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阳》奶啤碳

2、云泥之别

　　阮良愣了片刻，怀疑自己是加班加傻了，精神都紧张了。
　　租他房子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大爷，家里孩子买了大房子，把老爷子接过去住，所以人家才把这老房子便宜租出去。
　　阮良可不会觉得，那位老大爷对监视他有什么兴趣，他很有自知之明。
　　那一瞬间产生的不适感被他飞快抛到脑后，阮良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加班好几个小时，他肚子早饿到咕咕直叫，家里从来不准备什么像样的饭菜，只有批发成箱堆积的泡面，阮良直接拿出一桶泡上，当做今天的晚餐。
　　可能是因为今天刚见了季阳晨，在等着泡面煮熟的过程中，阮良不由就想起他和季阳晨上小学的事。
　　那时他也只把季阳晨当个很了不起的朋友，季阳晨说想去他家玩，他就真傻兮兮领人去他所在的孤儿院，带人进了自己光线昏暗又狭窄的小房间中。
　　他没有好吃的东西招待季阳晨，只能找了一桶他觉得最贵最舍不得吃的泡面，泡给季阳晨吃。
　　季阳晨倒是很兴奋，高兴地对着阮良说他从没吃过这些东西，也没见过孤儿院是什么样子，每次和阮良在一起，他总能见到新鲜玩意。
　　阮良还挺得意，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好好招待了季阳晨，直到晚上，季阳晨家里的保姆找过来。
　　那个女人看见孤儿院有些破旧的设施和年头久远的墙壁，脸色就已经有点难看了，等她看见季阳晨面前摆着的泡面桶时，脸瞬间就黑了下去。
　　她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只是第一反应，就拉着季阳晨的手，有些焦急地说道：“晨晨啊，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吃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吗？这些对身体都不好！”
　　“家里都准备好饭菜了，吃这样的垃圾食品占肚子，到时候怎么吃晚饭？”
　　阮良在听见她说的话的一瞬间，呼吸都吓得屏住了。
　　不干不净的东西......垃圾食品……对身体不好......
　　他突然就感觉到了恐慌，那些对他来说已经很奢侈，平时都不舍得吃的泡面，对季阳晨来说，居然是对身体不好的东西。
　　季阳晨当天有小提琴课要上，保姆就是因为这个才赶来接他，他好像心情不太好，垮着个脸被女人牵着手走出孤儿院的门。
　　季阳晨家里的名牌汽车停在孤儿院有点狭小的大门前，有种不搭调的滑稽感。
　　其他孤儿院的孩子说，那辆车的价格一定很高，说不定比他们一年所有人吃饭的钱还要高。
　　阮良在那一天才意识到，季阳晨好像和他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从那之后，阮良再也不答应带季阳晨到家里玩，也很少去和季阳晨一起吃饭了。
　　他面对季阳晨的自卑日渐增加，年龄越大，他越是明白，季阳晨与他相隔太远，是云泥之别。
　　放在桌边的手机突然响了两声，打断了阮良愈发低迷的思绪。
　　他回过神，发现泡面也煮好了，将杯盖撕下来，扑到脸上的热气与调料的香味，驱散了一些阮良心中的阴霾。
　　阮良将手机拿起来，屏幕上多了两条消息，他的人际关系寥寥无几，会主动找他聊天的只有一人。
　　季阳晨的头像是以前班上的人给他拍的，没什么技巧，但抵不过他长得太好看，随便拍一张都看起来很帅气，带着浓浓的学生朝气。
　　这张不知被阮良暗暗端详多少次的头像，跳在了聊天界面上。
　　-阿阮，你今天在同事面前叫我阳晨啊。你以前从来没这么叫过我。
　　-我好喜欢被你这么叫，以后可以一直叫我阳晨吗？
　　……
　　早上九点，阮良准时坐在了工位上。
　　组里的其他同事来得很早，基本上都已经坐在工位开始工作。马上就到收尾，越到这个时候，组长越容易突发奇想或者大发雷霆，每个人都是绷紧了神经，全身心地祈祷项目可以顺利结束。
　　阮良昨天并没有睡好。
　　托季阳晨的福，他一整夜都在辗转反侧，反复盯着季阳晨的那两条消息看个没完。
　　天生笨拙的他根本想不出回应季阳晨的好听的话，只是生硬地对对方说了句晚安，自己却失眠到了四五点，只堪堪睡了两小时。
　　一想到这些，阮良又不由有点出神，连身边的人小声叫他都听不见，直到被人拍了拍胳膊，才回过神来。
