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循环》二十一吧唧

2、被找麻烦

　　黔安县闵口镇发生了一起凶案。
　　死者是镇上唯一一所高中闵口中学的高二在读生。

　　周五一早，李言就看到停在隔壁宿舍楼下的警车。

　　学生们之间各种谣言都传遍了，什么情杀仇杀自杀，毒药麻绳塑料袋的，各个版本层出不穷。

　　其中最邪乎的还得数“山神讨祀”一说。

　　以公路为管道，改革的新风吹进大山，闵口镇凭着自然风光吸引不少来徒步写生的游客，镇上如今还供着山神的人家不到十分之一。

　　香火少了，神就会向人间讨祀来维护自己的神力。

　　“咱们这的山神在什么神话谱系里都没见过，不知道是哪路野神呢，总觉得有点邪，我爸就给换了。”
　　这位同学家里原先是供山神的，后来改供关公和土地了。

　　“诶，李言，你们村是不是还供山神呢？你知道祂的图腾吗？我听说死的那个人身上就被刻了图腾。”

　　“不知道。”
　　李言埋头做卷子。

　　不论谁问，问的什么，她都是这个答案，渐渐的也就没人再来自讨没趣。

　　中午天色就有些变了，李言请了下午并晚自习的假，提前收拾东西离开学校。

　　下雨了不好上山，现在不走这周末就得在宿舍过，出了这事，她不想在学校里呆。
　　而且李因姐回来了，这是她每年最期盼的事情。

　　但她没想到，李果也会回来。
　　她一回来，李因就被霸占了。

　　李言按耐了一整个晚上，终于在第二天早上再次来到了李因家的院子。

　　门槛边上坐了个人，捧着书在发呆。

　　“喂，李因呢？”她撑伞站在台阶下，冲出口的话带着毫不掩饰的锋芒。

　　姜允初被这一声给拉回了神：
　　“啊，你找李因？她有事出门了。”

　　姜允初不记得自己昨夜是怎么睡着的，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发尾还被李因握在手里。

　　今天早上起来，她看了看自己的位置，还好没有太越界，应该睡得挺老实。

　　昨夜的风雨声惹得她睡不熟，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让她老老实实地没在床上转圈。

　　从睁眼那一刻起，她脑子里的嗡嗡声就没散过。

　　洗漱的时候迷迷糊糊听见李因说她要出门，随口应了一声，也没听清她要去哪、去干什么。

　　早餐吃了粥和鸡蛋，电还没恢复，她只好找本书打发时间。

　　李因放在餐桌上的，就放在给她准备的食物旁边，应该是她能动的意思吧？

　　这是一本植物图志，她翻到的那一页讲的是马齿笕。

　　她还没看完，
　　李言收了伞，上前一步一把抽掉，合起来宝贝似的捧在怀里：
　　“谁允许你动她的书？她最讨厌别人碰她东西。”

　　“我……”
　　姜允初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孩，但见她这反应，应该跟李因很熟。
　　寄人篱下，该低头时就低头，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它就放在桌子上，我以后一定注意。”

　　“放在哪张桌子上？”
　　李言说着，抬步往里进。

　　“就这张。”
　　姜允初跟在她后边，指着堂间的餐桌。

　　“怎么放的，哪个位置，哪个方向，哪一面朝上？”

　　“……我有点记不清，一定要一模一样吗？”
　　姜允初刚站起来，本就头晕眼花，有些招架不住这一串问题，
　　“要是她回来生气，我跟她道歉。赔礼谢罪，你看成不？”

　　这回答李言挑不出毛病，她转而看向桌上的碗筷，
　　“你怎么浪费粮食？”

　　碗底留了一只鸡蛋黄。

　　姜允初皱了下眉，
　　这也是雷点？
　　可她就算饿死也不会吃鸡蛋黄的。

　　“嗯，我浪费了，等她回来让她打我吧。”

　　李言拳拳都打在棉花上，噎得脸涨红。
　　这个李果，怎么跟她想象中一点儿也不一样？

　　在城市里长大的人，就这么点脾气？她们班上去过一趟市里的都神气得不行。

　　她打量起面前的人，跟昨天是有点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呢？

　　衣服不一样。

　　她身上穿的居然是李因的衣服！

　　“哄”地一声，气血上涌，李言气得要炸了：
　　“你怎么还穿人家衣服！不要脸！”

