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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白衣秀士 ...

  •   第二回.白衣秀士——芸芸众生心,才生无量相

      月光很好,像沉了三多日的黑狗血。

      黄泉路上行人少,非亡不到,暗绰绰的阴影处开着紫色的朝颜花,姿态原本怯弱,孰料一阵罡风吹来碎魂,小花顿时伸长蕊芯捕食,才伸到半处,便被一只苍白的手紧紧攥住。

      手指修长,骨节有力,霎时将花蕊捏碎,散魂逃去,朝颜失了舌器,痛楚难当,当场发出钝刃相击般的惨叫。

      蹲着的那人瞅着得趣,闷头笑了阵,伸手又去折旁一朵朝颜。

      “叔叔,你在做什么?”奶声奶气的嗓音在身后问道。

      背影顿了顿,一抖白袍,慢吞吞转身立起。

      大眼瞪小眼。

      只见高个大眼的穿一件交领直裰对襟长袍,白麻质地,袖子宽宽的,用两根长草分别束住,领口更大,露出三角形半片亮堂堂的胸肌,腰间带也是一根长草,颤巍巍地打了个马虎难看的结,半落不落,衫角不知是镶得黑边还是沾上了泥,总之是糊糊的邋遢一团,不过这人长得倒是异常清秀,高鼻长眉,嘴唇红润,皮肤细腻,眼睛半眯着,神态可亲,眼色却锐如钢锥。

      他居高临下,瞅着面前矮不隆冬圆咕噜笃的绿衣裳小童,小童很用心地梳了总角髻,左右圆圆的就像两个小馒头,上头还扎了红丝线,衬得那张小脸蛋儿愈发讨喜。

      小童举着手中造型奇特如眼球般的三角灯,尽力仰头,小眉毛皱着,小眼儿瞪着,责问道:“叔叔,它很疼的,做什么要欺负它。”

      白衣秀士笑眯眯地举起手中残花,随手别在耳后,“老子迷路了,又找不到人问,心里有些烦闷。”

      小童怀疑地打量着他,“你是谁?打哪里来的?”眼球灯没有异变,想必不是什么厉鬼秽魂,不过也不像各宫各殿当差的,冥君陛下那边也未曾听说收了新人,真正奇怪。

      白衣秀士仍是笑眯眯的,“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呀?”

      绿衣小童警惕地瞬眼,想来是家教良好,绝不随意回答陌生客的问题。

      白衣秀士抬手挠挠鬓角没扎上去的碎发,左右瞅了瞅,黄泉大道上光溜溜的,连半个可问路的都不见,只得重新蹲下,尽量摆出亲切和蔼的架势,露齿笑道:“娃娃,认得路么?”

      “你要去哪里?”

      “老子……呃,叔叔要找人哦。”

      “这里没有人。”

      “……”

      “你是生魂?”绿衣小童蓦然想起,自己先吓了一跳。

      “生?”白衣秀士笑得更和蔼了,眼儿眯眯,白牙闪闪,指着自己露在外面的胸肌:“叔叔已经很熟了哦。”

      绿衣小童莫名其妙地瞅着他,想了想,“你要寻谁啊?”

      “这里的头儿!”白衣秀士立刻兴冲冲凑近,“娃娃,你认识么?”

      绿衣小童更加莫名其妙,“这里有很多头,你找谁的头?”刀砍的斧劈的绞毙的身子太重上吊坠下的,更别提黑绳大地狱那口锅里的那些,多得很咧。

      白衣秀士沉默片刻,“女娃娃,叔叔是要找这儿能说了算的那位。”

      “说了算?”绿衣小童恍然大悟,“冥君陛下说了算。”

      “冥君?”白衣秀士大喜,“好好好!那就找他!”

      “陛下不在,生病了,被九殿下抢到瑶池去养着,我也不知道瑶池怎么走。”

      白衣秀士听后顿感失望,随随便便就能教抢走,估摸着也只是个软脚小白脸,小白脸什么的最讨人厌了,他摸着自己的小白脸,“那就找本事最大的那个吧。”

      绿衣小童更糊涂了。

      “你不认识?”

