给你发我在母婴店拍的照片?”

      “明明约好的回家聚餐吃饭,我做了一桌子菜,你呢?工作忙不回家了,可你为什么连一句道歉都不说,是忘了吧。还有……”陈情桑说的上气不接下气。

      梁竞时求饶,“别说了,你别说了。”

      陈情桑缓了缓,情绪稳定些,“你还记得以前的你是什么样的吗?我并不是要你像以前那样消息一条一条回我,总是给我做好吃的,那样的你我心疼,我不想你那么累,可我只是要点安全感和体面,我很过分吗?”

      “你总是说你赚钱为了我们,你有问过我想要什么吗?我之前说想跟你去旅游,你答应了,我特意推了几单重要合作,排出时间,可你出尔反尔,说排不出时间来下次再去,可我们现在差的是钱吗?你总是说为了我好,所以你受的不快成了为我做出的牺牲,但这真是我想要的吗?”

      “梁竞时,我今天就明明白白最后再跟你说一遍,我不想你喝酒喝到去医院是我心疼你,不是我愧疚,我是小心眼,可我不想你有太多应酬是我怕你迷失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你看,今天不就应验了吗?”

      陈情桑看着低垂着头,生气全无的梁竞时,气竭道:“所以,离婚吧。”

      “小乖……”

      “也别叫我小乖了。”

      沉默蔓延了很久。

      梁竞时抬起苍白的脸,问:“你是不是很后悔认识我,我以前说遇到我是你的福气,现在的你是不是觉得这是一场灾难?”

      陈情桑摇头,“不,能认识十八岁的你,是我这一辈子难有的福气,何谈后悔;二十八岁的你,我不曾认识,谈何灾难?”

      6

      “我,你放心我今天不是来闹事的,我就是来看看你,”梁竞时神情恍惚地从回忆里拔身,“看到你开心我也为你开心。”

      “谢谢你。”

      婚礼结束,梁竞时离开了,小苗一脸担忧地观察陈情桑的神色。

      陈情桑好笑道:“怎么了?”

      “刚刚我看到他来了,桑桑姐,你还好吧?”

      “我挺好的。”

      “那就好,不过我刚刚看到他望着你和姐夫的背影感觉好悲伤和落寞。”小苗叹气,“之前我听你说过和他的故事,还很羡慕,没想到……哎,男人怎么这么爱说谎话呢?”

      雨淅沥落下,陈情桑望着夜里的路灯,声音很轻,像是一场虚幻,“我知道,十八岁的他没说谎,他说永远爱我就是永远爱我,所以敢拿出自己命去拼,就像我说会永远爱他也不是谎言。”

      只是,十八岁的永远太远。

      就像雨夜的小巷还会湿漉漉的,可再也不会有人停留。
      即便,灯还亮着。

      ——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雨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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