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暮色》高低整上

26、林有川的信 26

　　给绿皮小邮筒:
　　打开电视就看到我爸那张脸，心烦。
　　我换了个台，盯着CCTV6放的老电影发呆。
　　楼下门铃催命似的响起来，伴随着狗崽子欢快的叫声。
　　这个手法不像是孟平，更不会是姜云来，我从沙发上起身，推开窗户去看。
　　来人让我很意外，他按住我狗儿子的头，凶狠地对着它呲牙做鬼脸。
　　“信物在此，林有川，你他妈是不是得兑现承诺了。”周伯达抬头看见我，从兜里掏出半截木棍，冲我一通比划。
　　“这怎么打?”我把打着石膏的胳膊搁他眼前晃了晃。
　　“操，你这戏演得挺逼真啊?”他不信邪，仔细摸了摸石膏和绷带，终于泄了气，“行吧，等你好了再约球。”
　　说完他捡起草地上的篮球，转头准备走。
　　我迎着太阳眯了眯眼，喊住他:“去哪儿打？”
　　一个新开的很大很大很大的球场。
　　周伯达这么描述。
　　我看着人头攒动的室内球场，在场边儿找了地方坐着，还挺热闹。
　　打球的人很多，有几张熟悉的面孔。周伯达很快找了一队加入，冲我喊了一声:“看完指点指点啊！”
　　我点点头。
　　两场下来，另一队的哥们儿看周伯达的眼神都快喷火了。
　　这货打球全靠蛮力，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就这么个谋财害命的打法，我叹了口气。
　　中场休息的时候他跑过来，灌了几大口水，得意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很牛逼?”
　　我指出他刚才打球的一些问题，说了几个技巧，他倒是认真在听，没了最开始的挑衅和不服。
　　一条毛巾狠狠地甩向旁边的座位，差两厘米就能打到我吊起来的胳膊。
　　“野种就他妈是野种，残条胳膊也能活。”一道不友好的声音紧接着跟了过来。
　　我往那边儿看了一眼。
　　说这话的人肤色挺深，有几分眼熟。
　　“你瞅啥?戳你肺管子了?”他似乎就在等我这一眼，立马开始原地表演。
　　我笑了笑，没搭理他。
　　“操，”周伯达恼火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瞅你咋的，你他妈骂谁呢?”
　　对面那小黑皮自然不能再忍，抄起没开封的矿泉水瓶往周伯达脑袋上抡。
　　我一把截住他扬到半空的胳膊，用力一拧。
　　周伯达顺势猛地撞了过去，我松开了手，小黑皮跌坐在地上。
　　“找你老大来，”我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挑衅我，你还不够格。”
　　“你等着。”小黑皮爬起来，撂下狠话就走。
　　“他老大谁？”周伯达一头雾水，又锤了我一下，“刚才我配合得好吧?”
　　上次和他打球，他就这么撞我，冲击力很强，我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他还在刨根追底，探听小黑皮老大的底细。
　　“李凯旋，”我被他问烦了，甩出个名字，“认不认识?”
　　“一中的?”他皱了皱眉，“就他爹是迈伦集团二把手那个?”
　　我应了一声，李凯旋算我死对头，他自封的。
　　他爹和我爹水火不容，近日迈伦董事会准备换届了，两个人明里暗里又开始了激烈竞争。
　　李凯旋同仇敌忾，把我当成他装逼路上的劲敌，有事没事就撩架。
　　我总结了他的人生信条——干就完了。
　　本来出来看球就是想散散心，经过小黑皮这事儿，我有点烦躁。
　　也不知道在烦躁些什么。
　　我顺着场馆慢慢地往外走，漫无目的，哪里热闹走哪里。
　　公园北边有个很大的市场，水果瞅着特别新鲜。摊主很热情，称重量时表示不够称，抓了几把卖相不太好的樱桃放了进去。
　　我本打算给姜云来家拿过去，见此情景不由得皱眉，刚打算开口，一道柔和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欺负小孩儿是吧?”
　　后侧伸出一只手，唰唰两下把伤果捡出袋子。
　　“阿姨。”我扭头一看，乐了。
　　“跟上，”姜阿姨冲我挥了挥手，“阿姨教你怎么混这个市场。”
　　我把她手里大包小包的袋子接过来，跟在她后面采购。
　　卷心菜，油麦菜，南瓜，红薯……
　　“看见这西红柿没，就得挑这种饱满得奇形怪状的，头不能是尖尖的，”姜阿姨在小摊上挑挑拣拣，向我展示她挑的西红柿，“这样儿的最好。”
　　我虚心受教，严肃地点了点头。
　　“小川啊，”姜阿姨走到市场尽头，拐了个弯儿，“胳膊咋样了?”
