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谣》徐廿六

1、第一章 睹始

　　浓云翻墨，闷雷滚滚，原本显示大晴天的天气预报临时弹出大风雷暴预警。不过此时午后，滨海小城本就常常起热雷暴，午睡方醒，只是慢吞吞去关了窗户，该工作的工作，该学习的学习。
　　雷云之下，暴雨区域中心，海天茫茫，巨浪滔天，却打不去一节浮木，随之浮沉，佁然不动，竟是一个人。
　　额前碎发狂乱散在脸上，又时不时被吹开，如此反复。她紧紧抿着嘴，脚踏浊浪，水沾不湿她一片衣角。
　　末法时代第一位即将渡劫的修仙者，整个修仙界历史中，也是迈入渡劫期的最年轻的剑修，前无古人。
　　然而变故突生，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劫撞上了海域地动。地下浊气将光明磊落的剑修染成了魔修模样，雷劫带着毁天灭地之势连着剑修一起劈。
　　要不是保命的替身人偶挡了一下，剑修当场就要魂飞魄散。
　　剑修浑身都麻了，落在海水里直往地下沉，运气衰得很——她往地缝那边掉的。
　　骨肉分离的剧痛轰然震灭意识前，年轻剑修怒上心头，提起最后的气力……
　　只够给老天竖一个中指。

　　神识在五行六界里飘飘荡荡，半点感觉也没有。等到属于活人的知觉重新回笼的一瞬间，她绝望道：还不如死了算了。
　　冰冷与疼痛奇异交织在一起，丝丝缕缕在每一寸骨肉裂开，撕裂神识般的剧痛简直生不如死，一瞬间她恍惚以为自己是滚了一遭油锅、刀山。
　　痛到大脑蹦不出一句吐槽来，正是不知今夕何夕之地，神识总算歇了她一口气。
　　不知道凡人网了一个活人的时候会不会被吓一跳……

　　“你来了，你又醒了……哈哈，凭什么是你，凭什么你什么好事都占了！凭什么死的不是你！”
　　突如其来的声音响彻耳边，似乎是贴在身后说话。听声音是个小姑娘，她含着滔天恨意，外露的情绪如浸深水般阴冷，惊地剑修寒毛倒竖。
　　一双手若有若无抵在背后，轻易就破开那层比蛋壳膜厚不了多少的护体剑气，暗地里唤了无数遍本命剑这胆小的家伙就是不出来，她要被自己的衰运气的麻木了：还真是龙游浅底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水鬼都敢来索我的命了。
　　方术道运气有其极点，盛极而衰，触底反弹，怎么轮到她身上，是一落再落……
　　女鬼下死手掐着她的脖子，她的攻击其实不起多大作用，受伤过重，护体的灵气马上也将尽了。剑修听过老人家说过，人将死，听觉是最后消失的，她脑子混沌地想，这居然是真的。女鬼断断续续的咒骂传入耳朵，又渐渐模糊远去，如同老电视接触不良信号，每响一句就嘶嘶冒雪花屏：
　　“不要忘记你……不要忘记……
　　“宋临江害死了所有人……
　　“你要记住……不要信……，杀了，杀……报仇！”
　　水鬼的一只手缓缓从背后挪到肩头，重重一掐，指尖没入皮肉，被死亡淡去的疼痛瞬间再次刺激到剑修，胡思乱想被打乱了，模糊不清的预备走马灯被钻心的疼痛驱散了，意识猛然回笼。
　　喉咙上的手撤开了。明明在水中，肺里好像突然多了一口气，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死不了。
　　水鬼好像听到她内心的话，咯咯地笑起来。
　　要是这笑声是个人类女孩活着发出，足够称一句声如玉碎，悦耳动听，可称天籁。可这要是换到一个女鬼身上，尤其是个串线卡顿的女鬼……依旧好听是好听，只是她越笑，听者的头皮就麻一片。
　　未等剑修再次缺氧窒息，水鬼便提着她向水面浮去。
　　越靠近湖面，水鬼游地越艰难，日光下澈，如千万刀枪剑戟加身，剐去水鬼一身腐烂的皮肉。水流激荡，几乎睁不开眼睛，鼻子喉头一股散不开的腥味，她几次拨开水鬼如藻般杂乱的长发，尝试去看她，却听见水鬼痛苦的哀嚎。痛苦的咆哮逐渐流畅清晰——

