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质》青见茶

89、折腾

　　在凌晨一点的派出所里，方礼办齐了所有手续。每一个签字盖手指印动作都很轻，神色清冷而平淡，看不出一丝情绪。接过民警手上的文件后，方礼就起身跟严哲说要回饭店处理后事，又让严哲先回家。

　　严哲不悦爬上眉间，“说多少遍，我不走。”

　　”等下的事，你不方便在旁边看。“方礼明白男友的心意，但觉得这毕竟是自己家的白事，不想严哲沾这个气。

　　“有什么方不方便的，现在要去哪？“严哲直接又牵起方礼的手问。

　　被触碰之后，方礼又不舍得放开他，就说：“回饭店，等下叫殡仪馆过来车走。”

　　“不做尸检什么的吗？”严哲问。

　　方礼无声叹气，“我看了医院的报告，做尸检意义不大，别折腾他了。”

　　“那我打车。”严哲说着就拉着方礼走出派出所。

　　方爱民的朋友看到两男生手牵着手，都竖起了眼睛盯着看。

　　在车上，方礼就按照民警给的殡仪馆电话拨了过去。到了饭店后，严哲守着方爱民，方礼就去问饭店员工具体情况。

　　可饭店这边并不打算多提此事，表示已经换岗，一问三不知。

　　等殡仪馆的车来了，师傅下来后就拿出个袋子，把方爱民身体装起来。严哲看到方礼他爸四肢都很瘦弱，就是肚子有点鼓胀。

　　师傅一个人力气不够，严哲就和方礼合伙帮忙把方爱民抬上了车。之后师傅开了单递给方礼，上面标注了停放一天的价格，和丧礼服务明细。收了钱后，就把车开走了。

　　方礼把方爱民身上的遗物都装进了书包，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严哲看不透他现在的心思。

　　“要回我家吗？”严哲牵起方礼的手问。

　　那新家入伙才刚过三年，方礼虽然不信这些但也不想带着晦气过去。想了想就抬眼问严哲，“你介意来我家睡吗？”

　　他们俩很久没回过那座小区。现在连入门的保安都睡下了，严哲没带钥匙在身上，还打算去敲门。

　　“我有。”方礼说着就从书包掏出钥匙串。方礼把出租屋，宿舍，自己家的钥匙全都拴在一起。

　　差不多2点的小区，静得连野猫都没出现。

　　他们好几年都没爬过这幢楼了，到了五楼依旧停下来歇了会儿。

　　方礼的家跟严哲印象中差不多，但多了一层酒气。那台黑色三角钢琴还在那个位置，不过严哲已不住在楼下了。

　　“要洗澡吗？“方礼放下书包后问。

　　”都行，反正天气冷。“

　　”我不洗了。“方礼坐在餐桌前说：”明天要早起办事。“

　　严哲捏捏方礼肩膀，蹲下来说，“我陪你去。”

　　方礼微微勾起丁点儿的嘴角，抚摸严哲的寸头，“那睡觉吧。”

　　这是严哲跟方礼相处十来年里，第一次踏进方礼的房间。

　　由于好几年没回来，书桌和书柜都布满了尘。严哲能想象到，以前这里肯定跟方礼肤色一样，透亮得不带任何杂质。书柜里，严哲还看到自己小时候送给对方的漫画书。而床上的被褥是冬天的，估计是有更换过。

　　方礼脱了鞋，走上床把棉被拿起来抖了抖。接着就脱了外套摆在床头柜上，示意严哲可以睡了。

　　“我的床很小，你别掉下去了。“方礼轻声说着。

　　严哲在被窝里拥着他，亲吻额头表示自己知道。

　　这一晚两人都没怎么睡进去，事发得太突然，感觉都不太真实。天微亮，方礼就打算起，让严哲自己再躺会儿。

　　严哲说着不困，可是单眼皮累成了变双眼皮。

　　“今天要上哪儿？”严哲揉揉眼睛问。

　　方礼不忍心看他这样，就让严哲点个外卖买点牙刷牙膏和内裤，不然都没法洗漱。

　　严哲乖乖听话照做了，又问方礼还需要做什么。

　　“你睡会儿。”方礼劝道，然后坐在床边一直在手机上编辑文字。

　　严哲睡不着，还有点冷，这被子有点薄，就坐起来挨着方礼问他在写什么。

　　“讣告。”方礼继续敲打文字，“总得发出去。”

　　听了严哲没说话，反而早上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方礼让他赶紧把外套穿上，别感冒。

　　“那你穿什么？”严哲穿着外套问，“要不等我回家拿点衣服给你。”

　　方礼打开衣柜翻找了一下，抽出一中的冬装外套穿身上。虽长高了一些，但校服是大一码的，所以还算合身。接着继续低头打字，走出房间。

　　“你去哪？”现在严哲恨不得贴紧方礼。

　　“客厅。”方礼稍显无奈，“你赶紧睡一下，今天估计要很忙。”

　　穿着校服的方礼显得更清瘦了，完全都没有大学生的样子，仿佛还是高中生。

　　趁着洗漱的功夫，方礼把讣告发了出去，之后方爱民的电话就一直有人打进来。

　　方爱民单位的领导同事登门时，都先好奇地打量严哲，因为他脸上好几个钉子，看起来都不像是方礼朋友。

　　严哲意识到后，马上去洗手间把钉子都拆了。

　　而面对这些大人的慰问，方礼都显得很从容。严哲都不认识他们，就坐钢琴椅上静静听。

　　直到陈老师和龙老师上门，严哲就主动招呼她们。

　　陈老师和当时方礼住院时一样，进门就红着眼眶，拉着方礼的手说话。严哲就站一旁递纸巾，端茶给她们。

　　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凝重，唯独方礼一直没什么表情，反倒安慰起陈老师。

　　这时严哲手机接到了妈妈的电话，追问他们现在在哪。

　　“昨晚回来得急，忘了跟你说。”严哲站在窗边小声说，“我现在在方礼家陪着。”

