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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缱绻 ...


  •   “准确来说,我没有碰到危险。”

      他的名字是灵玉亲自取的,几番试探,幻境中的灵玉却不知他全名。

      在灵玉喊出那声“应哥儿”时,应去劫便开始设防。

      他提前服了清心定神的药物,准备第二天同贺卿生商量此事。

      可到了第二天,一切都没有按照他所预料的发展。

      他甚至没能迈出家门。

      只要他有出门的意图,就会被各种事情阻挠。

      直到他如幻境所愿,乖巧温顺地坐在屋檐下背书习字,幻境中的时间仿佛才继续流动起来。

      应去劫昏天黑地地学完古籍,在灵玉手下背过一遍后,外面的天色早已昏暗下去。

      “应哥儿,你年纪小,不要晚上出门。”灵玉依旧温柔似水,说出的话却不容抗拒,“乖,等明天再出去。”

      等明日朝阳又升,应去劫又得就着鸡鸣起床温书学习。

      灵玉不会阻拦他出门,时不时还会进屋给他投喂糕点小食,说些小孩子要多出去玩玩的话。

      可应去劫几次测试,只有在她手上背完书,才能被幻境允许出门。

      一日平静,两日平静,三日四日……

      应去劫的日常无比符合东街书生家的小儿子这一设定——勤学刻苦,持之以恒。

      等某日应去劫从晦涩难懂的书卷中抬头,手腕上的红镯偶然磕在书案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他才恍然如大梦初醒,自己竟不知不觉中按照幻境的设定活了一个月。

      期间,贺卿生没有来找他,严行一也不见踪影。

      应去劫拿不准她们在外是什么情况,自己现下算不得危险,便没有贸然行动。

      幻境篡改他的记忆,抑制他的学习,导致他从前过目不忘的词句,现在需要反复记忆。

      应去劫也是一犟到底,背书一次不行,那便十次,策论一版不够,那他便交上去多角度多版本。

      终于,在第二个月月底的时候,应去劫如愿在辰时出了门。

      即墨镇的小街上人来人往,他看到了书生打扮的灵玉正在替人写信,屠夫夫妇费力地吆喝着“猪肉低价,二十文一斤。”

      初入幻境时还模糊不清的街角,现在出现了一丛清晰翠绿的慈孝竹。

      一些原先空寂的屋舍重新住上人家,连些模糊掉的墙皮都似被修补整齐,似一贯如此。

      为了节省时间,应去劫有意避开他们,寻了许久,终于在书院外墙处,逮住了正要翻墙逃跑的梁王。

      梁王的情况比他还不利,应去劫记忆混沌,但尚能清楚自己并非幻境中人。

      梁王却已然没了外界记忆,俨然一副幻境小霸王的姿态,提起严行一就要跑,问贺卿生就说不知道。

      应去劫同他说不清,转身要去找严行一,结果踏进书院的下一秒,他陡然忘了此行目的,最终悻悻然回家,开始重复这一流程。

      再次面对古籍时,应去劫不耐地转了下镯子,手指被烫得一缩,茅塞顿开。

      他拽了拽红镯,并无奇迹发生。

      好在这个保留神思的方法被应去劫记在了潜意识里。

      幻境刻意加重他头昏混沌的情况,灵玉带回了许多新的古卷。

      应去劫的学习量又翻了几倍。

      庞大的信息量占据他的生活,不断挤压他的思维空间。

      最烦躁昏乱时,他便借着玉镯清醒须臾,得片刻喘息。

      贺卿生光听应去劫描述,就诡异地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高考、考研的强烈压迫感。

      不学习不给出什么的,太地狱了。

      “这幻境生不逢时啊。”贺卿生感叹,“这放以后开,绝对是顶尖考研机构。”

      严行一深以为然:“确实。”

      “那后来呢?应医师。”贺卿生偏头,对上应去劫的视线。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只出现了一秒,转瞬即逝,但贺卿生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异样。

      她想仔细看清,应去劫已敛下了眼眸。

      “后来——”

      后来枯燥难懂的书卷成堆,他有时也会恍惚今夕何夕。好在每一本书中,都夹着他写满名姓的纸张,作为现实记忆的锚点,提示着他勿忘勿忧。

      他没有在危险的时候唤贺卿生,他每次拽动红镯,都是在……思念。

      这两个字浮现在脑海,显得格外缱绻。

      应去劫定下心神,扬了扬手,“多亏镯子醒目,时不时碰到,我清醒的时间便长了些,第一年年末同国师搭上了线。”

      第一年年末,现在是第四年伊始。

      严行一面对的选择题越来越难解,应去劫需要背诵的书籍同样越来越晦涩。

      如果说幻境的目的是困死凡人,那应去劫所经历的是温水煮青蛙的路数,严行一则是钝刀割肉的苦楚。

      “那么梁王呢?”贺卿生问道:“他这三年做了什么?”

      严行一发现他随机触发选项一事后,极力回避和梁王及应去劫的接触,独来独往去寻找贺卿生的踪迹。

      探查梁王行踪便交由了应去劫。

      据应去劫所说,梁王除了现世记忆全无外,并无异常。

      他没有被幻境束缚,想学习便学习,想玩耍便去镇外郊野嬉闹。

      他同隔壁的孩子上山下河,捉鱼逗鸟,全然融入了即墨镇的生活。

      严行一完全没有融入幻境,因此备遭折磨。

      应去劫融入一半,所受的精神攻击也不少。

      梁王看样子是完全忘却前尘,彻底撒丫子当上了幻境孩子王。

      倒是没遭受半点磋磨。

      可是融入幻境,并不是什么好事。

      贺卿生眉心微拢,隐约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应去劫也同样面色纠结。

      两人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严行一刚刚稳定好情绪,两道视线齐刷刷落到了他身上。

      他寒毛霎时竖了起来:“都看我做什么?”