　　哀嚎？她在狞笑。

　　苍白发青的脸，五官扭曲，怨毒彻底淹没她残留的几分人样。
　　她拽着剑修的长发，桀桀狞笑，声音尖锐近模糊：“谁也逃不掉的。我逃不了，你们也休想逃！你们都给我殉葬！在这里……永不超生！”
　　水鬼用力拍打水面，用她腐朽的声带尖叫：“他们在这里！他们在这里！”
　　水流激荡，四面黑水挤压着肺腔与耳膜，最后一口气堵在喉咙，她眼前发黑，意识溃散之下没能听见水鬼的话，只瞧见她顶着千刀万剐，在阳光下灰飞烟灭。
　　忽然一阵浪打来，剑修再次没入水底，彻底失去意识。

　　梦中明明灭灭，好似有很多人走动，自己好像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去处，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累得只剩双半睁的眼睛注视着前方。有人挡住了光源，一字一句说着什么，她强打起精神去听。
　　嘈杂的恐惧挤占耳朵，明明安静，但是喧闹，于是说出的字都成了扭曲的梦。
　　那人侧过身，逆光之下像一张单薄的剪影。
　　她心中升起一股无名愤怒，却片刻后又消散了。
　　“宋明玉。”
　　有人在叫她。
　　剑修下意识回过头，一瞬间飘散的意识拢作一体。
　　光芒乍现，梦境变了，世界空洞洞的白茫，死一般的寂静，唯有一声叹息清晰可闻。宋明玉正欲探寻这是哪里来的声音，四周突然一阵紧密的锣鼓，似乎戏楼里低吟浅唱。绿的红的纸人在台上唱念做打，咿咿呀呀听不清，宋明玉欣赏不来老艺术，跟着周围忽而叫好忽而嘘声来判断台上的戏。
　　哪里来的声音啊？明明没有人影。宋明玉四下张望，肩头被拍了一下，身后人笑道：“发什么愣？快去啊！”她要回头，那人却一把推开她，下一刻梦境颠倒，自己成了会动的纸人。
　　对面的纸人一下一下抽着水袖，拢在手心，嘤嘤啼哭起来，拉长了声音，简直哭得荡气回肠。
　　哭泣声连绵不绝，誓要哭断黄河哭塌青天的势态，听着格外、十分、特别令人烦躁。宋明玉忍无可忍，怒声道：“别哭了！”这一嗓子喊停了哭声，还把自己昏沉闭着的眼皮给喊开了。
　　身体醒了，脑子还没醒，神魂跟着实木床顶花鸟浮雕绕。她完全出自身体本能内视紫府，很好，灵力全没了，经脉也凝滞不通。
　　死气沉沉躺尸了一会儿，她才注意到自己床边立着一位弱柳扶风的妇人，这妇人用帕子按着通红的眼角，见她醒来，泪水反比笑容更早流露：“玉儿，我的玉儿。”
　　被抱进怀里的那一刻，体温和花果熏香恰如其分团团包裹住宋明玉，她浑身僵住了，她不习惯别人这么靠近。妇人的眼泪滚入宋明玉的脖颈深处，凉的惊人。她在宋明玉的背心轻拍着，只是絮絮：“吓死我了，我的乖玉儿，吓死我了。”
　　宋明玉没有排斥，伸出手忽然紧紧抱住了她。
　　妈妈。
　　“玉儿不怕不怕啊，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娘在呢。”
　　一位老嬷嬷立侍一旁，用手帕点点眼角，拭去眼泪复露笑容：“夫人，咱们姑娘刚刚醒来，再高兴也先让大夫瞧瞧，说话的机会日后且多着呢！”
　　立刻便有一个年轻丫头接话：“可不是，娘子大难过后必有后福，夫人放宽了心！您不吃不喝守了这么久，得赶紧歇歇呀！咱们照顾二小姐不敢不用十二分的心力，您就放心吧！”她拿着药碗，使了眼色，便有丫鬟碎步向前扶宋明玉起身，她则跪在榻脚喂药。
　　大夫很快到门前，听着下人通报，侍女双双上前摘下帷幕，为宋明玉伸出帷帐的玉手覆上一层薄纱，一切准备妥当，大夫才入内室搭上她的脉搏。静等片刻，大夫面上转忧为喜，起身向夫人祝贺：“神妃娘娘保佑！令爱福运连绵，已然度过险境！不过还需静养一二，以防留下隐患。”
　　昏迷三天三夜，命悬一线，呼吸几近断绝，不少大夫表示趁早为宋明玉准备后事。毕竟寒冬腊月掉落冰湖，呆了足足一个时辰，即使是青壮男子尚不能保证日后不落病根，更何况平日娇滴滴的小姑娘。谁也不相信她可以大难不死，更不敢相信一天而已，她就能下床行走。
　　休息调养两日，宋明玉的身体就奇迹般恢复正常。为此，隋珠院上下沐浴斋戒了七日，整个院子都燃起浓浓的香火味，迎来送往的口里都要歌颂一遍娘娘保佑。