　　阮良回过头，坐在他边上的正是昨晚临时把工作拜托给他的女生苏苏。
　　苏苏的工位和阮良是挨着的，只不过阮良这种人，对方就是和他用同一张桌子，能不搭话他也不会主动搭一句话，所以他们两个的沟通一直少得感人。
　　苏苏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眼角有点发红。她看着阮良，露出了一个微笑，将一袋包装精致的小饼干递了过去：“谢谢你啊阮哥，昨天真的麻烦你了。”
　　阮良有点意外，他之前也被同事塞过工作，那些同事已经看穿他好说话不敢拒绝的性子，说几句好话就完事了，像苏苏这样还特意来谢谢他的，倒真是头一回。
　　他低下头，看向女生送给他的饼干，苏苏又笑了笑，有点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这是我以前旅游时在外地买的，味道很好吃，你尝尝看。”
　　阮良的动作有点僵硬，他所受的善意寥寥无几，除了孤儿院的老师就是季阳晨，眼下居然十分的不适应，但心中还是不免泛起一丝暖意，下意识地露出了微笑：“谢谢。”
　　苏苏见他笑了，居然愣了愣，随即有些怔忪地开了口：“阮哥，其实你笑起来——”
　　她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一声中年男人的叫喊打断了：“程苏苏！我昨天让你交的文案呢！”
　　听到这声音，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板，看似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
　　他们组的组长李佩强走了进来。
　　这个年近四十，却一直没有晋升，甚至和一些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人同一岗位的男人，总是带着明显的怒气与怨恨，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差。
　　苏苏被突然喊了大名，惊慌地站了起来，但她又是一脸的茫然：“李哥，什么文案？”
　　李佩强的脸色更差了：“昨天晚上七点发你让你今天必须做的啊！结果一晚上一个动静都没有，天天下班了都干嘛去了？”
　　七点早就是下班时间了，他的语气倒理所当然的，李佩强最喜欢使唤的，就是苏苏这样刚入职没多久，非常好拿捏的小新人。
　　苏苏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低头匆匆确认了一下手机，脸色苍白地道歉：“对不起李哥，我昨天晚上有事，没看到消息......”
　　“没看到？”李佩强直接扯着嗓门打断了小姑娘：“手机是拿来干嘛的？消息都不知道看？真以为下班了就不会有事找上来了？一天天有把公司的事当回事吗！”
　　苏苏第一次被组长这么大声训斥，也不敢争辩，只能连连低头道歉，组里的其他人也都低着脑袋，明眼人都知道这事是李佩强无理取闹，但也没人敢说点什么。
　　毕竟谁也不想变成下一个出气筒。
　　李佩强好好地训了苏苏一顿，似乎终于心情畅快了点，又光明正大地使唤了对方一通，这才满足地离开了办公室，例行出去抽一根了。
　　阮良这才敢抬头，看了旁边的女生一眼。
　　苏苏面对着一堆被硬塞的，完全在她业务范围外的工作，满脸都写着无措二字，刚和阮良说话时缓和了的脸色，此刻又被委屈占据，看起来格外的无助和可怜。
　　阮良不由想起，他刚来这个组时，李佩强也是这么找他麻烦的。
　　他性格沉闷不会说话，是职场里最不讨喜的那类人，李佩强自然看他不顺眼，明里暗里挑他毛病好多次，奈何阮良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欺负他也得不到什么反应，所以李佩强最后也觉得没意思，只把他当个透明人看了。
　　但那种被上司责备的感觉有多煎熬，阮良再清楚不过。
　　他又低头看了眼苏苏送自己的饼干，最后还是探过了身子：“......李哥发你了什么东西，我帮你看看？”
　　他还是第一次和女生搭话，声音甚至因为紧张而干涩又嘶哑。
　　跟个阴暗的变态一样，阮良当时就在心中自我吐槽。
　　所幸苏苏没被他吓到，只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将自己的文档露了出来，阮良看了一眼，心里顿时了然：果然，大部分都是李佩强的工作，虽简单但琐碎，非常耗人心神，难怪他自己不做。
　　苏苏看着屏幕，无助地咬了咬嘴唇：“我还没接触过这些，不知道要怎么做，李哥发那么大的脾气，我也不敢去问他......”
