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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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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刘姥姥来,只进得凤姐的院子,已是觉得精致不凡。待一路随着平儿分花拂柳入到荣庆堂,更觉得不愧是国公府邸,恢弘大气,一派雍容。
入得室内,只觉暑气为之一散,原是大厅一角摆着一座半人高的冰盘,里头的冰块正丝丝冒着凉气。堂内坐塌上一位老太太,慈眉善目看过来。
刘姥姥纳头便拜,贾母忙让丫头搀起来,恰逢凤姐招呼着上了酸梅汤,刘姥姥也不用人让,两口喝尽,只觉得酸酸甜甜,带着些梅子的香气,若是往井里湃个半日,更是清凉解暑。
贾母见刘姥姥喝着意犹未尽,又让丫鬟添来,自己也不由多喝了两口。
凤姐儿也是个怕热的,无论绿豆沙还是酸梅汤,都爱喝湃过的。贾母有了年纪,鸳鸯得了太医吩咐,时时盯着老太太切莫贪凉,连日常用冰都隔着老远。偏贾母老小孩似的总嫌不够凉快。
宝玉正在黛玉的屋里,本想磨着林妹妹起来活动活动身子,总闷在房里歪着算怎么回事?黛玉有些中暑,喝了香薷饮依然不大自在,哪里肯出门再沾了暑气。只在窗下坐了,由着丫鬟打扇,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赶围棋。
正觉得发闷困顿,丫头子说来了个走亲戚的刘姥姥。宝玉猴儿似的,忙问是哪里的亲戚?若是家里的亲戚,老太太该吩咐了去见客才是。
丫头子正是来卖好,哪有瞒着的理。宝玉立刻被老大的倭瓜引的走不动道,拉着黛玉就要去长长见识。凤姐儿得知,少不得着人将刘姥姥的孝敬都抬进来。首当其冲就是黄澄澄一个大倭瓜。
哥儿姐儿金尊玉贵,吃食都是厨房精雕细琢整治好方端上来,哪里见到整个的?也顾不得是大是小,只觉得这颜色形状都格外得趣;再见到紫色的大圆茄子,个个饱满,还有带刺的蒂把;青翠细长的豆角拿草茎扎成小把,透着股子夏日里的鲜活;更有扁豆、豌豆之类的一大框,豆荚子饱满鼓胀的仿佛要裂开似的。
刘姥姥见哥儿姐儿喜欢,便一件件讲来,怎么选种,小时怎样,大了怎样,开花怎样,果子初初怎样,活灵活现的,直把贾母都听住了。宝玉记得他似乎得过豆荚样式的玩物挂件,指了丫头去寻。待拿来比对,果真一模一样。
风姐儿趁机在一边使坏,细细讲了马齿苋的包子,那马齿苋便是刘姥姥送了来的,野生野长,自有滋味;又有晒干的扁豆、葫芦条儿,拿鸡油烩了,忒地爽口下饭。
这番下来,把宝玉馋的,立时嚷着让厨房做了来,惹得黛玉拿帕子掩了嘴直发笑。贾母看宝玉这个样,也笑个不停,又笑骂王喜凤是个促狭鬼儿。
一时满堂皆乐。
因怕迟了不好出城,刘姥姥亦不敢多留。又喝了一会茶,讲了几句古,说的些民间俚俗趣闻,贾母便吩咐收拾了日常穿戴吃食礼盒给刘姥姥当回礼,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夫人也差人送了银子来。
凤姐儿这头的回礼,平儿是做惯的,各色点心衣料并小孩子的玩具装了半车,又补了瓜果钱,人家辛苦来一趟,总不能真白拿她的。
凤姐儿又特特叮嘱两句,“待闲了再来,好生住两日。咱们老太太最是亲善,只盼着您老常来说话。”
平儿送刘姥姥上车,复又添道,“咱们府上太太奶奶们就爱些乡间野趣,您老今天也见着了,上回给的菜干马齿苋葫芦条就很好,家里有多的,得闲了尽管送来。”
刘姥姥满载而归,凤姐儿也功成身退。
晚间,王喜凤躺在凉塌上,平儿收拾完过来伺候。
“奶奶,咱们大姐儿真叫巧姐儿了?”