　　“我等下过来。”严哲妈语调有些急，“方礼没怎么样吧。”

　　“没事。”严哲想了想后又说：“妈，带两件外套过来吧，方礼在家都没衣服穿。”

　　严哲妈一听都心疼死。

　　来方礼家的不仅有严哲妈，严哲爸也跟来了。严哲妈一进门就抱抱方礼，方礼脸上终于有点动容。

　　“没事啊，以后有阿姨照顾你。”严哲妈眼眶湿润地说。

　　方礼猛地眨起眼睛，招呼他们赶紧坐下。

　　“有需要尽管说啊。”严哲爸刚坐下就说，“别跟叔叔客气，我们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谢谢。”方礼抿起嘴给他们端了杯茶。

　　看到方礼还穿着个校服，严哲妈赶紧从袋子里拿出外套让他先换上。

　　方礼除了说谢谢，憋不出其他话来。

　　剩下的时间，严家都陪着方礼处理后事。严哲爸认识的人多，找来了殡仪服务的人上门跟方礼洽谈。之后严哲和方礼跟着严哲妈去购置丧礼需要的物品，回到方礼家后，就小小布置了个灵堂拜了拜。

　　“今晚你先回家吧。”方礼在房间收拾时就对严哲说，“陪了一整天，足够了。”

　　其实方礼不想让严哲父母为自己操心，这本该他自己操办。

　　“你赶不走我的。”严哲倔得很，“我今晚跟你一起守着。”

　　方礼没有爷爷奶奶，妈妈那边的亲戚也从来没找过他。现在客厅外面都严家在招呼，弄得方礼特别过意不去。

　　“你们俩先出来吃饭吧。”严哲妈在门外喊了一声。

　　严哲推着方礼去吃饭，还叮嘱他多吃一些。

　　陈老师看着他们俩挨着吃饭，心里有些安慰，“你们俩真是难得，从小一起玩到大，现在感情还这么好。”

　　严哲扒了几口饭，笑了笑，习惯性把自己肉菜夹过去给方礼。

　　“现在音乐学院怎么样？”陈老师又跟着问，“应该还可以吧。”

　　“还行。”

　　“方礼呢？”陈老师又问。

　　“他准备考……”严哲还没说完，又猛回头问方礼，“明天考试怎么办？”

　　方礼直接回说：“不去了。”

　　严哲心里替方礼担忧，明明月初方礼还说想一次上岸。

　　“明天要考试？”陈老师听了顺着问，“考研吗？”

　　“没事，不用担心。”方礼露出他淡薄的笑回应。

　　晚上方礼又劝严哲回自己家，现在家里就剩严哲爸妈还没回去。

　　严哲就是怎么说就是不肯，说自己今晚就赖在这儿了。

　　方礼没法子，直接走去客厅劝严哲爸妈先回去休息，明天自己会处理。

　　“你别操心。”严哲爸先开口说，“我们就回楼下住，那屋没清空，该有的都有。”

　　“就是，明天你一个人应付不来的，没那么简单。”严哲妈附和道。

　　大人和小孩都劝不了，方礼彻底没辙。这时严哲也走出来，让他回房间早点休息。

　　方礼一躺下，就感觉背脊骨有一种酥麻，昨晚到现在脑子都没停下来过。

　　严哲没跟着躺下，就坐在方礼的房间的椅子上，看着他。

　　“睡吧，有我守着呢。”严哲轻声说。

　　方礼也确实累了，合上了酸软的眼皮。

　　看着方礼的睡颜，严哲忍不住往前俯身快速啄了一口。接着像哄小孩一样，轻抚方礼的被子。

　　丧礼当天，按照时辰方礼捧着方爱民遗像下楼，坐上了殡仪馆的大巴车。

　　来见方爱民最后一面的人很多，好多人方礼小时候都见过，基本是跟他父亲喝过酒的朋友。陈老师和黄致旻妈妈在听悼念词时，也一直抹眼泪吸鼻子。

　　到方爱民送入火箱和捡骨灰时，方礼都没掉过一滴泪。

　　“有没有属猴的，等下入土要避一避。”风水师傅在墓碑前问了一句。

　　严哲妈是属猴的，严哲爸让她赶紧先走。

　　最后把整场丧事顺利办结后，方礼就去了丧宴席招呼。

　　熬到了散伙之后，方礼拿起了方爱民遗像准备回家。严哲想继续陪他一起，方礼就劝他回去陪父母。

　　“能不能听句劝！”方礼皱起眉压低嗓子喊。

　　“不能！”严哲回得很干脆。

　　当方礼真的要生气时，严哲就被家人叫住了。

　　“哲，先回家。”严哲爸走过来说，“你让方礼自己处理一下家里事情，别添乱。”

　　“我只是……”严哲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严哲。”爸爸喊了他全名，“先回家。”

　　“回去吧。”方礼帮腔道，“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但严哲就是不肯动身，委屈地看着方礼。

　　方礼只好给严哲妈打眼色。

　　“哲，先回家，你现在陪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回家先休息好了再说。”严哲妈也上前劝道。

　　方礼扯了扯严哲衣服，小声说：“听话！”

　　在三人围攻下，严哲只好上了车，眼睛一直盯着在车外挥手的方礼。直到看不见，严哲就在车里摆着脸不说话。

　　回到家后，严哲马上回了自己房，开始给方礼发消息，然而爸爸跟了上来，还带上严哲卧室的门。

　　“你跟我说说。”爸爸一脸严肃地问：“昨晚为什么亲方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