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枫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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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裹着橡皮的包装纸和塑封早已不见踪影，指甲盖大小的橡皮擦擦过铅笔画多出的地方，擦着擦着，橡皮从两指之间蹦出去，低头寻找，泛黄的地板上脚印斑驳，橡皮擦不知道落在哪里。
孙曲已经记不清，这是用完的第几个橡皮擦了。
打开抽屉，她的手指顿了顿。
她抽屉里藏着一张画，一个女孩的侧影，扎起马尾的少女正低头奋笔疾书。
她左右看了看，没有人注意到她，她轻轻伸手过去，用指尖抚摸过那人的轮廓。
“孙曲！”
后背上被人拍了一下，孙曲身子战栗了一瞬，猛地推一把抽屉，合上，回头看。
“你校考准备得怎么样了？”
“就那样。”
高三，正月里，孙曲感受不到任何正月里的喜气，她感受到的是，铅笔的灰，颜料的脏和睡眠不足的困，但她比别人多一个念想，她有暗恋的甜。
她熬过文化课的苦，集训的累和联考的紧张，终于要到校考了。考完校考，她就能回去学文化课了。
哪个美术生期待文化课，没有！
但是，孙曲期待。
因为那个人，是文化生。
……
3月中旬，孙曲校考结束，回校那天，春风拂面。进入教室，她第一眼就将目光投向靠近后门靠窗的位置，那个位置空落落的，周围的同学都安然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的位置，空得很突兀。
孙曲心里一紧，手心发汗，身子变得有些僵硬。
她害怕了。
为什么会害怕？
因为她还未出去集训前就知道，乌喜生她身体不好。
她时常请假，频繁到老师在办公室看到她进门就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是一个神奇的人。半个月有三五天不在学校，只能保证每次月考期中考期末考按时参加，她的桌子上常年堆叠着空白试卷，可每次考试她都能名列前茅，雷打不动，班上前十一定有她。
班上同学称她为乌妹妹，化自《红楼梦》中的林黛玉，林妹妹弱柳扶风，她也是。
孙曲拿着数学卷子，找了个难题，寻了个不会解题的借口，去一个数学成绩不稳定的同学面前求解，学霸看了半天，说：“要是乌妹妹在就好了，这题她一定会。”
孙曲达到目的，心中窃喜，追问道：“乌妹妹又请假了啊？”
“嗯，发烧了，回家休息了，嗯……这题要不我跟你去问老师吧。”
孙曲开了后门，正预备走出去，谁知风从外吹进来，吹落了乌喜生桌上的白卷。
孙曲走过去帮她拾起，顺便整理了一下她桌面上的凌乱的各科卷子，在她一把抓起卷子竖着整理的时候，她在她的桌面，发现一片红色的枫叶，它用塑封封了起来，夹在最下面一本书与桌面的缝隙之间。
孙曲心漏跳了一拍。
“孙曲啊，你好美，好上镜，你可不可以帮我拍一张照片啊？”乌喜生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
孙曲拿起相机的时候，乌喜生用一片枫叶挡在了脸前。
“干嘛不露脸啊？”
“我不要露脸，我长得不好看！我哪有孙大小姐好看。”
“我觉得很好看。”
“不要，我气色不好，脸色苍白，拍出来很吓人。”
“不会，你很美。”
“不要不要就不要。孙曲你快拍。”
这张照片永远存在孙曲的相机内存卡里，这片枫叶，就是那时的枫叶。
那时是多久之前呢，好像，刚上高二的时候吧，因为家很近，又是同班，周末回家的时候，总能相遇，一来二去，孙曲便故意找机会与她一起走。
孙曲心潮澎湃，可一片枫叶说明不了什么，也许她只是喜欢收藏枫叶呢。
后来老师解题的思路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孙曲啊，你们艺术生文化课要求的分数不比文化生高，这种难度的题可以先不做，你刚回来，先把基础的知识过一遍，再来学。”
孙曲点头应下，心绪早被那片枫叶搅乱，果然，高中不应该早恋，不，她还没恋呢，心也乱了。
