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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林间音(三) ...

  •   所有喧嚣重归于平静。
      藤蔓箍得太紧,贴住腰间连一隙空余都未留下,将枕月抵在柔软枝条打造的牢笼之中。裴叙南还握着枕月的手,悬空于黑不可见的深渊上方。
      两人似乎掉入世间裂缝,没有声响,没有光亮,也没有时间。
      就这样与藤蔓对峙着。

      交叠的两只手互相传递热量,攀升的温度浸出丝丝汗珠。裴叙南有些脱力,身体带着他向下滑坠。
      一直被握住手的枕月加力反握回去,双手一起将他向上扯。裴叙南借力腾空,再扑向枕月背后藤蔓紧紧拽住。
      少年气息扑面,眸光在黑暗中咫尺纠缠。

      枕月率先移开双眼,低下头只盯着看不见的修行服出神。心跳声还萦绕耳边,慌乱却有力,分不清是谁的。
      裴叙南后知后觉般将头偏向一边,错开两人混在一起的呼吸,却没松开环在少女身侧的手。
      红晕自脸颊浮现,悄悄将耳尖也染成一片霞色,仿似天边绯云落在两人之间。
      一时无话。

      “多有得罪。”裴叙南抓住手边远一些的藤蔓,小心翼翼想要挪到枕月身侧,却发觉牢笼比想象得更为狭小。他不得已停下动作,松开环住枕月的手,靠在背后藤蔓上。
      撤去“拥抱”,却无太多距离可退开。
      枕月用法力暂且照亮面前视野,瞥到裴叙南脸上还未完全消退的红晕。自己脸颊方才似乎也烧了起来,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目之所及皆是幽绿藤蔓,将二人层层包裹,没有留出太多空间。脚下却不是想象中“万丈深渊”,只是同样被藤蔓铺满。
      方才黑暗中瞧不见,如今被照亮的底部让裴叙南有些尴尬。一人高的距离,却似洪水猛兽般令他心跳不止。
      嗯,因着害怕心才狂跳。
      好在枕月没什么表示,裴叙南悄悄收回眼神。

      “不知雨酥那边如何。”
      “我方才将佩剑扔过去了,虽说她无法完全驾驭,发挥个五六成并无问题。”裴叙南低头瞧着笼聚的藤蔓,现下他们自己的处境或许更为棘手。
      尝试着将法力打向脚下,藤蔓受力颤了几颤又停下来。确认不是幻象,裴叙南松手跳了下去。

      瞧着无骨,摸着软柔,却似硬铁般坚不可摧。被藤蔓带入此间多时,它们不复生机如同死物不再动作。
      可枕月仍旧无法挣脱细细的束缚,法力对它似乎不起作用。裴叙南试图寻出裂隙以窥探外界,大小粗细不同的藤蔓却将牢笼塑得严严实实。
      “在历练中做此手脚,我原以为是冲苍霞而来,怎么针对的却是你?”
      “我便不是苍霞中人了?”
      “枕月。”裴叙南那双总是盈满深情的眸子紧紧盯着她,“我也望如此。”

      那便不是如此,枕月低头,轻易读出他话中潜藏的深意。
      “裴师兄,这话便不对了,你怎知不是我替你挡了一劫?”
      裴叙南不再答话,只看着那些青黑藤蔓出神。他总在给自己近来所有异常寻着缘由,却越来越触及内心的答案。
      可身份带来的束缚,叫他不能也不敢再向内探寻。他真切希望枕月只是苍霞弟子,为门派所虑却又必须心怀警惕。

      与其说是针对枕月,不若说这句话,是裴叙南对自己的提醒。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谁都不曾再开口。隔在其间的,从来不是双眼可见的鸿沟。
      牢笼突然颤动起来,将天地倒换。裴叙南猝不及防间跌倒在原先的穹顶,幸好反应迅速,及时调转方向护住了头颈。只是肩膀狠狠一撞,惊心痛感瞬时铺开。
      倚仗腰间藤蔓,枕月倒是免了一场撞击,只是倒置过来的感觉并不十分美好。裴叙南揉着肩膀坐起,却如何都减轻不了那钝痛。
      曲起的手指触到一物,硬质冰凉。他拿起来,是一支精致的木笛。

      木笛不过手掌长短,指孔开得并不工整,似是天然如此。木料上乘,捂在袖中多时仍然凉净,细细看去可见其上浮着几丝法力气息。裴叙南沉思片刻,才想起它的来历。
      那名叫盈梦的女子只说可用木笛与她联络,未来得及言明用法便匆匆离去。他那时随手将它放入袖中,洗了这几次衣衫竟也不曾掉出过。
      她说她是花妖,那能管得着藤蔓吗?这笛子要吹响?可他不会,且不知该奏何曲。
      裴叙南将手中短笛翻来覆去研究着,枕月为减轻不适索性闭上双眼。二人皆不曾发觉困绕的青黑藤蔓,悄悄起了变化。