白日间丫头们收拾着给刘姥姥的回礼,刘姥姥和奶奶怎地就说起大姐儿巧之又巧的生辰,特特借着老人家的福气起了名字压一压。
刘姥姥人老成精,自然好话不要钱的往外倒,偏她讲的还挺在理。既然巧之又巧,干脆就叫巧姐儿,以毒攻毒,必遇难成祥。
“巧姐儿这名字不错,自家人混叫着,好养活。大名自有爷们儿上族谱的时候填补上,再不用咱们操心。”
大户人家的孩子并不是出生就上族谱,总得等过了三岁立住了,才好禀告先祖。
贾氏一族单是在京的就有八房,几代下来,依附两府而生的族人上千,娶媳添丁更不知凡几。族里开祠堂是大事,流程更是隆重又繁琐,若是各家多个人便要开祠堂请族谱,那贾珍不得忙死?故,若无紧急大事,皆在年底祭祀开祠堂时一并处置。
却说贾琏陷在金陵,初时的确心烦气躁,后来得知着急无用,反倒心安理得住下。每日里办事归办事,玩耍归玩耍,竟是如那卸了笼头的马,乐不思蜀起来。昭儿得二奶奶敲打,每每苦劝才求得一次半次的家书送回京都,真不知何时才能了了这要命的差事。
中秋之后,天气一日凉过一日。
省亲园子业已修建的七七八八,亭台楼阁高山流水各样布景日趋完善。宝玉随政老爷入得园内各处赏玩并查漏补缺,又有清客们抬轿子哄着宝玉吟诗作赋,直把个锦绣公子脑浆子都要榨干才堪堪放出来。
宝玉是典型的厌学症患者。若是不上学,便神清气爽,猴儿似的上蹿下跳;若是被老爷考较学问,立时两股战战,避猫鼠般胸闷气短。每每黛玉跟他吵嘴气苦,一句告诉舅舅去,瞬间秒杀。着实怜爱了。
或许小学鸡都是这般,遇见心仪的姑娘,便要当个显眼包,非要惹人着恼,又巴巴地赔小心去哄。当事人或许乐在其中,围观的人却已麻木。
王喜凤自从当了甩手掌柜,便进入了养老模式。除了一天两趟打卡荣庆堂,练练字,逗逗巧姐儿,余下的功夫吃吃喝喝散散步,不能更舒心。院子里的起居琐事自有平儿,府中的八卦动向又有丰儿,她也开始着手改善与邢夫人的关系。
王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白拿她当枪使,关键时刻根本指望不上。都说邢夫人贪财,贪财怎么了?小钱钱谁不爱?是王夫人不爱还是王熙凤不爱?她们干嘛要冒着风险放印子钱?当活菩萨普度众生不成?
其实,邢夫人目前的生活就是王喜凤期望中的模样。不用伺候婆婆,存点小钱钱自己花,管他男人睡哪个丫鬟,爱养着谁养着谁,只别到她面前膈应。
可惜,邢夫人追求的是王夫人那样当家主事有儿有女的幸福生活。这也正是王喜凤的机会。若邢夫人真跟她一样躺平,想拉拢就难了。
邢夫人无儿无女,贾琏虽不是她生的,但她作为贾赦的夫人,身负诰命,不怕贾琏不奉养她。可依律奉养和用心奉养是两码事。如今生活能自理,仆妇也支使得动,自然无虞。一旦年老体衰,就成了砧板上的肉,晚年过的好不好,依然着落在贾琏夫妻身上。
王喜凤需要长辈扶持。贾母虽然疼爱她,但还有两个心肝宝贝远胜她。邢夫人不讨贾母喜欢,又跟王夫人不对付,王喜凤找她抱团取暖再合适不过。
王熙凤跟王夫人同出王家,一个鼻孔出气,一度让邢夫人很是不忿。但说白了,王熙凤终究是大房的人,一旦涉及到分家产,王家女的利益发生分歧,同盟必破。与其里外不是人,不如及早与二房分道扬镳。
讨好邢夫人并不难。只要能软下身段做小伏低,对她比对王夫人恭敬,她就能跟打了翻身仗似的扬眉吐气大笑三声;若是能投其所好时常孝敬,那更是十万八千个毛孔都通畅起来。
这两点对王喜凤来说都不难。堂堂长辈,给点尊重很难吗?以她的财力,给婆婆送点小心意很难吗?这都不是事儿!
吃喝用度四季衣裳都是府里出,家里凑份子吃酒走礼自有琏二爷的库房和小金库。虽说贾琏自称精穷,想方设法从凤姐儿手里抠钱花,其实他并不缺银子使。
不说贾政一派清高,只让贾琏代为管理府上的迎来送往,出去办事总要支银子,哪个下人来查他的帐?只要不过分,一向是报多少是多少。贾母一向看重他,经常给他派差事,哪次不额外塞银票给他零花?手上有了差事,又能生出多少人情生意来?
问题是贾琏进的多出的更多,手里有钱就烧的慌,王熙凤管的严,才显得他成日里嚷着缺银子。
凤姐儿每年庄子铺子的收成也能赚出她的零花钱来,哪怕不动琏二爷的小金库,日子也惬意的很。关键是,她凭什么不花?难不成都留着让爷们儿花天酒地养小老婆?拿他的钱替他养活妻女孝敬长辈还敢有什么意见不成?爷们儿让媳妇儿拿嫁妆填补家用那才叫人吐唾沫星子呢!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王喜凤借着给邢夫人献殷勤的机会,将东大院摸索的差不多了。也是因为家里要建园子,东大院里的亭台楼阁小花园都被划出去,整体面积缩小了一大半。
以往王熙凤到东大院,来去匆匆,并没有闲工夫四处逛,也不知邢夫人居然将东大院打理的相当不错。当然,也是因为这边也就三个正经主子,整体形势比四代同堂的正房那边明朗很多。
邢夫人相当有性格,哪怕没有生育也坚决不抱养庶子贾琮,只安排了丫鬟婆子照应。人家当爹的都不当回事,她一个便宜娘操的哪门子心。
她那好儿媳自从去年放了掌家权,明显跟她那好姑妈疏远了。这才是两虎相斗呢!她料定凤姐儿不会就此消停,没想到却是将心思动到了她的头上。她乐得看戏,却不想自己上台演戏。索性凤姐儿也只是示好,并没有搞风搞雨拿她当枪使的意思。有好处她自然不会错过,儿媳孝顺是应该的!至于其他的,权当不知道。滚刀肉当久了,真能品出些味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