      小童眨眨眼,不迭摇头。

      白衣秀士叹口气,站起来,“这里原来竟没个讲理处。”

      “讲理?”绿衣小童忙跟着走了几步,“叔叔要讲什么理?”这里其实也有很多讲理的,嘴巴凶的理有,长得恶的理有,拳头大的理也有。

      白衣秀士哼道:“就讲老子睡觉睡得好好的,平白把老子骗来这里,又跟老子说搞错了的理。”

      绿衣小童顿时有些心虚,这事儿也不是第一次发生,那些哥哥们平素里随心所欲惯了,照他们常说的:公务人员,日理万机,难免有错,理当体谅。

      “那个头上长红头发,从屁股眼里也会喷火的胸毛老兄,带了只鸟来锁老子。”

      是乙班终葵大叔和他的千年蝙蝠精,小童羞愧地想。

      “上来就把老子锁了,跟老子说老子已死,老子本就活得有些腻歪,想着瞅瞅新鲜也好,就跟着下来了,说实话,下面的做派根本没什么新鲜,大殿还没有老子紫云洞外的水帘子气派,殿上有个顶锅盖的老头,打扮怪可笑的,还有个长袍小白脸,拿一本厚皮册子,说话酸气冲天,什么汝今日今时亡。”

      是秦广叔叔和崔判官,小童在心里嘟哝。

      “老子觉得,那本册子上怕是记着老子的很多事儿,而且定还都是些大事儿,老子想看看也是天经地义吧,谁知道那小白脸居然不让,鸡一嘴鸭一嘴讲大道理,老子最烦大道理,接着红头发胸毛老兄又过来推搡,老子本来很客气,这时也不免发发小火。”白衣秀士道:“谁知道他们叫得凶,打架却不行,后来冲上的几个使刀带棒抡铁链的也完全不够看,打了一会儿才说搞错了,就地都瓜儿散了,老子便走出来找。”

      绿衣小童目瞪口呆,使刀带棒抡铁链?

      “娃娃。”白衣秀士咧开嘴,嘿嘿笑道,“你说老子该不该找个有本事说了算的带头大哥讲讲道理啊!”

      绿衣小童很羞惭地点点头,立正站好,深深弯腰,“叔叔,对不住。”

      白衣秀士原本笑得很狰狞,胸中满是想打想杀烧抢掳掠的念头,但瞅着小叶子一样鲜嫩的软娃娃冲自己作揖,不免也有些发愣,他前后打量了半晌,摸摸自己的下巴,“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子,树上的那个叶子。”绿衣小童举起手中自个儿转着圈玩儿的眼球灯介绍,“这是吁,马儿快跑止不住的那个。”

      眼球灯有些气愤,眼中红丝暴涨,“筚卜卜”地厉声尖叫起来,拐得小童直打跌。

      “名字还真够随便的。”白衣秀士慢吞吞说道。

      小童不开心了,吠吠道:“是我家大人给起的!”

      “哦?”白衣秀士稍感兴趣,“你家大人厉害么?”

      “嘿!”小童立刻精神百倍扑来解说,“可厉害了,就数我家孟婆汤大人厉害!”

      “管汤的?”厉害的都是去管酒管肉管女人,这管汤能有多大本事?

      小童更气,不停大声保证,号称天上地下惟有孟婆汤大人顶顶厉害,虽然不常说话,不过一旦说话都很有道理云云。

      白衣秀士别无选择,“好吧好吧,”他叹口气,“就找你们家管汤的说理去。”眼神一瞟,眼球灯立刻不敢再叫,乖乖亮出惨碧微光,他牵过小童嫩嫩的小手,只闻得一股佛檀香气。

      …… ……

      竹林披着莹白磷光,风吹叶动如缟哭,小道幽深,最窄处院门开放,玄土色的瓦房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院内堆放着小孩子家的玩物,中间鹤立一尊泥制兔儿爷,耷拉着长耳朵,脸上红漆油彩微显黯淡,见着来客,也不耐烦叫板了,咿呀半晌才得一句:“近日客多,明朝请早。”

      “有客呀?”绿衣小童诧异嘟哝,在门前站定,顺了顺身上的小绿袍子,这才一本正经叫道,“大人,我回来了。”

      月牙门立刻冲内打开。

      小小的厅堂,桌子靠着南窗,隐隐一股茶香,又夹杂着些微陈酿气。

      桌上摊开厚册长卷,窗下桌旁坐一男子,着黑中带赤的玄色袍子,撑颊,半闭目,他的身旁立着另一人,笼袖弯腰,正不停细声说着什么,听到动静,立着那人回首——本该白生生一张好看的俏脸蛋儿,上头却布满了跌打淤青和大惊大骇之色。

      “喝!!!!!”淤青脸倒退数步,颤颤指住随小童进屋的白衣秀士,“你……”