　　姜阿姨拎着菜走得挺快，我自然而然地走在她的后侧方，也转了个弯儿。
　　“还是有些疼，”我笑了笑，“能轻微活动了。”
　　“我让来来炖了骨头汤，这段时间就过来吃饭，”姜阿姨说，没等我说话，很快地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啊。”
　　路过小区活动广场时，一个皮肤有些黑的大姨打量我们几眼，欲言又止。
　　姜阿姨随口和她招呼了一声。
　　她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刺了几句:“我说姜春萍啊，你怎么啥阿猫阿狗都往家捡呐?”
　　姜阿姨定在原地，斜眼看过去。
　　黑大姨被看得神色不太自然，嘴上还是不饶人:“你瞅我干啥?”
　　这熟悉的台词，这熟悉的皮肤，这熟悉的上赶子找抽的劲儿，终于让我从记忆深处把她扒拉出来了——
　　小黑皮他妈。
　　“你心情不错啊，”姜阿姨温和地对着她笑了笑，“看来你还不知道那件事吧。”
　　黑大姨情绪一下子被调动起来，追问道:“什么事?什么事?你说说什……”
　　姜阿姨假装惊讶地捂住嘴:“你不知道?大家都说你……算了，我不说了。”
　　黑大姨急了，上来就要抓住姜阿姨好好说道说道，我一胳膊给她挡开了。
　　我个子高，手上还拎着菜，一伸开胳膊，各色的塑料袋子跟幕布似的遮挡住黑大姨的视线。
　　像个沉默的门神。
　　黑大姨看我不好招惹，悻悻地停了手。
　　等我们走出一段距离，姜阿姨小声跟我说:“她们说啥别往心里去，成天聊的东西还没筒子楼里的有意思，我都不爱听。”
　　我微微笑了笑，说好。
　　如果说今天的我是被暴晒在太阳底下的西瓜，那么此刻，我被稳妥地放在了冰凉的井水里，暑气全消。
　　小姜坐了个小板凳，背对着院门，吭哧吭哧地削着什么。
　　“去去，看看谁来了?”姜阿姨喊了一声。
　　他扭头过来看见是我，不喜反惊，猛地捂住小桌上的东西，叫道:“林哥不许看！”
　　“不看。”我揉了把他的头，把姜阿姨在菜市场的战利品放置在厨房。
　　姜云来趿拉着拖鞋跑过来，扶了一下我手里的东西，手腕细白。
　　“放这儿吧，”她低垂着眼，似乎有意躲避我的视线，只轻声说，“我来收拾。”
　　姜云来不太对劲。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你怎么了?”
　　“补作业坐太久了，”她僵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有点儿没精神。”
　　我没有揭穿她的借口，只是看着她。
　　“姜云去！”她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转身把小姜叫过来糊弄我，“陪你林哥玩会儿呀。”
　　小姜很乐意，把自己的东西藏好，屁颠屁颠过来了。
　　我把他拎进厨房，让他和我一起择菜，他也择得很高兴。
　　夏天炎热，然而院边枇杷树绿叶如盖，我们在树荫下摆上桌子。
　　小姜吃饭不老实，吃一会儿就跳下凳子左摸摸右动动，沾一手灰回来继续吃饭。
　　“洗手。”姜云来板着脸看他。
　　小姜看了看我们的脸色，发现没人给他撑腰，灰溜溜地进屋去洗手。
　　我们边吃饭边随意聊着天，姜云来的筷子突兀地停下来。
　　她偏了偏头，向院外看了一眼。
　　门口刚停了一辆黑色的车，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开了车门走下来。
　　“这么热闹，”男人拎了几个礼盒，放在门口，“去去呢?”
　　姜云来自顾自地继续吃饭，姜阿姨时不时和我们说几句话，没人开口回应他。
　　他也不恼，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对着屋里喊:“去去，爸爸来了！”
　　小姜乒乒乓乓地跑出来，快接近男人时却放慢了脚步，迟疑地回头看了眼他的妈妈和姐姐。
　　姜云来头也不抬，只夹自己面前那道菜，不自觉间蹙起眉来。
　　我换了公筷，给她夹了几道菜。
　　男人和小姜说了会儿话，想支开其他人，和姜阿姨私下沟通几句。
　　“有啥就说，”姜阿姨冷哼一声，“这院儿里除了你，也没啥见不得人的。”
　　“春萍，你非要这么和我说话吗？”男人瞥我一眼，叹了口气。
　　姜云来利索地起来收拾碗筷，我帮她一起，跟着进了厨房。
　　小姜的补习时间到了，我们过会儿得把他遣送到补习班，这样一来，家里只剩下姜阿姨和那个男人。
　　“这样没事吗?”我看了看窗外，问姜云来。
　　“他不会怎么样的。”姜云来捡起散落一地的练习本和铅笔橡皮，塞到小姜的书包，一如既往地平静。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她抬头看了眼时钟，笃定地说:“你看着吧，最多再有五分钟，他就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