　　......你不问是好的，他才不会好心教你，只会再骂你一遍。
　　阮良只敢在心里这么腹诽，他确认自己剩下的工作是能不加班就结束后，开了口：“......这些不难，只是需要费点心思，你要这样......”
　　他努力组织语言，边说边把手搭在苏苏的键盘上敲敲打打。
　　尽管阮良的沟通能力堪忧，但苏苏认真听，加上工作确实不难，居然也很快就明白了。
　　她偶尔再小声问几句，阮良脾气素来好，根本不会不耐烦，只会更努力地解释，这一路下来，两个人倒是一教一学，相处愉快。
　　李佩强回到办公室，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皱着眉看着二人，心情又不好了，正想着上去再刁难几句，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
　　“李哥，好久没见？”
　　季阳晨站在李佩强身后，笑容亲切地盯着李佩强。
　　季阳晨最开始和他也是一个部门的，只是没多久，他就被市场部看中，调过去后立刻升职，现在已经和李佩强一样作为高级职员，变成组长了。
　　面对这个入职没多久就爬到和他一样职位的年轻人，李佩强心中是又嫉妒又不服，但他知道，季阳晨可是公司上司眼中的红人，便有些谄媚地主动攀谈：“小季啊，真是挺久没见了，你最近怎么样？听说杨总很青睐你小子啊，你以后可是不得了！”
　　他一边说，一边连连拍着季阳晨的胳膊，看起来好像和季阳晨很熟一般，话里话外却想从季阳晨这探探市场部的口风。
　　季阳晨公关教科书般地应付着李佩强的故作熟稔，身体不着痕迹地后退，避开了李佩强的触碰，视线探进了办公室，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在看到什么东西后，他微微绷直了身体，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一处，连客套的敷衍都忘了回。
　　李佩强发现了不对劲，抬头瞅他一眼，也想回头去看看季阳晨在看什么，季阳晨却笑了一声，突然压低声音对李佩强开口：“李哥，你是想问杨总最近接手的方案能不能分给你吧？”
　　李佩强没想到他能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被堵得脸都红了一霎。
　　季阳晨的笑容灿烂得跟朵花似的，那张一直被李佩强恶狠狠形容为小白脸的面容，明明看似人畜无害，此刻却让人莫名有点发毛。
　　季阳晨拍了拍他的肩膀，仗着傲人的身高俯视他，丝毫不收敛自身突如其来的压迫感：“李哥有很优秀，很优秀的成员，我相信杨总肯定能看到你们组的长处的，加油啊。”
　　他这么说着，竟然就这么径直离开了，李佩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季阳晨是跑来干嘛的，怎么又自己离开了。
　　“......这小兔崽子什么毛病，怎么好像突然生气了一样。”李佩强嘟囔着，回头冲季阳晨盯着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那正是阮良和苏苏凑在一起讨论的画面。
　　他盯着苏苏那张带着青春朝气的清秀脸蛋看了几眼，了然地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原来如此啊，小年轻就是沉不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