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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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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珠容一勾手,分了李云仙一小撮头发玩着,又笑着招呼这小丫头道:“辉儿,你是来得巧了,快过来吃栗子。”
辉儿小跑过来,李珠容抓了一大把栗子塞进她的兜里。这边正跟她道谢,李珠容一挥手笑道:“你等下回去和他说,我这会正谈天呢——若是戏单的事,叫他自个儿去厅堂坐着,我一柱香就过去。”
她这时一歪头,偏巧瞄到梅花树后一抹青色,因而又笑道:“罢了,被娘知道准又要训我,我还是去一趟罢,你们且玩。”她这头说了话,拿几颗栗子往廊下厅堂去,待走到无人的地界儿,一扭头往红木花雕柱那处掷了颗栗子。
只听“啪”一声响,接着是闷哼一声,却再无动静。李珠容用袖子掩面偷笑,未几,她笑着提高了声音道:“糖栗子打狗,有去无回——还真真是连个影儿也没有。”
那后方窸窸窣窣了半晌,赫然蹦出来个人影儿,再一细看——只见那人穿一身石青刻丝水纹素软缎圆领长袍,脚下一双玄色掐丝布靴,俨然一副富贵公子的模样,他嘴里含了半颗栗子嚼着,含糊不清道:“珠容给的这栗子也太硬。”
“本姑奶奶的名儿是你叫得的!”李珠容笑啐他一口,“我只是丢给你,可没叫你吃。”她说罢,便随意靠在就近的柱子旁,笑着勾手道:“拿过来。”
话才一半,就瞧见那郑允林三步并两步地上前,笑嘻嘻地站在一边,怀中不知何时揣了本册子,跟献宝似的两手奉上:“还望姐姐过目。”
李珠容哼一声,接过那册子翻开来看,密密麻麻一串黑字叫人头疼。她快速翻到雁坊那页,二话不说从袖袋里摸出朱砂笔,提笔就划。
照旧例,是由东家选几首曲子,再送过来让曲坊最终敲定的。
仙儿一干新学徒学这么久也该出师了。李珠容心道,又思忖着哪些角儿是这帮小丫头能唱的,再三思量,最终勾了五支曲子出来。
她合了册子,见这事完了,于是状作无意说道:“今年底倒是开了许多勾栏瓦舍,不知又有哪个后起之秀加进来?”
“姐姐竟还打听起这个来了!怎的,是要拿出前辈的款儿来么。”郑允林笑着凑近悄声道,“虽说开了那么多,上得了台的也就几个,这次我爹只指定了蘭坊。蘭坊的紫绡姑娘可是近日里的大红人,姐姐怕是不晓得罢?”
李珠容无端地脑中现出此前偶然瞥见的那紫衣女子,适才李玉裳也提起过这地儿,“是同一人么?”她心一思及,继而忍不住开口笑说:“莫不是长得跟我相像的那位?”
“嗬……”郑允林笑道,“姐姐竟是消息如此之广,我还当姐姐这两年都不闻窗外事哩。也是——都道姐姐是南边第一美人,长得相像的,声名大噪也不奇怪。”
“算你小子识趣。”李珠容笑着轻点了他的额头。不经意间瞧见他腕上的香木手串,顿时来了兴趣,忙打听起是哪家的首饰。
郑允林面上更加春风得意,说这是钟离寺的祈福木,而自己是城中第一个得到之人。李珠容听了,忙抓起他往外赶。
“哎呦,我的好姐姐。你这是做什么?”郑允林被赶着往前走,整个人一愣一愣的。
“我今儿也非拿到不可。”李珠容道,“反正你横竖一整天都闲着,不如现在叫个车,咱们去钟离寺。”
二人一路上先是扯了些有的没的,接着便各自托着下巴走神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车忽然猛地咯噔一下,李珠容迷迷糊糊抬头,这时几乎天黑,却见这钟离寺山门灯火旺盛。
郑允林道:“这是怎的?”
“去看看不就得了。”李珠容率先跳下车,郑允林付一串铜钱,也跟着一同过来。李珠容一跨便是两三台阶,将后人甩得远远的,放眼看去山门前一群小和尚聚在那处,两侧好几辆拉车,上面用白布裹得严严实实。
这寺庙里怕是有好几人死了。她正欲转头去拦正往前走的郑允林,却见这一群和尚堆中一道玄色的影儿,这不是陈绍观么?