      贺卿生:“国师,破局的关键可能在你身上。”

      应去劫点头认可:“你、我、以及梁王,皆是凡人,梁王思维混沌,记忆全无,我本该也同他一般,多亏生生的干预,我并未完全融入幻境。”

      应去劫称呼变得极其自然,贺卿生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对方以为是她要补充解释,便停下了话语。

      当下似乎不是问这事的时候,贺卿生默默接过话茬:“作为大肃国师,你在幻境中的界定,同应医师和梁王他俩纯凡人不一样。”

      严行一瞪大双眼,神情呆滞:“你是说,幻境将我认定为凡间道士,又或是修士?所以才保留了我的记忆和意识,不断地让我做这该死的选择题?”

      贺卿生同情地看向他,不出意外,她被困在无尽轮转中,也是幻境为了排除严行一外界“法器”的帮助,针对他出现的限制。

      无尽轮转困灵不困邪,凡间道士也好,修士也罢,没有哪个会用邪物为武器。

      幕后之人没有意识到这点,这也意味着他同幻境当下发生之事,并非实时全知的。

      借这点,她们有极大的操作空间。

      严行一难以接受,一副泪盈于睫问凄婉皇天的表情:“不是,我一个半吊子招谁惹谁了?”

      贺卿生语重心长安慰他道:“国师,你都能在幻境中自己领悟结界,已经算不得半吊子了。”

      “是吗?”

      “是。”贺卿生同应去劫回答得坚定,生怕国师想不开。

      屋外吵吵嚷嚷跑过一群人,沿途痛哭声此起彼伏。

      应去劫蓦地变了脸色:“今日那徭役文书上,写着建祯三年。”

      贺卿生不了解凡间年历,只疑问道:“建祯三年怎么了?”

      “前朝建祯三年,乱世初始。”

      ——

      乱世初始。

      赋税、徭役、征战。

      建祯三年的即墨镇不比后世繁华,里长带着将军来了一趟,即墨的青壮年没了踪影。

      里长带着将军来了第二趟,十二三岁的孩子也得披甲上战场。

      梁王和吴守,送谁走。

      这是严行一上一个做的选择。

      他选了吴守,保下了梁王。

      而吴守在军营摸爬滚打,一将功成枯万骨。

      即墨镇的一场杀戮,只是他波澜壮阔的一生中不值一提的一件小事。

      严行一知道未来会发生的屠戮一事,知道史书上记载的前朝将领吴守的结局。

      他无数次告诉自己这里是幻境,不要生出多余的怜悯,可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跟在他身后认真学习的即墨镇小萝卜头。

      若不受情感左右,人们在做选择时,难度估计会大打折扣。

      可惜,复杂丰富的情感是人类独特的天赋。

      避无可避。

      “我们得找到梁王,赶紧走,离开即墨。”严行一神色严肃起来。

      贺卿生同样正色,定定注视着严行一:“不是离开即墨,是离开幻境。”

      “国师,不要陷进去。”

      严行一恍惚一瞬,而后郑重嗯了声。

      他撤开结界,决定兵分两路去寻找梁王的下落。

      贺卿生跟着应去劫去镇子外,严行一则独自一人不走远,在附近找人。

      屋外巷道凌乱,衣衫褴褛的难民稀稀落落。

      应去劫带着贺卿生直奔桃林。

      梁王自幼喜欢去那处玩乐,又逢三月,他心情不好在那躲着的概率极大。

      刚出转角,应去劫跑得过快,险些撞到人。

      贺卿生狠狠晃了一下,刚坐稳,便被眼前的美妇人晃了眼。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应去劫长大后的眉眼同美妇人有五分相像,只要是见过他俩的人,第一眼便能看出他们的血缘关系。

      “这便是你母亲?”贺卿生附在应去劫耳边声音很小。

      “嗯。”应去劫没有刻意放低音量,反而将小木偶端在手心,递到灵玉面前:“母亲,这是我的……朋友。”

      灵玉弯腰,美得极具冲击性的一张脸凑近。

      贺卿生晕美貌的同时,难得生出几分不好意思。

      秋水剪瞳中倒映着小木偶的身影,灵玉认真地打量一番后,嫣然一笑,“应哥儿的朋友你好啊。”

      贺卿生思考要不要回句你好的间隙,应去劫心情似乎瞬间失落下去。

      他动作的幅度很小,但还是没躲过灵玉眼睛。

      “这就要走了吗?”女人的声音很轻。

      应去劫身形一滞,闷闷嗯了一声。

      木偶开口说话什么的,应该吓不到这位妇人。贺卿生大胆推测,得出结论,当即唰一下站了起来,对灵玉用力挥手:“您好,我叫贺卿生,是应去劫的朋友。”

      应去劫和灵玉都被她这一出弄得一愣。

      旋即,还是灵玉先反应过来,她惊奇但什么也没问,依旧明眸善睐:“好,我记住了,贺卿生。”

      “应去劫的好朋友。”好字被她咬得很重,灵玉慈爱地揉了一下应去劫脑袋,“去吧。”

      应去劫走出几步,又再次回头深深看了眼灵玉。

      她仍站在原地,温婉的笑容弧度丝毫未变,却在一点一点僵住。

      “应哥儿,早些回家。”

      应去劫收回视线,利落转身。

      贺卿生拍拍他,轻叹道:“走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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