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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水波悠悠,摇摇晃晃地承载着画舫,缓缓地将人们渡到湖心。

      孔雀洲这地方着实不小,上边筑起三座木楼,雕梁画栋,彩灯高悬,华光彻夜明亮,跳动的灯烛随着金色帷幔摇曳生姿,洒下一片暧昧的光晕。

      楼悠舟与李文怀等人从东堤上岸,画船上下几个起伏间,已有“引蝶”来接客。他们大多是十岁出头的少女少男,衣着明艳醒目,年纪虽小,人情世故却熟稔于心,每逢客人便脆生生地开口问:“敢问公子名讳,可有思慕的‘花’?”

      李文怀跟那“引蝶”小姑娘是个面熟,笑说:“今儿个不挑‘花’,我们来看‘百花齐放’!”他从袖中捏出块银子,悄悄塞给她。

      小引蝶会意,拘了一礼,朝大堂里的“龟奴”说:“准备东楼天字一号厢房的膳食,酒要新一批的‘长相思’,再备着软榻和薄被,快去。”吩咐完这些,遂带李文怀一众上楼入座。期间还有来往客人同她寒暄,全都被她接住话,滴水不露,还顾及他们的感受不作多留。

      楼悠舟不动声色地在后面看着,心中暗叹:“真是人不可貌相,小小年纪就如此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了。”

      入了厢房,鼻间嗅到一股清幽的兰花香,待绕过疏梅月影蝶恋花的屏风,入目便是锦绣帷幔,跟在一行人身后的龟奴将帷幔用流苏绑带一一扎起,推开轩窗,垂眸便是露天的戏台。

      此时“斗花”还未开始,拨弦弄琴的乐师已经就位,或在试琴音。楼下里堂座无虚席,楼上其他厢房也已经撑开轩窗,跑廊里还能听见下人细碎的脚步声……一时之间人声四起,含混着偶尔几道弦声,嘈杂却也热闹。

      “偶尔这么看上一回‘斗花’倒也新奇!”李文怀倚在窗边,探出脑袋四下观望。

      跑廊里传出一些突兀声响,厢房门被重重敲了两下,伴随着“客官你不能进去”的惊呼声,一个高大男人迈进厢门。

      “小爷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识抬举的!难道不知道天字一号是我的地盘!?”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人是杜回,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二十四岁便掌管十万禁军,生性刁莽,治军严厉,任何人见了他都要避其锋芒。

      李文怀站起身,不悦地看着他,“是我这个‘不识抬举的’,如何?”

      杜回见是他,当即冷笑出声。

      说来他们缘分也不浅,杜回之所以能当上这个指挥使,也要感谢李文怀他爹的举荐。

      上一任指挥使解甲归田后位置空缺,本来大家都以为副指挥使终于熬出了头要转正了,谁知道李兰英凭插一脚,将西南厢军出身的杜回提上指挥使之位,陛下倒也真同意了。“乡巴佬进京被手下针对”的戏码自然也在他身上发生过,可杜回运用雷霆手段,整肃纪律。如今四年过去,禁军中谁人还有异议?不得不说虽然杜回人品不行,但治军,他是真有两下子。

      像他这样的人,除了皇帝和恩公,就没有哪个不敢忤逆的。在面对李兰英这个扶不上墙的二儿子时更是不屑,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恩公居然有这么一个百无一是的后代。

      李文怀跟他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每次杜回看他的眼神就跟要杀了他好给他爹当亲儿子似的,瘆得他脑仁疼,不顾阻拦,当即怒骂:“你的地盘?你是哪里来的野狗?在这里撒了泡尿啊?!”

      此时没经验的下人还要阻拦,认得清眼色的早就开始躲了,杜小爷这瞠目欲裂的仗势,分明是要动手!

      小引蝶自觉这是惹了大麻烦,赶紧跑去找东楼管事的老鸨。

      “够了。”楼悠舟站起身。

      他原本靠在窗台边,背对着他们,以为李文怀能说定就没有声张,谁知道李文怀率先沉不住气。他们此行没有侍卫跟随,被杜回那个体格的人抡一拳,哪里是李文怀扛得住的?