      “怎么又是你这小白脸!”白衣秀士万般扫兴地撇撇嘴,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难免驴狗猪。

      “君上,大闹秦广殿,打伤阴兵鬼卒无数,意欲强抢生死簿的,就……就是这歹人!”淤青脸似乎快哭了,急急向仍端坐养神的玄衣男子嚷嚷。

      绿衣小童辨其语音,方才恍然大悟,“判官哥哥,原是你呀!”心里头纳闷,崔判官平素里尤其宝贝脸面,这当下到底是了吃什么呀?怎么肿成这样。

      “哦?那本册子在这里啊,老子倒偏要看看。”白衣秀士悍然笑道,身折如云,霎时卷来。

      淤青脸惨叫着来挡,又惨叫着被一脚踢飞。

      屋内众物摇撼,锈光四溢,只见白衣秀士不知从何处擓出根乌黑棒子,兜头砸下,玄衣男子随手卷起桌上长册来挡。

      淤青脸真的哭了,“君上,那是生死簿啊。”

      白衣秀士眯目骤退,黑棒斜肚里扫过,贴着茶壶将南窗捅出个桶大的窟窿。

      玄袍男子弯腰,将绿衣小童放下,轻轻抖了抖罩在娃娃头上的袖子,拂去落灰。

      “孟婆汤大人!”小童很崇拜地叫了一声。

      玄袍男子停顿片刻,音色如同五官,平淡、无起伏,“你去屋子外面玩。” 话音还未落,就已无此必要,因为瓦房挣扎片刻,便四散着坍塌了。

      院内大乱,那些泥制纸糊竹削的玩意儿惊叫着四散奔逃,淤青小白脸与兔儿爷撞了个正着,兔儿爷铿锵大怒,拔剑就戳。

      白衣秀士一手提棒,一手搔着鬓角,眼色锐利,瞅着玄袍男子笑了,“娃娃,他就是你家那个什么管汤的?有意思!挺够劲儿的嘛”

      绿衣小童被玄衣男子抱在怀里,异常气愤,“叔叔!你把我家砸坏了!”

      “嘿,对不住对不住,邻居新送的棒子,入手不久,还有些生……”白衣秀士羞愧片刻,俄而又理直气壮,“谁让你家这管汤的眼神厉害,方才他瞪老子来着,老子一害怕,手下就更不得数了。”

      “崔谣背。”玄袍男子转首,淤青脸崔判官立刻甩了兔儿爷奔来,接过绿衣小童,又速速逃也般退开。

      “呔!管汤的!”白衣秀士提棒点指,“把那本破书交出来。”

      “花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铜头铁额猕猴王。”玄袍男子淡淡道,抬手拢了拢肩上披散的墨黑长发。

      “老子才不叫那破名字!!!!”白衣秀士蓦然大怒,举棒扫去,“把册子拿来。”

      玄袍男子没有动,疾风鼓涨,衣袂蓦然翻滚,亮如龙鳞。

      黑棒堪堪停在眉心,煞气四溢。

      玄袍男子却向旁瞅了瞅,淤青脸立刻搂紧胸前的绿衣小童大叫:“君上,护着呢,属下护得好好的,您倒是看着前头啊!!!”

      白衣秀士嗤笑,随即有些疑惑地瞪着玄袍男子的脸,半晌才道,“喂,你怎么长得有点像隔壁村的那个寡妇?”

      被人指着说像寡妇,玄袍男子却并不生气,只是淡淡问道,“你喜欢她?”

      “老子喜欢她的肉。”白衣秀士很怀念,“老子吃过的肉里面,数她的肉最香。”

      “可怜。”

      “可怜?”白衣秀士笑道,“你若再不把册子拿出来,老子马上就先可怜你,然后再可怜那个小白脸,娃娃也不放过!”

      “大胆!”淤青小白脸斥道,“生死簿岂可随意翻阅!”

      “那上面写着老子的事儿,又不是你家的春宫图,有什么看不得的。”白衣秀士转回头,“喂!什么汤的,交不交!”

      玄袍男子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崔谣背。”

      “君上!”

      “定海神针铁插在海底万年,秽臭得很,不要用它指着我,” 玄袍男子淡道,微感不耐,“崔谣背,说予他听,一字都不许漏。”

      淤青小白脸这才不情愿地清了清嗓子,诵道,“花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铜头铁额猕猴王,东胜神洲傲来国海中仙石风化得人形,似人相,不入人名,似裸虫,不居国界,似走兽,不伏麒麟管,似飞禽,不受凤凰辖,排魂字一千三百五十号上,寿三百四十二岁,昨夜寿终,共伤命五万六千零七十四条,灵体抵恶业,不得再入轮回。”

      玄袍男子伸手,将眉间黑棒推开,“可听见了?”

