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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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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去往涂州的马车里,我连着两天没睡觉。
一闭上眼,虞听泉的脸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温柔的,喝醉的,还有那天冰冷的。
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我痛到难以自拔。
夜色深了,整个车队比白日安静许多,我靠着车窗,依稀听见随行的小侍女在小声聊天。
其中一个疑惑为什么我这么抵触去涂州,为什么不愿意嫁给那位二公子。另一个“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可能侯府的姑娘心气高吧,听说他们那位二小姐也不愿意嫁给世子,定亲时还闹了一场呢。
我猝然直起身子。
虞听泉闹了一场?
为什么我不知道?
不知怎么,我突然想起她跪祠堂的事,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吗?
上元节时,虞听泉说不想嫁人,我以为只是女儿家不愿意离开父母,原来她是真的不想嫁给世子。
我这才察觉出不对来。
人人都说他们青梅竹马,可自从我认识虞听泉以来,就没听她谈论过世子。
甚至他们见面时,虞听泉的脸上都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我跟她开玩笑,她也从没有害羞脸红过,反倒是世子对她的喜欢显而易见。
虞听泉真的喜欢世子吗?
我从内心深处发出疑问。
不喜欢世子,虞听泉想陪伴着一起到老的人,又是谁呢?
我脑子里有个答案,却不敢坦荡说出口。
我再也坐不住了。
不管虞听泉怎么想,反正我不想去见什么二公子,我也不想见他。
我喜欢的一直都是虞听泉。
我喜欢看她笑,喜欢看她安静地坐在那儿,我喜欢她在我身边的每一刻,我不希望她嫁人,我也不想嫁人,我想她永远在我身边。
哪怕她真的讨厌我,这些我也要让她知道,我要亲耳听她说讨厌我,厌恶我,不想再见到我。
我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以死相逼,逼得姨母让我返回京城。
想想也好笑,上辈子不值一钱的性命,原来还有这个用处。
姨母仍旧死活不肯放我走,最后逼急了,她才说,京城已经不安全了。
我听得后背一凉,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拗不过我,姨母只好单独派了辆马车,摆了摆手,一副懒得再管的模样,道:“算了,想来都是你的命吧。”
命?
命不命的,我其实根本不在乎。
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明明只离开了两日不到,回去的路却好似怎么也走不到头。
再快点就好了,再快点就好了,我恨不得自己长了双翅膀飞回去,看看京城到底怎么个不安全法,侯府又怎么了。
看到城门,我激动的险些从马上翻下来,递文书的时候,手都在抖。
士兵拿着我的文书,意义不明地啧了声:“永宁候府的人啊……”
没来得及问他是什么意思,骚乱声先闯入我的耳膜。来不及管其他,我赶紧往侯府的方向狂奔。
从外看,侯府一切如旧,心没放下一半,我就从下人处得知,侯府全家都进了宫。
没等我细问,街上躁乱声越来越大。
而我终于后知后觉地知道,这是场蓄谋已久的政变。
三皇子起兵,与之为死敌的二皇子殒命,而永宁侯府夫人则是二皇子的表姑母。
这也是为什么掌兵权的世子和虞听泉的婚事突然被提起,可惜三皇子的人更快一步,假借圣旨将世子一家调离了京城。
我什么都明白了,所有的所有。
难怪虞听泉说什么都要我走。
这么急着让我走,只不过是为了让我与侯府摆脱干系。
她不是怕我拖累他们,而是怕拖累我。
皇宫方向火光一片,兵器碰撞的声音充斥着耳膜,我却不管不顾地往里冲。
幸存的宫人替我指明方向,我正欲赶去,突然听见有人喊了我一声。
“相期……”
我愣怔在原地,僵硬地转过头,看见虞听泉在我身后。