      一行人里,就算他懂点“武德”,长剑也被阿才一起带着,楼悠舟一点不慌。哪怕真的赤身肉搏,他也笃信自己技高一筹。

      杜回同他对视片刻,神情由片刻的空白转为惊喜,勾唇笑了起来,那笑里竟然还莫名带着半分羞赧。

      “在下眼拙,竟未看见世子殿下也在此,”他拱手抱拳,又抬起眼眸瞧着楼悠舟,“是在下唐突了。”

      楼悠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铁汉柔情”弄得一脸懵,不止他,厢房里的其他人也懵了,可能还有跑廊上的下人和隔壁看戏的客人们。瞬间的安静过后,嘈杂声如回潮滚来,楼悠舟本能地抗拒他这副腔调,问:“阁下还有事?”言外之意是“没事赶紧滚!”

      杜回倒也识相,多说了几句恭谦的话,临走前冷冷睨了李文怀一眼,在他的怒骂中离去。

      房门被合上,厢房里静默得吓人,楼悠舟五感敏锐,自然知道时不时有人偷瞟他,对这些目光他早就习以为常,现在让他在意的是杜回莫名的态度。

      楼悠舟不记得他几时与杜指挥使有来往,就算有也不至于让他这么恭敬,也不算恭敬……楼悠舟一时无法找到一个确切的词来概括,总之杜回的眼神让他感觉有些不舒服。

      此时楼下锣鼓被敲响,丝竹之声缓缓流泻而出,楼悠舟索性将此事抛诸脑后。

      “长相思”被呈上,厢房里的氛围松弛起来,李文怀笑着帮他满上。

      窗外从轻歌慢摇一直到银铃脆乐,甚至还有戏班过场,锣鼓一敲、嗓子一吊,让人精神振振。

      又一曲琵琶尽,楼悠舟随手往窗外扬了一把金铃。别看小拇指指尖儿那么大的金铃铛,飞出去也就听个响,一两银子才能换一只,楼悠舟手边有一匣。每支曲子销声,不管弹奏好不好听、舞得是美是丑,他都抛一把,过场也抛,戏班捡了也能拿来兑银子。

      其他厢房也有跟楼悠舟这样不要钱似的往下抛金铃的。

      李文怀探头一看,对面的可不是杜回那小人?两人隔空对视,都是一脸菜色。

      他收回脑袋,嗤笑一声,“自不量力!”

      楼悠舟浑不在意,出了最后一对牌,这局“叶子戏”又是他赢,同桌几人饮下杯中酒。

      阿才已经枕在席上睡着了,楼悠舟让厢房小厮拿来薄被给他盖上,他也有些困倦,要来戏折子,下一次过场点名要唱《攻天门》,战鼓声配合打斗,虽然不大适宜此时的莺歌燕舞,但能让人换换胃口。

      楼悠舟回座,他们洗了牌要重开。忽而听闻窗外鼓声阵阵,李文怀讶然:“这么快就到过场了?”

      往楼下看,只见戏台上站着的,是一个身着朱衣的男子,黑色长发挽成高马尾,手执一剑,站定起势。

      随着琵琶大弦嘈嘈声切,他腾空出剑,如赤龙盘旋,抛、接、点、撩、崩剑翻身、凌空飞跃,一招一式行云流水。

      待到乐声停止,四下寂静,唯见灯烛随风而动。

      是楼悠舟最先打破沉寂,金铃被倾匣倒下。一时之间,清脆的铃声如同繁星洒落,在空气中荡漾出一片空灵的回响。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掌声与叫好不断。

      李文怀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待他伸出手,楼悠舟的匣子都空了。

      “你这是做什么?”李文怀脸色一白,“你知道‘抛匣’是什么意思吗?”

      楼悠舟神色淡淡地收回手,“不知道。”

      李文怀凑近了,用气声说:“跟邀寝欢没什么两样!”

      楼悠舟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实则心里发虚,干巴巴地说:“半匣而已。”

      李文怀扯了扯嘴角,“你这半匣若是原价给他,他都能赎身了!”

      楼悠舟低垂着眸子,瞥向窗外,不知是不是这半匣赎身钱冥冥之中的牵引,他一下子与那朱衣男子对上眼。

      楼下此时正在清场,戏台上金铃太多,小厮们正帮忙扫,一般这时候别人都是仔细盯着,生怕小厮私吞。他倒好,抬着头,眸色坦诚地窥探楼上的客人。楼悠舟不挪开眼,对方就直勾勾地望着他,本来还犹豫的神色转逐渐化作坦然,又转瞬间不好意思起来。

      李文怀看着楼下人的小脸变了又变,啧啧哀叹:“瞧瞧,这小倌儿分明是看上你了。”