      没有任何机巧与提示,裴叙南瞧着木笛,干脆地向内注入几丝法力。灵光游走几息,与原本附着的法力融合后渐渐隐淡。
      “失败了吗?”
      枕月听见这句话睁开眼,顶着充血的脑袋向裴叙南看去,不料被一阵白光晃了眼。不待她恢复视线,耳边却先响起娇媚女声。

      “公子,我以为你定不会再联络我,还想着该如何再找你呢,毕竟我连你名姓都不知晓。”
      枕月又将眼睛闭上,心里有一股气横冲直撞着。想来又是他在哪惹的风流债,连名字都不告诉对方,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她刻意忽略心中异样,将情绪全然归于自己实在看不惯他的做派。

      盈梦话音才落,裴叙南便一阵头皮发麻。这话说得暧昧十足,加之她本就媚态的声音,几乎将他定罪。
      枕月本就对他有诸多误会,他匆匆抬头想要辩解,对上她紧闭的眼眸。裴叙南泄了气,又有些恼,不知自己担忧什么,又急着要解释什么。
      误会也罢,距离再远些,才好。

      “公子?叫人家出来又一言不发,莫不是思念我?”
      “我姓裴,你别叫公子了,怪瘆得慌。”
      “哈哈,裴公子。”盈梦轻笑起来,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瞧你所在之处,不太妙呀。”
      “你可否操纵藤蔓?”
      “小瞧我了。”

      短笛投出一丝轻烟,盈梦娇美的面容映在其上。她环视一周,大概有了些猜测。细烟缕缕漂浮,绕着牢笼缓缓移动,停在枕月面前。
      “这儿还有个姑娘呢,长得可真美。裴公子,你这上哪找的呀,我倒是头一次见着比我还胜几分的容颜。”
      枕月睁眼,同样是一张绝色。盈梦更媚几分,眼角眉梢蕴着脉脉风情。相较之下枕月更英飒,气势凌云。

      “姑娘谬赞。”
      “别误会呀,我是真心夸赞。毕竟面容胜花的你确是我所见唯一,啊,我是花妖,说话颠三倒四的见谅。”
      枕月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烟中女子,怪不得气息纯净又奇异,还与这周身藤蔓有几分相似。
      “他原先也这样说呢,只是会加一句我很可爱,不必改。”女子笑容淡了些,声音随之落了下去。

      枕月睨裴叙南一眼,心中烦闷更甚。裴叙南一头雾水,盈梦不是在夸她吗,怎的突然瞪起自己了。
      “啊,我先将你放下来吧。抱歉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真是笨呀。”盈梦说着自责的话,素手轻抬,原先束缚枕月的藤蔓便解开,托着她落在地上。
      “真乖。”盈梦笑着开口,藤蔓似乎受到嘉奖的孩子,在一旁摇摆起来。

      “咦,这么轻易就让它听话?我们方才无论怎样攻击都无法撼动分毫。”
      “哈哈哈哈哈,裴公子有所不知,这藤名软韧,越是击打便越硬,自然是破不开的。”
      “那应如何解开?”
      “解不开,一般用软韧束缚,便是要被囚之人困死,何况是如此一个牢笼。裴公子,你们可是招惹了什么仇家?”
      “一般何人可操控软韧?”枕月恢复过来,循着方才二人谈话出声询问。

      “想要它为己所用,需得先征服,也即是修为达到能够用法力斩断它们之时。大概,世间也就寥寥三五人。”
      “盈梦姑娘如何知晓这么多?”
      “裴公子可真有趣,我是花妖,自然是它自己跟我说的呀。花朵承载法力微弱,化形极难,可一旦化形成功便可掌世间大多植物。”

      “盈梦姑娘可否问问,是何人让它们前来?此处又是何地?”枕月将心中所想之人排查一遍,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唔……它们也不认得,只是说气息与二位有几分相似。”
      “相似?”枕月和裴叙南同时脱口而出,心中却有了不同的计较。
      “啊!它们有毒!藤蔓由青完全变黑时,便会长出些小刺,极其难察觉。姑娘,裴公子,你们二人皆中了毒。”

      “看来此人必要置我们于死地。”裴叙南沉沉开口,眉宇间是掩不去的愁绪。那人修为极高,想是不会弄错对象。
      那么光抓人不够,还有毒,枕月究竟是惹了何人。那人会否顺藤摸瓜,对苍霞造成威胁?
      更重要的是,此次不成定不会善罢甘休,枕月未来又将面临什么。

      “二位不必担心,此毒并不会立时发作。是为防被困之人逃脱,加的一道保障罢了。它们说此地是秃山内部,只是不知如何去到地面。待二位离开便来寻我,这点毒可是小意思。”
      “那便多谢盈梦姑娘。”
      “裴公子不必多礼,往后婆婆还要仰仗公子。”盈梦只轻声和藤蔓说了些什么,整个牢笼便开始下降,与地面碰撞出一声巨响。

      藤蔓渐次褪去,料想中的昏暗却未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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