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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窦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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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旭“意外”死了,这名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说出“老子天下无敌”这种大言不惭的话的狂人——第十届创造大赛的冠军。
多么意气风发,多么年少有为。
却很意外的死了。
虽不是举世瞩目的青年,但也算在这行极有天赋,算是一枚冉冉升起的新星。研究所的教授得知,也不禁替他感到惋惜,天妒英才!若有将来,必然不凡,没有将来,只余声声叹息。
窦旭悄悄的,在这盛夏的燥热夜晚,一命呜呼。
他死后,掀起轰然大波,不同凡响,网络上随处可见粉丝们发的悼文帖子和视频。
凄然泪下。
可几天后,事情的风向全变了,网络上带着沉痛、惋惜的帖子和视频都被清空,网友们开始抨击窦旭,谩骂不断。
苟枫是在电视上看到这件事的,当时正是夜晚,清爽的带着温热的晚风从纱窗小缝钻进室内,进而爬上他的皮肤。
金边眼镜横在高挺如刃的鼻梁上,流畅的脸部轮廓衬出精致的五官,苟枫难得散漫一次,和柴璟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放新闻,主持人一丝不苟地拿着麦克风,下一秒,画面一转,窦旭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然后是他那张英俊的脸。
窦旭,二十三岁,第十届机械创造大赛的冠军,已确认死亡。
看到“已确认死亡”这五个字时,苟枫和柴璟都面色一僵,呼吸骤然放轻,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身体微微向前倾,着急且忐忑。
这五个字犹如是一道霹雳闪电,将他们都定格在原地。力道太大了。
死亡......死亡!离他们很近,不是吗?
苟枫的手机掉在沙发上,柴璟的诗集册子掉落在地,这两道声音都没有拉回他们的意识,没人去管这些杂物。
他们紧紧盯着闪着白光的银幕。
窦旭死了,他还很年轻,但他却死了。
这样来看,不免让人胆战心惊,生命,多么脆弱!
前阵子,苟枫还刷到他的视频,讥讽这个手下败将口出狂言,如今他不能再笑,不能再看着屏幕狂傲自信,也没有机会进入心心念念的研究所,只有一具僵硬冰凉的尸体,沉默地躺在冰冷的坟墓中。
生命,多么无常,多么不可捉摸呀。
生和死之间,其实就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吗?而非远隔天涯吗?
银幕还在闪动,主持人用标准的播音腔做着播报。窦旭留下了一封遗书,龙飞凤舞的字迹嵌在薄薄的纸张上,一如他张扬肆意的生命。
但太过肆意了,简直无法无天,忽视道德底线。
他的遗书只留下一句话。
“我要千万人为我陪葬!”
银幕上,窦旭的爸爸妈妈失神地相互搀扶着,不敢相信独生子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撕心裂肺地大吼大叫,窦旭的母亲披头散发,绝望地痛哭流涕,呼气不畅,爬在桌前剧烈颤抖。
窦旭的死尸被解剖后,医生在他的体内发现大量的梅毒,且他本人十分不检点,私生活极其混乱。他的遗书表明了一切。
“我要千万人为我陪葬!”
是蓄意为之啊,多大的恨意。
窦旭体内的梅毒不知是由谁传染而来的,但他身边一群人身上的梅毒,都是从他身上来的。
他老少不忌,男女通吃。
当知道自己被传染时,气愤怨恨窦达到了极点,他用最偏激最恶毒的方法报复世界。
看完后,苟枫和柴璟内心都受到极大的触动,有什么在他们的内心剧烈的窜涌。
电视机被柴璟关闭,他突然转过头,一点漆黑的眸子认真地看着苟枫:“你觉得这是一条怎样的生命?”
“不想妄议。”苟枫淡淡说,捡起掉在沙发上的手机,紧紧握在手中,“我没兴趣。”
“有一点很明确,”苟枫脚步微顿,弯腰也捡起掉在地上的诗集,随手递给柴璟,“我不会成为这样的。”
柴璟接过,拿在手中,上面还留有来自苟枫指尖的温热,他的指尖摩挲那处温暖,定了定神,让自己显得很冷静:“我也是。”
苟枫突然很好奇,已知自己要死,且时日不多,柴璟会怎么做?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会如何自处?会如何度过呢?
如果是柴璟的话......
苟枫把内心的好奇想法说了出来,眼睛盯着柴璟。
柴璟轻轻一笑,声音懒洋洋的,语气不咸不淡:“能怎么度过?这是个好问题。随遇而安啊,希望能平平淡淡的度过吧,不要出什么例外。”他话头一转,问苟枫:“你呢?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度过?”
“激情度过,争分夺秒,做一个不折不扣的追梦人。”苟枫仰起脸,很骄傲地说,他觉得自己的回答比柴璟的高尚一百倍。
“哎哟,哎哟”柴璟一迭声地喊,他伸出手摸摸他的头,声音夹杂着笑意,开玩笑揶揄道,“小弟弟,看你这坚定的眼神,你还真是不入世俗红尘。不想在死前谈一场甜甜的恋爱么?”
苟枫很喜欢柴璟摸他的头,那只干燥温和的大手贴在他短短的头发上,加之柴璟长手长脚,凑近的淡蓝色衬衫有一股清雅的香气,淡淡的,很好闻,自上而下飘来。
他站着不动,眯着眼,很享受这种轻轻的抚摸,每次柴璟摸他的头时,他都会有一种岁月静好的触动,那些隐忧和悲伤都消失了,被这种温暖取代。
“哪一个能长命百岁的人会接受一个短命鬼?”苟枫掀眸看他,语气有些生硬。
“说的也是,”柴璟摩挲着他柔和的头发,敛眸思索,很认真的样子,喉咙滚了滚 ,“那就......找一个一模一样的短命鬼嘛。”
只能说,柴璟很会摸头,技法卓越及娴熟,苟枫情不自禁地将头迎上那只手,眯起眼,他不是真狗,但在此刻居然体会到小狗被主人摸头的乐趣,确实......欲罢不能。
理解小狗狗,成为小狗狗。还想要。
苟枫皱眉哼哼一声:“哪有那么好找?”