李珠容令郑允林噤声,二人轻手轻脚地往山门走去。陈绍观的半张脸掩在黑暗中,另一半脸被光照得煞白,他抿着唇,眼睑垂得低低的。听到动静,他立刻回头,认出了她并行一礼:“李姑娘。”
“陈公子。”李珠容行了礼便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实不相瞒,我们也没弄清楚其中来去。”陈绍观看一眼身旁一年长的僧人,见他微微点头,于是道,“只是今日傍晚,值守的僧人巡逻闻见血腥气,才发觉不对,令人挨间房去寻,却不曾想见到如此惨状。”
李珠容与郑允林向僧人们行个合掌礼,郑允林道:“现在报官了么?若是方便,能否让我一看,死因蹊跷,或许是江湖中人所为。”
钱庄与江湖道人常打交道,自然也知道些秘闻。陈绍观与老僧人面面相觑,最终老僧人点了头,准许郑允林凑近来瞧。李珠容见了也靠过来,不成想陈绍观拉了她衣袖道:“李姑娘,你还是不过去为好。”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李珠容却觉得跟只毛虫一样钻进她的脑子里,搞得整个人发毛。她吸了口气,自若道:“来了一遭,总得看一眼的不是。倘若我日后也见着这般死状,也心里有个底儿。”
陈绍观沉默了一下,似乎是觉得李珠容说得有道理:“也成。”李珠容狠狠眨了两下眼睛挪过去看,那处也没个预警,只“唰”一下地将那白布拉开了,一具像是被泡发过的尸体跃然眼前,整体呈青黑色,鼻梁都没挤没了,眼眶是两个黑森森的大洞,不见眼球。
李珠容吓一大跳,整一个跟骨牌似的就往后倒。陈绍观一抬手,白布落下又重新盖牢了尸体,而身子向后一倾,托住了李珠容的肩膀。
那边郑允林似乎亦是惊魂未定,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从未见过有如此做法。”
“阿弥陀佛,我们冒犯了,真是对不住。”李珠容镇定了道。郑允林跟陈绍观将白布的角掖好,三人双手合十目送着这一波死者离开。李珠容虽觉瘆人,却两脚一迈,驱使着拉他二人往寺庙里面去。
甫一进寺庙,住持方丈正在使人收拾案发的屋子。几个小和尚捧着半身高的佛经从长廊一头过来,李珠容一干人见了,遂上前帮忙堆到推车上。
“阿弥陀佛,多谢几位施主。”这方丈大约古稀之年,留一把白须,长了双三角眼,看着颇为精明,却又是含着和蔼的笑的。当年李珠容第一次见他时,便私底下跟姐妹们蛐蛐道:像一只笑着来偷鸡的黄鼠狼,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李珠容道:“我们可否进去一看?”
方丈打量她们一番,最后背了手扭身道:“且去罢。本明,你去带二位施主到西房。”
叫做本明的小和尚颔首,遂领了二人一同去。西房是僧人的寝房,窝在极偏僻的角落里,一走进了,便感到像是回潮的下雨天,一桶油从头浇到脚底,阴湿又粘糊。一推开门,迎面而来更甚,还夹杂一股腥臭的气味。
李珠容抬手往鼻子前扇了扇,这里的桌椅以及架子都已被搬走,只剩床铺等一些大件。床单上有青绿的痕迹,越往这靠近气味就越刺鼻。
里屋中除却床外,最晃眼的是张四方桌子,各面皆带有小抽屉。李珠容拉开那抽屉,里头全是抄废的纸,歪七扭八地满是梵字。她心中正暗自失望,却忽地发觉最底下有东西映着光。于是手一伸将那物取出来,见是一个精美的铁盒子。
那铁盒上花纹鲜明,似乎是近日才得的。李珠容使劲扭了扭,“啪”一声地拔开了,霎时一股古怪的气味没入鼻腔。
“唔……”她皱着眉头,再一看那盒子,里头却是什么都没有,凑近再仔细瞧着,那四角大约能看到些没刮完的残物。
这是什么?她不禁讶然,看起来是膏状……坏掉的胭脂?也不是这个味儿啊。她一时心下也想不明白,但这物什又实在令她在意,于是便留了个心眼一把揣进袖子里。
她正回望四周,这时陈绍观与郑允林勘察完一圈外屋,遂也进来查探。“你方才藏了什么?我可看见了。”郑允林笑道。
李珠容又将这盒子掏出来:“在抽屉里看到的。”
“给我看看。”郑允林扒开盒盖,瞬间脸拧成一团,“噫……这里边装的是什么。”
陈绍观亦走近来瞧:“盒子底似乎可以拔开。”
李珠容不禁目光紧随着他,一颗心扑通着。陈绍观将盒底扭了几下,“砰”一声拔开了托底,下面却什么都没有,只用金粉画了单一个“蘭”字。“这是蘭坊的东西。”郑允林惊道。
“你可看准了是她们的?”李珠容见郑允林连连点头,这一个“蘭”字,既隐晦又直白,“这事儿可不简单。既被我撞上,定是要细探一番的。”她一面说着,一面推门出去,身后郑允林十分激动,跟要去干江湖大事似的紧跟身后。
陈绍观欲言又止,最终像是被自己说服了,也一并出去。李珠容出了山门,却见袖口不知何时沾了好大一块污痕,她便顺势凑近去闻,那味道真真是受不了,与西房闻见的一模一样。
于是她说:“不如你们先去罢,我回去先换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