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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天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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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搭凉棚,行珂举目远眺。秋日蓝天晴空万里,远处的道路开始断断续续起来,隐约藏在茂密的树林中。
官道快要到头了,接下来就是难走的小路。
“今天天气很好,就是太阳太毒了些。”高天乔将盖在脸上的草帽掀开:“公子,要不要进马车歇息一会?”行珂对他一笑:“不必,我很久没有骑马,都快忘记以前学习的骑术了,这次练练也好。”指指远处的山林,他道:“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走到树林里了,有了树荫再好好歇息也不迟。”
高天乔眯起眼睛:“树林里视线不佳,容易迷失方向。说不定会有熊,小心点为妙。”
片刻行至林中。路途颠簸,三个人都下了马牵着前行。没走几步,行珂这才发现他们并不是这树林里唯一的访客。
几棵大树下竟有数十人三三两两地就地安营扎寨,篝火前的锅上似乎还在煮什么东西,散发着阵阵令人反胃的草腥。见他们过来,立即紧张地爬起,面上略有敌意。
这群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个个面黄肌瘦,有些女人还抱着同样瘦骨嶙峋的孩子。
“看着像难民。”高天乔皱起眉头:“圣上继位以来国泰民安,没听说近期有闹饥荒的地方啊?”眨眼间三人行至近前,行珂迎上了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我等只是从此路过,各位不必惊慌。”
那为首的中年男人看着是个读书人的打扮,虽然衣着破烂,但还是尽可能地维持着整洁。“公子见怪了,我们一路上颠簸,至此实属不易,有些风吹草动难免会神经紧张。”
行珂疑道:“各位从何处来?”中年男子面露难色,但还是开口了:“我们从旗镇来。”
旗镇,是二皇子行琮封地雍城界内的一个小镇。
“雍城可有天灾?”行珂问道:“京内未曾听过传言。”
“阁下从京内来?”那中年男子欣喜,随即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笑笑:“阁下见谅,我们正是要去京中寻人。”紧接着欣喜之情褪去,目光黯淡:“天灾未至,人祸先行。旗镇半年前就有村子染上了疫病,人是一批一批的死,火烧、土埋尸体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没几个月就扩大至镇上了,现在活着的就剩几户人。”他指指后面席地而坐的几人:“都在这里啦。”
高天乔走过来,“那为何不去雍城求援?”他问道:“你去京里,反而是舍近求远。”
那中年男子长叹一口气:“几月前我们就将此事上报,但镇上乡绅自顾不暇,早逃命去了。后来我们去雍城求援,但还没进城就叫那守卫赶出来,怕我们将疫病带进城。想来是觉得赈灾费钱费力,还不如等到严重了,一把火烧了来的干净。我家有个远房亲戚,几年前来京做些小生意,我们正好去投奔他。”行珂皱眉:“此等行为,不就是草菅人命……”“疫病因何而起?”剩下的话被走来的高天乔打断了:“你们就这么去京内,怕是也会吃闭门羹。”
“我也只是个教书的先生,懂不得太多的病理。”那中年人蹙眉思索:“最早得病的那户人家靠近井边,我想可能是水源。至于我那亲戚……就算他不答应,多少也会给些银钱,我们也算能有条生路。”
见他面色枯黄,但仍打起精神对他们以礼相待,知无不答,行珂心中一动:“先生带着这么多人长途跋涉而来,想必是舟车劳顿。我们车上有干净的水和干粮,赠与先生和诸位,你们饱餐一顿后再进京也不迟。”
高天乔背过头露出了一个肉痛的表情。摊着这么一个败家的少爷,多少银子都经不得使的。
简单交谈过后,只留下两三日的水粮,行珂和蒋勤将大部分都卸下,分给了逃难而来的村民。
“多谢小公子,此恩在下没齿难忘。”周先生----那位刚才的领头人,对着行珂等人深深一礼,感激道:“有了您各位的接济,总算能撑到京城门口了。”这群村民已经完全卸下了防备,千恩万谢地向他们鞠躬、道谢。
一个瘦弱的小女孩从人群中钻出来,在行珂手中塞了一物,接着灰扑扑的裙角一闪,飞快地跑开了。
行珂摊开掌心,是一只草编的小狗。小狗的绳结已经枯萎了,蔫蔫的泛着黄,似乎是在手中摩挲了很久。
“那是小女小云,年方五岁,有些稚童行径,恩公见笑了。”周先生对行珂笑笑:“我们身上捉襟见肘,实在无以为报,只能等去了京内找我那远方的表哥表嫂,寻了去处再作报答。”
“先生不必客气。”行珂语气钦佩:“大灾当头,先生带领这么多村民翻山越岭走到皇城脚下,不离不弃,此等忠义令人佩服!”