　　是日，宋明玉借口病情凶猛导致记忆混淆，与侍女一起熟悉府院，实则探查附近有无灵气稍微浓郁的地方。
　　但是令她意外的是，此方世界的灵气比她所在的末法世界还要贫瘠！
　　她震惊地看着自己穿的襦裙，修仙界的记载，这个年代该是黄金时代的！
　　这是给她干哪来了？！
　　宋明玉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小丫鬟，努力维持了一个冷静而和蔼的笑，然而表情没撑住扭曲：“我娘是不是叫齐萋媛？我是不是有个叫宋临江的姐姐？”
　　“是啊，小姐您都想起来了！”
　　宋明玉面无表情：“一点点。”
　　穿书了。
　　操。
　　修仙人也是人，当然需要娱乐的嘛。宋明玉对网文小说非常感兴趣，一头扎进去，有时候甚至能搁置修炼。
　　她闭关前看过一本叫做《人间谣》的书，作者是个新人，叫“文二”，完结有一段时间了，追完整本的居然只有宋明玉一个人。她还记得自己发的第一条评论：哈哈主角和我同名，准备穿越了。
　　……
　　宋明玉恨得不能穿回去抽自己。

　　《人间谣》的宋明玉，爹任职中书令，娘是平妻，作为青梅竹马历经磨难终于在一起的爱情结晶，是整个宋府的掌上明珠。简而言之，团宠文。
　　幸福需要对比的，于是文二还设置了对照组，那就是棒打鸳鸯的原配公主生下的恶毒女配宋临江，靠她推进剧情，宋明玉团宠属性从宋府走向京城。
　　该说不说，要感谢文二写的是甜宠文吗。
　　落水情节发生在永昌侯府裴二娘子的赏梅宴上。原书中宋明玉在宴会上弄脏了衣物，更衣途中被人推下湖中，随之宋临江借口被赶去郊外的道观替妹妹祈福。
　　听闻掌上明珠出事，远在城郊请求母亲归家团圆的宋平邑立刻连夜赶回，一边为宋明玉求医，一边怒气冲冲地向永昌侯讨说法。
　　永昌侯亲自带女儿上门告罪，不过这位二娘子是个暴脾气，连门都不愿进，哧了宋家一声，留下一番阴阳怪气的话：“这回赏梅宴的帖子请的是宋家大娘子，也不知道是谁趁姐姐出门占了她的名额，惹出一身骚，扰乱客人的兴致，还怪罪到我侯府头上。”
　　任齐萋媛如何查，当时的客人众口一词，都说是宋明玉向喜欢的贺公子表白被拒，一时恼羞成怒，逃走之际不慎掉进了湖里。
　　齐萋媛心惊肉跳，为了宋明玉的名声，只对外说受丫鬟蛊惑污蔑，一连打死了两个跟宋明玉赴宴的丫鬟，还将这股无名火引到了城郊的宋临江身上。
　　哦，与书中不同，宋临江前往道观的时间更早一些。
　　与原书更不同的是，这个宋府，好像是宋临江的宋。文二在书的前半部分花了大量笔墨描写了这个可怜可恨的女配，宋明玉对她的印象很深。书外的她由周帝赐下圣旨，圣上亲封“静和”为其郡主封号，怜其年幼便直接将原本的公主别居府赐回给宋临江作为日后的郡主府。
　　她拥有现在宋府的实权，只是看在宋父面子上没有改掉旧称而已。
　　他乡遇故知，人生三喜之一，她比较希望宋临江是穿越。

　　府中侍从原本懈怠的氛围渐渐消失，在宋明玉与齐萋媛所在的隋珠院尤为明显。
　　问及原因，随侍的花语挠挠头：“大概是因为郡主要回来了吧。”

作者有话说

　　欢迎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