      白衣秀士攥着棒子,有些恍惚,大风吹过,乱发纷飞,连带闪亮眼神都黯了许多。

      “叔叔。”绿衣小童远远瞅着他的背影,只觉脊梁的形状虽美,却透着满满的萧瑟孤独之感。

      “老子原来是石头里出来的,真正可笑!”白衣秀士喃喃说了句,茫然地站在原地,茫然地瞅着坍塌的房梁,手中黑棒突然沉重了。

      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回忆完了自己活过的三百四十二年,那些群魔乱舞的迷乱岁月,那些所向披靡的快意人生,那些众皆仰视伏称大王的彪悍往事,原来都只是一块狗屁石头。

      来处是哪里,归处又是哪里。

      走得再远,不过是天边尽晚霞;

      站得再高,不过是风吹衣袂无牵挂;

      活得再久,不过是老树昏鸦孤寡人家;

      一直是孤身一人,没地方可去,也没地方想回,无名无姓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姐无妹无亲无戚,谁的儿子也不是,谁也不会记挂。

      白衣秀士低头笑了笑,倦意浓厚,片刻后,他抬首,看着玄袍男子,“你是什么妖怪,脸怎么一直在变?”

      玄袍男子还未曾回答,崔判官就气得风中凌乱,“大胆!你才是妖怪!”

      谁也没有理他。

      玄袍男子摸了摸自己的脸,淡淡道,“芸芸众生心,才生无量相,你应该明白的。”

      白衣秀士将手中黑棍抡圆一圈,抛举着颠了颠,那棍子霎时缩成缝衣针大小,随手一摇,又变作朵五彩小花,被别在了鬓边。

      “喂,管汤的,这么说我是死了?”

      还是淤青着脸的崔判官抢在前答,“你……你待怎样!”

      “汤官儿,行个商量吧,你认真同我打一场,老子一高兴,就同意去死,如何?”

      玄袍男子瞅着他,似笑非笑,俄而从袖子里拿出那本生死簿,甩了甩,丢在一旁。

      崔判官惨叫着扑去接:“君上,那可是生死簿啊!”

      厚册落在黑土上,扬起一阵薄灰。

      页面朝上,风一吹,哗啦啦翻动,停在“魂”字章,第一千三百五十,字体偏瘦,字号却大,看得很清楚:花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只到这里,后头几行已糊成一团,像是被泥水打湿,页角还有个大洞。

      崔判官捧着生死簿,脸上淤青之色似乎蔓延全身,那种万念俱灰的伤心劲儿可着实令人鼻酸。

      “君上,我完了呀。”

      玄袍男子和颜悦色道:“是我的不慎。”

      绿衣小童忙忙安慰崔判官,“不怕,冥君很忙,不会管这事的,十殿的阎王叔叔们共用你一个判官,疼你还来不及,怎舍得怪责,况且孟婆汤大人也不是故意弄坏册子的。”

      是啊,君上不管生死簿是因为他忙着顾你不被灰呛到嘛,崔判官苦着小白脸,眼巴巴地看看绿衣小童,又眼巴巴去瞅玄袍男子,瞅了一会儿,便目力大损般低头呻吟,绿衣小童奇道:“判官哥哥,怎么了?”

      崔判官悄悄道,“我总觉得君上长得像我老婆。”

      “崔谣背。”

      “属下告退!属下告退!”崔判官捧着生死簿,逃也似飞奔而去。

      白衣秀士不耐,“喂,汤官儿,到底还打不打了!”

      玄袍男子拂袖,径自对绿衣小童道,“早点回来。”接着径自走远,一院子竹马兔儿爷无家可归,都巴巴追在后面。

      白衣秀士怒叫,“喂!老子生气了!”拔腿要追,却被扯住了腰带。

      “干什么娃娃!”

      “送你回去啊,叔叔,你不是不认识路么?”

      “老子都死了,还回去做甚!他不同老子打架,就是瞧不起老子!老子一棒扫平这里!”

      “我看大人蛮喜欢你的。”

      “狗屁!”

      绿衣小童考虑了片刻,“叔叔,再不回去,你在阳世的身体烂了就不好了。”

      白衣秀士转回头,冷笑,“那本破书上不是说了,老子昨天夜里就死了么!”