      小倌不敬的举动被龟奴看见,连忙制止,将他拉走。

      楼悠舟偏开脸,还算淡定地喝了一口醒酒茶,“拒了便是。”然后整理手中的牌。

      因为那一曲剑舞,过场的《破天门》都显得黯然不少。

      楼悠舟将手中牌递给被吵醒睡不着的阿才,嘱咐他一声:“别输了。”起身活动一下脖子,让开要跟出来的小厮,只身走出厢房。

      下楼,跑廊里的端茶送菜的小厮步履匆匆,见了他略欠身便掠过,楼悠舟喊住一个问路,解手后回到曲廊里。

      东楼里又传来开场的丝竹声,此时人声遥远,像隔着一层雾,楼悠舟回程的步子缓慢,左右不急这一时。

      走入拐角时,身后传来渐近的哭声,混杂着被拖曳的脚步,凌乱又失真。“妈妈不要呜呜……”是少女的哭声。

      他转头一看,初来时的小引蝶被东楼老鸨挟持着往前走,见小引蝶脱力跪坐在地,老鸨毫不留情扇了她一个巴掌。这个略有些壮的女人手掌厚实,小引蝶半张脸顷刻间高肿起来,她敛了声息,顺从地被老鸨拉走。

      她们在另一条廊道上,往西越走越远。

      楼悠舟的声音被沸水入油锅般的欢呼声盖住,秀眉一蹙,脚尖轻点地面,飞身翻入另一条廊道,跟过去。

      接连推开几道机关门,穿越几块轻纱帷幕,楼悠舟停下脚步四下环顾,却发现已然将人跟丢了。

      与东楼相对的这栋木楼内里布局繁复,隔间甚多,曲道屏风更是一重接着一重,空气中还熏着冲鼻的香味,不知是从地面还是墙壁里渗出来,如一把无形的巨锤,将楼悠舟砸得晕头转向,酒气趁此时反上来,让他的意识更加不清醒。

      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不知又误入了哪方“藕花深处”,周围环境愈发陌生,等到耳边响起细碎又狎昵的叫声,楼悠舟才猛然惊觉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床榻上的两人正在情动之处,没有发现帘幕后的误入者。

      帘布轻摇,烛火闪烁。

      两个身影,两道声音,交叠、顶撞、痛呼、亲吻、水声……

      绯红色迅速冲上楼悠舟的面颊,他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心跳如擂鼓,四肢也发麻。

      他狠狠咬一下嘴唇,已无暇顾及会不会打扰正在欢愉的两人,趔趄几步赶忙退了出去。

      “公子?”

      楼悠舟身前晃过一道红色身影,他正兵荒马乱着呢,遇到个直立还清醒的人差点就“阿弥陀佛”跪下谢他了。

      楼悠舟攥住对方的手腕,心力憔悴道:“带我走。”

      对方先是一怔,然后受宠若惊般回答:“好……好。”又主动承担了搀扶他的工作。

      楼悠舟心绪纷扰,于是由着对方动作。拨开一道又一道门,他们步出这“迷宫”。

      东楼的闹声逐渐安歇。

      楼悠舟镇静下来,定了定神,示意不用对方再扶着、可以离开了。对方目送楼悠舟走了两步,仍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就维持着这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入了东楼大堂,远远看去,李文怀一众人正在堂里,俯身跟龟奴说着什么,其间有人看见了他,朝他挥手,李文怀也循声望过来。

      “殿……公子去哪里了?让我等找得很是辛苦!”一行人里其中一位想要表达关心,却险些说错话,怯生生偷瞟李文怀。

      李文怀眼下正被其他事夺走了注意,没理会他差点“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好事”。只见他目光炯炯,上下打量着楼悠舟身后的朱衣少年,停留片刻,继而看向他们来的方向,目光缓缓逡巡一遍,最后才落在楼悠舟身上。

      李文怀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凑近了说:“我原来以为贤弟对这类事并不感兴趣,现在想来,贤弟应是未遇见对的人,所以情窍未开啊?如今既遇良人,便是这么迫不及待缠绵其中了?”

      他有几个词的咬字极重,言语戏谑。即便楼悠舟今日醉得不省人事,也能听出其中意味。那是男人之间无需多言就能感知的情绪,带着调侃和一丝艳羡。

      楼悠舟循着他不怀好意的目光转头看去,见那朱衣少年——正是跳了一曲剑舞还受楼悠舟“抛匣”的那位,双手正有些无措地绞在一起。

      李文怀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自然听得懂,见楼悠舟也看过来,又有些促狭地低下头,耳根子的颜色更红了些。

      楼悠舟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该怎么跟双方解释清楚?这简直是天大的误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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