“有缘千里来相会嘛。”柴璟看着他一副享受的样子,扑哧一笑,真跟摸小狗呢,也确实是小苟,这倒是不假。
他早就得出这个经验了,早就知道苟枫其实特别喜欢被摸头,一摸他就会眯起眼,微张开嘴,小白牙从红润湿亮的唇内露出苗头,而且会把整个头的重量依托在他的一只手上,整个身体都有要挂在他身上的趋势。
还有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在享受时会变柔和,灯光之下,眸中的光影很像湖泊,湿漉漉的。
“好了,快去睡吧。”柴璟不舍地抽出手,看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明天还要早起去学校。
家长会的事,他仍旧没有说出口,总是想着拖一天就是一天,可到底是会来的呀,真是毫无头绪。
夜深人静的时候,苟枫躺在床上睡不着,一直在想窦旭的事情,淡蓝色带着蝴蝶花纹的被子盖在身上,让他有一种气闷的感觉。
虽然在客厅里,和柴璟说起这件事时,他是那样云淡风轻,看起来毫不在意,但其实,窦旭的死却给他带来严重的影响。
至少在他敏感的心上,刮了一小道伤口。
他不喜欢窦旭的做事方法,太极端,太粗暴。他并不是同情窦旭这个人,而是在想生命。
一个人死了,最关心他的莫属于父母,最痛彻心扉的也莫属于有血缘关系的至亲,他生前再如何荣耀,再如何轻狂、肆意、家财万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死了什么都带不走。
那他自己呢?他死后,会有人记得他吗?他死后......他真不想死呐。
柴璟会记得他吗?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他不知道,让一个还活着的人去记得一个死人,对这个活人是好是坏,如果是坏的,还不如不记得,不那么刻骨铭心,就不会感到难受。
柴璟会因为他死而难受吗?他时常认为是会的,因为二人独处时,柴璟看他的目光真诚且认真,看得他脸都发了红,还在看。
很容易被柴璟认真的目光吸进去。
他承认过,他对柴璟是有些喜欢的,但基于这样的命运,基于自己是个短命鬼,没法再向前迈步,只能停在远处隔岸相望。
就像他今天所说的。
“哪一个能长命百岁的人会接受一个短命鬼呢?”
唉......苟枫忧愁地叹口气,小少爷很烦恼。
“唉......”隔壁的柴璟,与苟枫只有一墙之隔,也同时发出一声感叹。
窦旭的死对他这个将死之人,也同样触动很大。
电视银幕上,两位亲属脸上痛苦绝望,撕心裂肺地呼喊:“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老天爷,您就这么对待我们吗?多么狠心!”
白发人送黑发人。
独子啊。独生子呐。
柴璟在黑暗中,心里默默念着这几个字,其它他暂且不议论,唯有一点明确,他自己也是独生子。家里也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
窦旭父母涕泪纵横的脸,那佝偻着身子,互相搀扶时,一抽一泣颤抖的样子,令他动容。
不禁会想,他自己死之后,爸妈是不是也……
他好像提前看到痛苦的爸妈,实话说,自大一开始知道自己得病后,爸妈的情绪一直很压抑,两人小心翼翼的。
爸妈总是刻意放轻动作,眼睛湿润润的,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悲戚哀伤的神色,他时不时能听到爸妈的一声叹息,以及隔着墙壁,时常听到爸妈的低声啜泣。
他们其实很痛苦,一点儿也不比他轻松,他很坦然地接受这样的命运,短命鬼就短命鬼,还能怎么反抗呢?谁又能逃脱得了天命无常呢?再怎么撕心裂肺,再怎么大吼大叫,他仍然是短命鬼,这一点不可更改。
这是一叹。
二叹的就是私事了。
他一直觉得,在自己生命的最后阶段,自己能平平淡淡的度过,正如他对苟枫说的那样,不想要有什么例外。
他把他整个生命的进度都放慢了,像一个合格的将死之人那样,慢慢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没什么怨言,不再挣扎,本应平平淡淡的。
他要他的生命,如一面无波无皱如镜面的湖泊,无风无晴。
可苟枫……
苟枫的出现打破了他原本一成不变的平淡生活。
正如苟枫说的那样,长命百岁难以和短命鬼在一起,他第一次这么强烈地不满将死之人的身份。
曾经,他激烈地挣扎过,不想接受这样的命运,闹腾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就平和了许多。
天命不可阻抗。
现在,他再次心中愤愤不平,如果自己不是短命鬼,是不是就能和长命百岁的苟枫在一起了呢。
是不是就能迈过那一步,跟苟枫告白了呢。
他的手在空中轻轻划拉,然后轻揉空气,像是在摸苟枫的头那样,他摸的也很舒服,苟枫的头发很软,摸他的头时,他就真的像一只乖狗狗那样,站着不动,任他揉搓。
“唉……”柴璟低声叹息,眼睛看着漆黑一片的空中,思绪万千,眼前浮现苟枫带着眼镜的样子,那双清澈的眼眸,偶尔转头时的笑靥,哭泣时带着绯红但强装坚强的脸。
真就无解了吗?
真就无解了吗?!
夜阑人静,他们不知情地隔着一面墙壁,对着头,在心中怒吼,一声一声逼问。
没人回答,夜很贫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