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眉济

1、梦中你

　　张悟最近喜欢睡觉。

　　原本日日熬夜熬到凌晨三四点的人，连着三天竟破天荒的十点就躺到了床上。
　　原因很简单，有一天张悟梦到了林清雨。

　　林清雨告诉她，她分手了，没和男人结婚，张悟问她为什么，林清雨说，说什么来着，张悟不记得了，但是就是分手了，张悟开心极了。

　　林清雨还问她：“张悟，你愿意和我重新开始吗？”
　　张悟当然高兴，她早就在心里说过一万遍我愿意了。可是兴奋之余，她不禁又想，是不是林清雨结婚不成，才退而求其次找她的。

　　张悟好委屈。

　　“林清雨，你是真想和我在一起吗？”
　　林清雨只是望着她。

　　随后林清雨把头埋在她肩膀上，鼻尖喷出的热气让张悟一阵阵战栗。
　　太近了，她们离得太近了。

　　林清雨的唇擦过张悟的脖颈，贴住的那寸皮肤是那么滚烫，烫得她心口直疼。心上的荒芜，终于，烧起了燎原的火。

　　张悟抬起手，她终于能摸摸她的头，她终于能用手指勾住她蜷曲的发尾，浅浅的香气，只消一闻，她就能永生永世醉倒在这温柔乡中。

　　最后张悟手掌滑落至林清雨腰间，收紧。
　　感受到林清雨的温度、林清雨的心跳，她抱得又紧了几分。

　　这可是会动的林清雨。
　　张悟脑子太乱了，这都什么形容。
　　才不管呢，反正可真高兴啊，我抱的可是有温度的，热热的林清雨。

　　张悟没给林清雨说她现在有多开心，反而很傲娇的开口，“喂，林清雨，你不会以为你离开我这么多年，现在再来找我，我就会随随便便再跟你在一起？我可是有原则的人好吗！”

　　“你这个臭丫头，竟然还要跟别人结婚！我得好好惩罚你。”

　　“我可是，我可是一直都…”她把一直都在等你这句话憋了回去，“都是那么专一的人！”

　　林清雨还是维持着那个埋肩的姿势，说出的话也像是闷在张悟的肩膀中，声声击中张悟的骨头、血液，她整个人都要麻掉了。
　　“是我的错，你罚我吧。”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呢。”
　　她的世界只剩下林清雨的声音。
　　不忍心打断。

　　张悟用最小的声音说，也许只有她自己的心能听到：“求求你别再离开我了。”
　　这是我唯一、唯一的要求。
　　求求你了。

　　张悟不知道林清雨有没有听到，梦到这儿就结束了。
　　那种从梦中获得的片刻满足，让她欲罢不能。
　　于是张悟开始强迫自己入睡。
　　可一连五天，她都没有再梦到一丝与林清雨有关的任何东西。

　　她答应了吗？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就结束了，不能。
　　张悟甚至在网上搜“怎么样才能做梦？”
　　意料之中，搜出来一堆垃圾。
　　全都是解释“为什么会做梦”，还有怎么不让自己做梦的。

　　专门搜怎样做梦，也是挺奇葩。

　　不过倒是有几个讲“造梦”的——如何制造梦境，怎样人为干预。
　　还有什么“造梦”三步走，第一步，睡前尽可能多的接触想要出现做梦对象的素材……看着就神神叨叨的。
　　张悟不信。

　　但是晚上张悟还是拿出来了几本关于林清雨的相册，她一页一页的翻。
　　林清雨二十三岁到三十岁的面庞，全被张悟记录了下来，从青春明媚到成熟大气。
　　七年，占据了张悟现今人生四分之一的时光。
　　每一张照片的背后，张悟甚至能想到当时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拍出来的，彼时幸福的瞬间，如今来看，如同一场贯穿多年的凌迟。
　　当场行刑。

　　这晚，张悟如愿以偿做了个梦。
　　不过梦特别离奇，她梦见自己被一群刺客追杀，往前是利刃，往后是悬崖，千钧一发之际，她选择跳崖。
　　往后仰的前一秒，她嘴里还念叨着：“我宁愿死也不会向你们屈服的。”
　　于是身体悬空。

　　现实中的张悟也有失重下坠的感觉。
　　梦继续。

　　在半山腰，一个蒙面女侠稳稳地接住了她，张悟落入她的怀抱，耳边传来她的声音：“对不起，我来晚了。”
　　张悟问：“你是谁？”
　　她没回答她是谁，只说了一句——“以后不会再留你一个人了。”
　　两个人落地之后，那人还抱着张悟。

　　张悟周身被她身上的气味侵袭，这味道太过熟悉，也太像……一个人。
　　于是张悟扯下她的面纱，确确实实，是她日思夜想的一张脸。

　　“林清雨，是你。”
　　所幸，张悟梦到了林清雨，是林清雨。

　　一阵大风刮过，两人突然又回到了室内。
　　与上次的场景差不多，情节似乎也差不多。

　　张悟：“是你吗林清雨，是你对吧。”

　　林清雨站她对面，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
　　很快就鞋尖相撞，又是一个鼻息缠绕的距离。

　　林清雨：“我不一直在这儿呢吗，这是问的什么话。”

　　张悟又能将她紧紧抱拥。
　　她一边抚她的脊背，一边问：“你听到了吗？林清雨，我问你的，能不能…能不能别离开我。”

