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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往事随风而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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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习姑娘打量着我跟张玉,“一分钟。”
我轻轻推开张玉,起身,望着她,“我要走了。”
张玉微微一愣,忽然从颈间迅速拽下一个挂坠项链,塞给我,“你拿着!”
我发愣。
“这不你家玉坠吗……”
我发愣的原因是,凭什么张玉能带随身物品,我可是每件饰品都被收了,脸上的妆都得洗干净!
……虽然当时我也没化妆。
教习姑娘提醒,“她不能带这种饰品回去。”
张玉一怔,丢开玉坠,在她的刺绣堆里翻了一下,塞了两张手帕给我,抬头问,“这个!这个可以吗?留个纪念,我……我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啊!”
教习姑娘看着,迟疑一下,道:“等会要过一些检查,不能有法阵或者药水残留,也不能绣字。”
“我绣的是花,没事……”张玉转过头看向我,祈求道,“姐姐,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该好好活着的,你知道了吗?”
“……我知道。”我捏着帕子,感觉眼前有些模糊。
我往回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着她,慢慢伸出手。
她反应过来,扑上来与我相拥。
“好好……活着。”她咬耳朵道。
“知道了。”我静静抱着她。
……我被带出去了,门关上,我和教习姑娘又坐在了横椅上。
“我让看守去做检查了,需要一点时间。”教习姑娘说着,看向我。
我用手臂抹了一下眼睛,表情平静,盯着地板,“好的,谢谢你们。”
这已经是我口头禅了。
教习姑娘沉默片刻,问道:“我听说,在你们的文明规矩里,妾室喊正妻要喊姐姐?”
“对。”我应道。
“那为什么,你也喊她姐姐?”教习姑娘问,“而且看起来……你和她关系很好很好。”
我看了她一眼,“我……嫁的比较早。”
“嗯?”
“我进门的时候才十二岁。”我表情不变,“你看过我的资料,应该知道我除了皇后太后,再往前,还有个身份。”
教习姑娘愣了一下,“嗯……我知道,你还是前朝公主。”
很久以前我是。
然而之后,我的世界不知为何,原本只是北方小患的魔兽群突然大肆爆发,攻破北方长城,生生灭了京都。
……确切的说,我已经知道为什么了,因为他们——这群现在关押我的人——的谋划。
一条妙计,可以减少原住民人口,又可以搅乱政局,最后还可以以救世主的慈悲身份递上解决之法……呵。
这一场凶兽之乱,令皇族近乎全灭,前朝覆亡。
我是前朝唯一幸存的公主。这年我八岁。
后来诸侯并起,群雄逐鹿,我本来藏着蹲着,隐居的好好的,可十二岁那年突然有个将军找到我了,直接把我抢了,装进花轿就拉走了,刀架我脖子上逼我成婚。
他就是我的夫君。他叫姜玄霜,届时大家一般管他叫姜将军,后来的安洲皇帝。
他抢我,是为了皇室正统。
让我个人评价的话,这人就是个疯子,混蛋,神经病,造就了我人生一半的噩梦。
但总体地评价,作为迅速统一了大陆、安定局势称帝中原的将军,他是个很有能力的军事家,造福了很多战乱流民。
“所以我进将军府的时候也还是个孩子,他的几个妾室都比我年纪大,虽然怕我,还是喊我姐姐,但是……我的确是个小孩子。”
我神色平静,“张玉不太一样,她在妾室里面地位很高,算是将军府管事的。因为她是陪着将军一路征战过来的青梅竹马,她比我大一点,当年十六,没有我这档子事,将军的妻本来是她。”
教习姑娘微微一怔,“那……你们居然关系还不错?”