十数米的距离瞬间缩短,我扑进她怀中,说不上心中是庆幸还是难过,只知道眼泪止不住往下落:“……你没事就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该在涂州吗……”
“虞听泉。”我打断她,急急地说,“我喜欢你。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对我什么看法,我都要说,我喜欢你。”
虞听泉浑身怔住,好半天才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
虞听泉轻咳了两声,突然笑起来:“怎么偏是这种时候……”
“就是现在,我一刻也拖不下去了。我带你走,找到侯爷和夫人就离开这里,到时候……”
我没拉动她。
虞听泉反手抓住我的胳膊,扶着最近的围墙重重咳了两声:“怕是不行了,对不起,相期,我可能……走不了了……”
我正要说话,蓦地看见地上出现一大片鲜血。
不仅是地上,还有我的身上,虞听泉的唇边。
“怎么回事?”我的声音都在不自觉地颤抖。
“没想到三皇子下手这么快这么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们……斩草除根。”虞听泉垂着眸,轻声说,“进门的第一杯茶里就下了毒。”
她抬眸看向我,唇色因鲜血而艳红无比。
“相期,你不该回来的,你为什么要回来呢?”虞听泉苦笑一声,身子慢慢软下去,“明明我都竭力劝住父亲母亲,把你送走了啊。”
我被她这副模样吓住,用力攥住她的手,刚停不久的泪水又开始往外冒:“你别吓我,虞听泉,别吓我,我去找郎中,宫里,对了,宫里有太医……”
虞听泉缓慢地摇头:“别去了,相期,有你在就够了。”
“我喊太医,你会没事的。”我抬头漫无目的地嘶喊,“太医!太医!”
两声未完,声音已变了调。
虞听泉抬手摸了摸我的脸,我却根本不敢看她,不断冒出的血就像是尖刀,看一眼就往我心中刺一分。
“相期……不,翔云。”她轻声说,“你该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飞,别再做出放弃生命那种傻事了,不要……不要觉得没人在乎你,我会伤心的。云家的产业地契都在那个红木盒里,就是我用来装裙子的木盒,你见过……”
“我不要什么地契木盒,我什么都不要,你别说话,我求你,我答应你我不死,你也别死。”
虞听泉轻轻摇头:“翔云,再唱一遍那首歌好不好,我很想听……”
我抱着她,泪如雨下:“我唱,我唱……”
我压着喉咙,歌不成调地开口,连我自己都觉得难听。
虞听泉却只挂着浅浅的笑,温柔地看着我。
“真好听。”她轻声说,“好想跟你一起慢慢变老啊,翔云,真可惜。”
我哭着喊:“不可惜,我带你走,我们一起……”
她开始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指尖一点点滑落。
我连忙攥紧她的手。
“也好想看你再穿一次那裙子,可惜不能了。”她说,“你以后,以后也不许再穿给别人看。”
“我不穿,我只穿给你看。”
听见这话,虞听泉似乎欣慰地扬了扬唇。
“翔云,别怕,好好活……”
声音渐小,我将耳朵贴近她的唇边,即便如此,我还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手中的温度慢慢便凉,我攥紧想捂热,却看见她慢慢慢慢地闭上了眼。
我一遍遍地喊她的名字:“虞听泉,是不是你在报复我,我之前骗了你那么多次,你也想骗我一次?”
没有人回答我了。
也没有人对着我宠溺又无奈地笑,说上一句:“真的吗?”
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啊,虞听泉,反倒是你,是你总是一遍遍地骗我啊。
把我骗走,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好像你根本不喜欢我一样,演的我差一点就信了。
听泉,我本就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到这里,你说要我飞,我该飞往哪儿呢?
我要飞到哪儿去呢?
或许,我是真的命差,所有和我亲近的人,都逃不过一个死,所以我能记得这些,是我的惩罚。
我本该是一条孤魂野鬼,现在连你也没了,我要去哪儿?
脸上有凉意,下雨了。
我跪在地上,茫然地抬头。
云层墨黑,沉沉地压在低空,遮住了所有光亮。
云宿雨夜。
可我把我的雨天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