　　林清雨没说能，也没说不能。
　　她只是宠溺地说道，“傻姑娘，怎么就一直在纠结呢，要朝前看呀。”

　　随后她挣开张悟的怀抱，双手捧住张悟的脸，接着在她额头虔诚一吻。
　　张悟整个人都要软掉了，但还是硬撑着，声音有点哽咽，“别，别放开我，让我抱抱你，让我再抱抱你。”

　　林清雨还是那么温柔，“好，不放开，我只让小悟抱，我只抱我的小悟。”
　　然后她自顾自说道：“小悟，还气吗，不要再气啦，我们再谈一次恋爱，好不好，我重新追你，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张悟将这三个字反复回味，她多么想开口说好，她多么想说我怎么忍心和你置气这么久呢。
　　可是张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梦境和现实在推搡，如梦似幻之间，她怀里的林清雨失了温度。

　　张悟睁开了眼，卧室里空空荡荡，静谧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也只有眼角的水迹能证明，刚刚梦里残存的是真实，或者泡影。
　　她手摸着自己的脖颈，感受上面动脉的跳动，每一次的起伏，都让她想到林清雨，只让她想到林清雨。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悟起身，拉开窗帘，外面还是黑黢黢雾蒙蒙的。
　　她点了根烟，却没有抽，待烟丝燃尽，她回过神来，看了眼手机，还没有五点钟。

　　再睡是不可能了。

　　张悟开始化妆，她熟练的往脸上扑粉，描眉，不多时，镜子中出现一张玉雕似的脸。

　　张悟看着镜中的自己，片刻恍惚，恍惚到她就要以为第二张女人的脸出现，然后在她耳畔低语：“哪家的姑娘这么俊呢？原来是我们小悟呀~”
　　接着亲亲她的耳垂。

　　张悟会直接扒拉过来林清雨的脸。
　　对准林清雨的唇就亲上了，张悟吻技很差，闭着眼带着一股劲儿，生涩、张扬。
　　尽管她们谈了很久的恋爱，可她还是不太会亲。一般都是林清雨主导，张悟被动承受。

　　林清雨好笑的看着张悟：“刚涂的口红，这会可全蹭到我嘴上了呀。”
　　张悟环住林清雨的脖子，直勾勾地盯着她，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而像在撒娇，“那就再亲一会儿吧。”

　　于是，林清雨吻了上来。
　　经过一阵折腾之后，这妆足足耗费了两个多小时才完成。

　　那时热恋，恨不得每分每秒都黏在一起。
　　张悟绝对敢保证，她们是相爱过的。

　　镜中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女人出现了。
　　张悟苦笑了下，换了衣服出门。

　　她驱车前往“无风”，“无风”是张悟开的摄影工作室，平日里她都不在，心血来潮才会来这看看。
　　今天算是脑子抽了疯。

　　她坐到前台，打开电脑开始修图。
　　七点一刻，“无风”的大门又被推开。

　　张悟对着来人微微一笑，“早上好。”
　　江和佯装看了一眼门外，“老板早上好，今儿，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张悟：“……”

　　江和：“按理说，这个点你不是才睡吗？”

　　只要张悟没有拍摄工作，她就经常性的昼夜颠倒，这是无风所有员工都知道的事情。
　　张悟：“我现在作息成规律了，不要试图抹黑我，OK？”

　　江和：“OK，老板说了算。”

　　张悟像是想起来什么，“诶，江和，你什么时候走呢？”
　　江和：“月底吧，你找好人了吗悟姐？”

　　张悟：“没找。无风……我准备关了。”
　　江和：“是因为清雨姐吗？”

　　张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江和，我现在，状态不太好，举起相机总会恍惚，我感觉我不是我了，这不好，影响拍摄质量。”
　　“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有点累了，想歇歇。”

　　“你是该好好休息，但是无风关了也没有必要。就找个人替你打理，反正你平时也不来，维持着现状也挺好的啊。”
　　下一句才是重点，“不开无风，你喝西北风吗？”

　　张悟花钱大手大脚，断了摄影工作室的经济来源，江和不知道她能坚持多久。
　　张悟拍了拍江和的肩膀，“小妹妹，你姐姐现在有钱，再不济，我就花林清雨的钱，她当初给了我一笔不菲的分手费。不花白不花，这可是为我青春买单的钱，我留着干嘛，我都老了。”

　　我都老了。

　　江和看向张悟，对方虽是笑着，可她怎么感觉，下一秒张悟就能立马哭出来。

　　江和也郑重起来：“悟姐，不管在哪，千万照顾好自己。”
　　张悟：“我都多大人了，你不用担心，倒是你啊，回去之后…好好说清楚，解开心结，祝你幸福。”

　　七月底，江和走了。
　　那个唯一见证过她和林清雨爱恨情仇的人离开了这座城市。

　　那再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人知道林清雨了。

　　八月中旬，无风关店。

　　张悟摘下门边无风的小招牌——那块正面刻着繁体字“無風”，反面刻着“悟&雨”，林清雨亲手刻下的木板。
　　曾经林清雨一笔一划，留下痕迹。
　　如今张悟抚摸那些沟沟壑壑，一下又一下，永远也不能抚平。

　　她自语：“林清雨，这下好了，你永远找不到我了。”

　　最后，张悟举起相机，按下快门。
　　一张无风门口的街景就此定格，没有构图，没有角度，随意的拍下，如同她们最潦草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