“因为她是个好人啊。”
我想了想,“她对将军好,所以理解他娶我。她对我也好,我年纪小,她可怜我一个小孩子,干脆把我当她妹妹养了,我进府前几年都是她照料着。
我那时管她叫姐姐,她管我叫我殿下,我们管姜玄霜叫将军。后来我长大了,我执政了,她觉得我好厉害,改口叫夫人,改口叫姐姐,改口叫娘娘……不过偶尔,我还是,会换回原本的称呼。”
当我脆弱着竭力寻觅安慰的候。当我们之间的权力关系崩塌的时候。
教习姑娘有点感慨,“我还以为你们后宫应该很勾心斗角的来着,原来你们后宫这么和谐吗?”
我愣了一下,摇头,“不知道,我没怎么管过内府事,后宫一般都是张玉管。不过,我们家确实挺和谐的,因为……夫君,比较薄情。”
教习姑娘疑惑,“我记得你老公不是十几房妾室吗?”
“是,但除了我和张玉,其他女人他连名字都懒得记。”我无所谓地道,“他后院不收有背景的女人,所以犯事了就直接杀了,怀着孕也一样杀。他做的够绝,所以我们后宫一片团结,妹妹们都知道除了我和张玉,没人疼她们。”
教习姑娘大震撼。这似乎是一种比较特殊的后宫生态。
我撑着下巴,好累啊,又有点累了。
我打了个哈欠,“况且……也没什么好争的啊。皇位,肯定是公主的孩子的,没什么异议。至于咱们那位将军,他心里只有事业,谁也不爱,有什么好争的。”
看守终于把手帕拿回来了,我没精打采地接过,他对我说检查完毕,没有法阵和药水痕迹。
他们很防我接触到魔法阵。
坦白说,就算我是个曾经把他们世界攻占进度拖后过五年的大魔法师,防我到这个程度是否也有点过了?
只是个法阵而已,我又没有灵力去驱动它,我现在手臂内侧还是他们的封印纹路,我能干什么?
我展开手帕,认真看了看,那上面绣着艳红色的牡丹花。
我无声解析着。
左针。左针。上针。下针。
混乱的记忆似乎在重新浮起,我看见了家乡的将军府,看见了那些正在远去的笔墨纸砚……
而那个年轻女孩笑吟吟地看着我。
“你是来的晚啦,很多年前,我们和将军还藏在暗中谋划的时候,就是拿绣法做密码,传密信的。一次都没有被发现哦!”
“欸……被谁发现?小姑娘,你这还没反应过来吗,当然是怕被你们这些官府发现我们意图谋逆啊!”
“哈哈哈……好了好了,没吓你……我只是诚恳地告诉你,为什么我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却偏偏会刺绣……要不是为了干这行,我才不学呢……”
我抬头,金属质感的四周让我冷静下来。
好像经常有人跟我说,我的那位丈夫,掩盖了我的光芒。
他们说我是天生的魔法师,是天才的执政者。
我从主持魔法师学堂,到主持民生政事,到主持一切后勤政务,到最终染指军权……
我做的都比他更耀眼。
你看,他遇刺后,我那么快就稳定了政权,那么快就镇压了叛逆,我成为了替代他主持一切政务的执政太后,我生生再坚持了三年,远比那个高等文明预想的要久……
我是天生的执政者。被掩盖于我丈夫的光芒下。
……哈。这居然还是某个高等文明的将军给我的正式评价。
光芒居然会被掩盖……因为他们瞎,是这个意思吗?
哦,难怪他们看不出来啊。看不见……她的光芒。
他们觉得她是那个贤良温淑的贵妃,是真正的妻;而我是那个横刀立马的皇后,是实际的相。
但是,其实,她才是将门之后,是从小就提刀立马的小将军,女子五艺一窍不通,学个刺绣也是为了传密信……
——而我啊,我这个被皇室从小教育着恪守妇道的公主,本来才该是那个乖巧柔顺的妻才对啊。
我回头,看向张玉的门牌号。
是因为皇后变成了政客,所以才让大家都觉得,那个替皇后协理六宫照料子女的贵妃,是一个极为贤惠的世俗小女子了……是么?
果然,我也遮掩了张玉的光芒。
不过,这也很好。
我平静地叠好手帕。
——如果我能一直为她挡下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