　　姜允初无奈——她也不想的啊。

　　“妹妹，我什么都没有，你总不能让我光着身子吧？”

　　“你！”
　　李言指着她，嘴里不断喘着气，咬牙切齿的，
　　“你究竟来这干什么的？这有什么好？你在外面活得好好的，非得跑回来自讨苦吃？”

　　李言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
　　她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人居然费劲千辛万苦钻进这个牢笼里来。

　　“我？我来找李因啊。”

　　姜允初算是看出来了，这女孩再生气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就是看起来凶了点。

　　她在桌边坐下，将手撑在下巴上看她。
　　像在看一个玩闹的孩子。

　　然而这孩子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汗毛倒竖。

　　“你撒谎，李因姐在那么多地方登过寻人启事，你找她比找这个村子容易多了。”

　　“她每年就这几天回来而已，这么巧，你就发现自己是李果？要是你早发现一点，根本不用到这里，直接就跟她相认了。”

　　完了，被一个小鬼抓住了漏洞。
　　她不会立马被扫地出门吧？

　　姜允初的脑子快转出火星子来了，谎话才编到一半，就听这小鬼头继续说道：

　　“你费尽心思，一定要回到这里，肯定是想来复仇的吧？”

　　什么？复仇？

　　姜允初愣住了，这看在李言眼里就是被说中了心虚，

　　“哼！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当年跟你一起的那几个人都离开了，你要报复找他们去，村里现在没几个人认识你，你别赖在这里麻烦李因姐。”

　　“李因姐可是植物研究所的科学家，聪明能干，她只会在这里呆到雨停，你别妄想她会为了陪你而影响自己的工作。”

　　李言这几句信息量有点大，姜允初得消化一下。

　　李言见自己终于唬住了对方，心里畅快，也挪了凳子在桌前坐下，对自己的话进行结尾：
　　“李果，你就不该回来。”

　　兜兜转转一大圈，原来是想说这个？
　　那好办呀，姜允初也没打算“回来”。

　　这下不用慌了，谎话顺顺溜溜地往外倒：
　　“这位妹妹，老实说我是来梅子岭旅游的，我有家人，从没想过自己是领养，来这里看到那寻人启事才发现……
　　我就是好奇，一时兴起想找回来看看，没想着留下来，至于你说的那些什么复仇的，我压根都不记得，这里我也是一个人都不认识。
　　这不是下雨走不了了嘛，等雨停我就离开。我回自己家去。”

　　李言眨眨眼睛，
　　——原来是这么个事儿？
　　她看云婆婆的反应，还以为这女孩要认祖归宗。

　　“那你……你不跟李因姐生活在一起？”

　　“不啊，都说了我有家人的嘛，我俩也不熟。”
　　谁会跟一个陌生人生活在一起。

　　李言的表情有些精彩，姜允初欣赏着小孩变脸，没听见那阵轻微的收伞的声音。

　　直到说话声响起，她才惊觉屋子里多了人。

　　“小果，你不打算跟姐姐生活在一起？”

　　李因站在堂屋里，身上带着雨水的潮气还有泥土的味道。
　　配上这句话，显得有些可怜。

　　“我……我……”
　　话说多了，翻车了吧？

　　姜允初从位置上站起来，抽了纸想给她擦脸上的水，却顿在原地不敢动。

　　李因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她不认识。

　　李言也懵了，她缓慢地挪动步子：
　　“那个……我可没逼她，她自己说的。”

　　她挪到李因身后那人的旁边，挽上她的手臂：
　　“妈。”

　　被她挽着的人扭了下她的脸颊肉：
　　“尽乱说话。”

　　“我没有，她本来就不该回来，马上祭祀又要选人上山，她现在就是个外人……”

　　“李因啊，我们就先走了，你们姐妹俩有话好好说。”
　　李孟秋捂住女儿的嘴，拾起靠在门边的伞，把她拖走了。

　　“我不走——我就要找李因姐——”

　　走出去没一会儿，李言的声音就传来了，在雨幕里拖得长长的。

　　屋子里的两个人相对无话。

　　李言刚才嘴快，吐字不是很清晰，但姜允初抓住了关键词“祭祀”“外人”。

　　她想起在山道上碰见那几个女人的时候，她们好像也在谈论什么祭典，
　　祭典是大家聚在一起开开心心的节日，这几个人脸上却没什么笑容。

　　世间百态，姜允初也没多想，她承诺报酬，请她们带自己离开，
　　这些人看到她先是吓了一跳，随即便婉拒说家里还有事不太方便，
　　还告诫她外人最好不要在深山里逗留，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几个人在她的手绘地图上圈了条路，让她自己下山。