      “生死簿啊?”绿衣小童歪头,“可叔叔那页方才已经弄破了呀,现在查无所据,各宫各殿都收不得,幸好枉死城后头有条小道,是冥君陛下亲自给开的后门,本来是让九殿下走的,咱们就从那儿过。”

      “不用死了?”

      “嗯!”

      “什么时候再死?”

      “不知道啊。”

      “让我回去?”

      “嗯!”

      白衣秀士狞笑,“娃娃,方才你没有听说么?叔叔可是一等一的大妖怪,造下杀业无数,还顶喜欢吃人,让我回去,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干,可还是杀杀杀杀杀!”

      “知道啊。”绿衣小童露齿一笑,乳牙小巧如碎米,酒窝深陷,眼儿眯呀眯得,闪闪可爱,“叔叔是铜头铁额猕猴王嘛。”

      “老子才不叫那可笑的名字!”白衣秀士恼羞成怒,轻轻一扯腰带,将小童拉了个跌。

      “那叔叔叫什么名字?”绿衣小童急忙抱住他的腿稳住。

      白衣秀士恨恨道:“方才你没听说么,老子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石头有名字么!”

      “有啊,”绿衣小童立刻答:“喏,冥君陛下的北阴殿后就有一块,叫耍耍三郎,他还有个石头朋友,长得有点像葫芦,所以叫做梅山葫芦兄弟……”

      “老子没有!!老子没有!!”白衣秀士跺足,打断小童的话,清秀的脸蛋涨得有些艳红,方才干架时都没这般气急败坏,如今被戳中痛脚,又下不了手打杀,一肚子火脾气上来,额角青筋频起。

      这时候,黄泉大道落起了雨,淅淅沥沥的血水降下,凝成一小洼一小洼的血泊,白衣秀士须发渐赤,雨细人瘦,远远看去,不见狰厉,反而又是孤独来,又是凄凉。

      绿衣小童将头歪到另一边,有些苦恼地考虑了一会儿,“叔叔,不然,你……你自己给自己取个名字呗。”

      白衣秀士垂下脸,长长的睫毛如半扇帘,掩住漆黑眼瞳,他瞅着小童,瞅着地上的血水洼。

      绿衣小童又道:“我知道很多很好听很神气的名字,”她掰着胖乎乎的指头数着给他听,“玉皇陛下名字最长,叫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橐橐,随侍二殿下的啸天犬哥哥叫细腰,九殿下长得最美,名字更美,叫莲芳,还有经常来找孟婆汤大人玩儿的云仙雾绕太白金星。”

      “脱脱?细腰?莲芳?还什么太白鸡眼?”白衣秀士皱眉,慢吞吞嘟哝道:“都不是啥正经名字,像妓户里出来的。”

      绿衣小童疑道:“什么鸡?不是鸡星!是金星!”

      “……”白衣秀士又摸着鼻子嘟哝,“这世上就属傻瓜最厉害。”

      小童气得打他的大腿,“叔叔!我还知道个更厉害的,冥君陛下叫天齐仁圣大帝!厉害吧!厉害吧!”

      “好个屁!臭长!”白衣秀士嗤之以鼻,“还不如叫齐天大圣呢!”

      “齐天大圣?”绿衣小童含在嘴里读了一阵,大喜,“厉害厉害!她手舞足蹈,绿衣飘飘,鲜艳欲滴,“叔叔,太厉害了,这名儿极好!叔叔就叫齐天大圣吧!”

      齐天大圣?

      齐天大圣?

      齐天大圣!

      白衣秀士立在原处,血雨已停,浓浓黄泉雾在眼前翻滚,他还是站在那里,似乎在等着偶然路过的风来把雾吹散。

      “叔叔,快走吧,万一你阳世的亲友把你烧了就糟了。”小童有些着急,又扯了扯他的腰带,腰带颤颤巍巍要掉,小童吓了一跳,赶忙跳起来,改扯他的袖子。

      白衣秀士颇不情愿地被拉着走了几步,有些别扭地皱着眉,“老子石头里出来的,有个鸟亲友。”不仅没有亲友,没有感兴趣的事儿,更没有值得托付目标,简直无聊无奈无趣无所期待透了!

      “会有的会有的!”绿衣小童惦记着大人让她早点回家,拖着白衣秀士渐渐走远,“到时候,叔叔就能很神气地告诉亲友你叫齐天大圣了!”

      “啐……”白衣秀士道,踽踽背影融入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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