周先生眼底泛起一阵苦涩,他觉得喉头有些发干:“哪有什么忠义……这一路上凶险万分,很多人都没命走到这里。我们一行出发时四十余人,到这里只剩下这十几个。都是用人命换来的啊!就连我夫人也……”行珂见他神情悲怆,长叹一口气,也就不再多说了。
稍作休整,行珂等人准备继续启程。临行前,落在最后的高天乔思索再三,还是从袖内摸出一方小印,交给了周先生,小声道:“若是城内你那表兄不肯帮你,你带着此物往城北找一名姓丁的瘸腿老头,他自会给你们一个去处。”
周先生无比珍重地将小印收在怀中,无言地向他们的方向一揖到地。
大恩不言谢。
等到三人车马一转,消失在密林里后,这群背井离乡的人才慢慢直起身来,转身收拾行囊,奔向他们那未知的将来了。
与此同时,京都中一座伟岸的大宅内。
家仆们忙着在红木大桌上摆放精致的菜肴、点心,几位乐师服侍一旁,吹奏着时下最为流行的小曲。大堂里菜香酒气飘荡,一道肥胖身影正端坐其中。
那人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盏,一手托腮,眼睛微微眯起,脚还不住的打着拍子,似乎是沉浸在乐曲声中。如果行珂在场见了这人,定要低头问好,叫一句“六皇兄”。
他正是六皇子行琨。
一曲奏罢,他微笑着评价:“虽然不错,但有韵无神。”摆了摆手让乐师退下了。“和皇奶奶养的那班弹琴奏曲的相比还是差了些火候。”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上闪过一丝贪婪之色。但这神色只持续了一秒,他又面色如初,用胖短的手指去拈点心吃。
“六殿下。”突然间一道声音传来。行琨好像早都熟悉了说话之人,一点也没有惊慌失措,头也不抬道:“交代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殿下宽心,雍城之事已经安排妥当,想必不久之后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行琨满意地点点头:“戒规律法管不了的,交给江湖人做。这群亡命之徒真是一把好用的尖刀。”“殿下之谋略,我等佩服。”背后的声音听着波澜不惊。
“哼……世人只道我爱吃、爱玩,贪图享乐----”行琨阴阴一笑,眼底似乎孕育着一场新的风暴。
“对了。”他突然想起一事:“不久前外出那个呢?”“我们的人已经跟上去了,他们脚程不快,一天就能赶上。”
“唉……我可怜的兄弟。”怜悯的目光扫过手中琉璃杯:“命不好,投胎到了皇家。”而且还出身低贱,没有靠山。行琨思索片刻:“他虽不足为惧,但和行佩玖那臭丫头关系匪浅。保险起见,一并处理了吧。”
四皇女行佩玖为人泼辣,做事大胆果决,曾在皇帝面前公然嘲笑过他的体型,说他有大唐遗韵。行琨提起来就恨得牙根痒痒。但行佩玖容貌像极了她母亲姝妃年轻时的样子,故而最得皇帝偏爱,一直养在宫里陪伴左右。行琨虽早都想对她下手,却始终找不到机会。“罢了。”最后他只能宽慰自己:“一个女人,能翻起什么风浪?再过几年岁数大了,还是得被皇帝送去和亲。”
对于仇人的朋友,行琨不留情面。
“属下明白。”话音刚落,背后那人的气息便消失了。眨眼间大堂内只剩行琨一人。他将剩下的半块点心塞进嘴里,拍了拍身上的残渣。
站起身,圆润的身子向门口晃去,空气中食物的香气逐渐消散。“九月……该是登高狩猎的时候了。”他喃喃自语:“还得备雄黄,酿桂花。对了,还要做些咸口的南瓜饼。哈哈……这下有的忙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