　　姜允初不可能自己下山，她得罪的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堵着她呢。

　　她找了很多借口想要跟着她们，被一一回绝。
　　直到她掏出那张寻人启事说自己其实是来找李因的，她们才凑在一起商量起来，最终决定带上她。

　　这些举动单看正常，但联系李言说的那些话，就引人遐想了。

　　姜允初不愿猜得太恐怖自己吓自己，但这村子不太欢迎外来人大概率是坐实的。

　　除了李因，不会再有人愿意收留她。

　　可她刚刚说自己不愿意和她一起生活。

　　姜允初滑跪认错：
　　“姐姐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别赶我离开。”

　　李因自己抽了纸巾擦干头发和脸，把姜允初从地上扶起来：
　　“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你有新的家人，不愿意和我一起住也是应该的，我去隔壁借床干净的被子，你选间房自己住吧。等过几天……我送你回你自己家。”

　　姜允初除了谢谢也说不出别的话了，她在心里又记下一笔，准备再多给点报酬。

　　姐妹情深是演不下去了，姜允初十分有眼力见地干起了家务，生火、烧水、收拾东西……

　　李因也不再处处照顾她，甚至会主动和她保持距离。

　　心里的愧疚少了一点，现在这样也算是打了个预防针，到时候坦白自己不是李果，李因也会好接受一些。

　　几天而已，她们的关系应该可以维持在这样一个微妙的平衡上。

　　到了晚上电路还是断的，今天没有乱跑，姜允初只是擦洗了身体，把暖壶里的热水大部分都留给李因。

　　她今天淋雨了，应该需要洗个热水澡。

　　吹灭蜡烛，把自己团进被子里，姜允初缩成了一只虾。
　　离得近注意的细节就多，暴露的风险就越大，现在分开各睡各的，也算给了她一个喘息的空间，不用时刻注意自己有没有露馅，挺好。

　　又是一夜风雨倾扰，不知道是被雷声还是噩梦惊醒，她后半夜几乎没怎么睡，天一亮就起了床。

　　李因今天没出门，留在家里工作，桌子上堆着一些手稿，
　　——没有电，只能用纸笔。

　　姜允初坐在旁边看书，翻得极轻极慢。
　　没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

　　“我、我去睡一会儿，麻烦姐姐做饭的时候把我叫醒。”

　　姜允初很久没有梦过小时候的事了，她被领养之前住在福利院，福利院的孩子们大多是有缺陷的儿童，她也是，她脑子不太好，身体差、胆子也小，成天一个人窝在角落里。

　　她不会说话，找领养的家庭宁愿要一个身体有缺陷的孩子，也不愿要她这样孤僻的哑巴。

　　但她是想说话的，
　　看到别的小孩被妈妈带走，她也想开口说“带我走吧。”
　　看到有小朋友拿她的玩具和点心，她也想说“这是我的。”
　　被惊雷和闪电吓醒的时候，她也想哭喊“我害怕。”

　　但她每次都发不出声音，只能张大嘴巴，白白地流眼泪。

　　但是有一次，有个人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抱住她，手轻轻拍打她的背：
　　“别害怕，姐姐在呢。”

　　“姐姐。”
　　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候她还不叫姜允初，她叫小年，抱她的姐姐叫乐昭。

　　乐昭跟她不一样，她是有人要的孩子，她身体健全，脑子也没问题，性格是所有人都喜欢的，活波开朗又善良。

　　她只在福利院待了几个月就离开了，刚学会说话的小哑巴又缩回了角落。

　　“轰隆轰隆…”
　　又打雷了，姜允初缩得更小，紧紧抱住自己。

　　就在这时，一只手落在她后背，轻柔抚拍。
　　赶走噩梦，给予她源源不断的安全感。

　　她本能地贴上去，将头埋进暖融融的怀抱。
　　“姐姐。”

　　有手臂将她圈住，得到抚慰的不再只是肩背，
　　眼泪被擦去，耳朵听到一句：

　　“嗯，姐姐在，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