回教室复习基础知识，晚自习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班主任带着一个中年的女人走进来，老师引着她走到乌喜生的位置，她拿出一个紫色的印着小猫咪的书包，装上了几本书和桌上的卷子。
她走之后，桌子上的枫叶直白地躺在那里。
孙曲终是忍不住，去问了班主任。
“乌喜生住院了。”
“什么病？”
“肺炎。”
老师停顿了一瞬，唇微张，然后合上，再说出口，话变成了亲和的安抚：最近挺多人得这个病的，不过还没收到预防的通知，应该没事的。孙曲啊，我知道你们俩要好，你关心她，老师也很关心喜生，你放心，她没事，她的情况很好，正在正常接受治疗，不要紧张，回去学习吧。”
孙曲看老师轻松的模样，以为真的没事，周末去敲乌喜生的家门，敲了半天，没人开门。
很快，孙曲和很多同学一样病倒了。
干咳，发热，体温直接升到了39?，乏力，头晕，恶心，食之无味。
孙曲挤在发热门诊，口罩闷热，消毒水的气味像硝烟一样弥漫，高烧不退，全身乏力，候诊的时候，低头打开手机，对话框那头，已经看不到头像，因为她发了太多消息。
不回。
乌喜生不回。
“听说你住院了？你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试卷又发了很多张，我都帮你叠好了。”
“今天上数学课我听不懂，他们讲题都没你讲得仔细，你快回来教我数学，好不好？”
……
“乌喜生，我没有耐心了，发烧好难受，但是一想到你比我更难受，我就会想着再继续坚持下去。”
……
“好想你，想你陪我一起逛操场。”
“一直不回，是真的回不来了吗？”
“你不陪我继续走下去了吗？”
“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困好累，每天都睡不够，你不要一直睡下去好吗？如果你真的回不来，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带去呢？”
“我想陪着你，我想你。”
“我还没将我心里话告诉你，你不准离开。”
……
“我确定我爱你了。”
“我还没来得及求你爱我。”
“做我女朋友好吗？”
……
孙曲在难熬的高热里，翻开历史的习题册，头眼昏花，咬牙坚持要复习错题。
她好想乘着蝴蝶奔逃，逃到她身边沾一点阳光的暖意。
她想，她用她不太坚强的意志去想，乌喜生如何在疾病中坚持学习的。她要像她一样，坚持学习。
四月的模拟考，乌喜生第一次缺席重要考试。
后来封校了，乌喜生也没有出现。
问老师，老师总是一脸笑模样，说她在家复习。
可是为什么，乌喜生，你电话打不通，消息也不回。
高考清考场的时候，孙曲第一次有勇气走到乌喜生的桌子前，为她收拾东西，孙曲将她桌子上的书一本一本放到储物箱里，手忽然一抖，落下一本，书砸到她的脚，不怎么疼，可这本书却像一把钝刀，久久地磨在她的心口上。
书本摊开，是《逍遥游》那页，在一片红蓝黑的笔记中，庄子的画像旁画着的一个披发的圆脸小女孩分外醒目，绘画者小心翼翼在她身边留着空白，一两厘米的距离，那么近又那么远，文字与绘画之间的留白空隙，像她们之间的距离。
乌喜生曾评谈实事，说着远大志向，吐槽着无人懂她的抱负，笑言大呼：“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①
孙曲不懂她胸中万卷，只默默当那个倾听之众，她们道路不同，但在高考之前，渐行渐远的灰白调与她们的友谊相去甚远，她们有同一个上好大学的目标，她们共同在同一片蓝天下奋斗，孙曲笑着听乌喜生高谈阔论，听她说将来与明天，听她说想当一位律师的美好理想。
孙曲眷着她明媚的昂扬向上的精神与唇角上扬的弧度，她着迷得近乎出神，那是她的精神世界里从未遇到过的阳光，乌喜生在她面前挥挥手，孙曲狼狈地回神。
“想什么呢？”乌喜生笑。
“想今日太阳为何这样好。”孙曲抬头，让阳光照在脸上，暖和的温度，顺着皮肉温进心里。
孙曲合上语文课本，收尽储物箱，继续收拾，终于桌面上只剩下那枚枫叶。
孙曲轻轻拿起，然后她的手顿在空中，指尖轻颤。
红色的枫叶下，有一张粉色的便签，上面写着：“如果你不在天国，这个天国我不去也罢。”②
孙曲眼中酸涩，喉咙哽咽，所以乌喜生，你为什么还不回我消息？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枫叶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