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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赵云璟想去云京。
      ……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缝隙照在云璟身上时,她没醒。
      正午,当阳光把竹席烤得微微发烫之时,云璟终于醒了,被热醒了。
      她揉搓着眼睛推开竹舍的门,想找水喝。
      竹舍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居住的地方。竹舍里住着的孩子被叫做舍子。
      云璟跪在溪前用手舀起溪水正欲喝时,舍娘恰巧斜抱着菜篮一扭一扭地经过。
      舍娘负责照顾舍子的饮食起居。
      她看到云璟想喝溪水,厉声道:“哎!别喝那水,那水脏。”
      云璟听到了,慢悠悠回了句“哎,知道了——”,就把手里的水抹在脸上顺手洗了把脸。
      她在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脸。这张脸,小而白而圆,就像水底的鹅卵石。这样的一张脸蛋,须得一双漂亮眼眸才能相称。她的眼睛偏偏就很漂亮,密密的睫毛托举起一双小鹿眼,眼瞳颜色发翠,目光从容疏离。
      不过她此时看着倒影却并不是在自我欣赏,她只是在发呆。
      舍娘一扭一扭走过去了,又禁不住回过头去慈爱地看云璟。绿草地上白衣少女宁静端庄地跪坐,近处是浅溪,远处是青山。蓝天之下,正午的阳光温柔普照万物,阳光亲吻少女的发丝。她坐在哪里,哪里就是一副画。
      云璟并未察觉到这道慈爱视线,她眉头微蹙,茫茫然不知道要做什么。
      云璟的记忆力很差,因为是刚刚睡醒,记忆力就更差了。她隐约记得今天有一件大事要办,但却想不起是什么。
      云璟苦思之中,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去看,发现是一位戴叆叇的褐衣少女。
      “以遥——”云璟慢悠悠念出朋友的名字。
      林以遥,是林家的大小姐。
      “云璟!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我刚睡醒——,我们说好什么了?”
      “看榜呀!你去云京的考试,今天放榜,快点快点!”林以遥在一旁急得跳脚。
      “噢——,我忘记了。”
      “我就知道你会忘,所以我才来找你,你吃早饭了吗?”
      “没有——”
      “快吃快吃!吃完我们就出发。”
      “出发去做什么呀?”
      “看榜呀!”对话陷入了无理的循环。
      “噢——”,云璟答应着,迷迷糊糊又想用手舀水喝。
      “别喝那水!”以遥和从厨房返归的舍娘一齐厉声。
      ……
      云璟生在青云。
      青云,永远静谧、和谐,深深浅浅的绿安睡在这座城。
      青云的四周是山谷、松树林与白雾,青云的中心是两座高耸入云的山,一座叫兰山,另一座叫竹山。外部的山谷和树林组成的天然的迷宫,将青云人祖祖辈辈困于其中。如果要出去,到云京去,到外边去,就必须得穿过迷宫。
      云璟想去云京。
      云京,市井气,烟火气,简而言之,人气,像一口热热的胡辣汤喝下去——这些是云璟对云京的想象。
      去云京是有条件的,需要通过一个考试。从青云去往云京需要穿过层层迷宫,考试的内容就是从青云到云京的路线图。这场考试每年举行一次,每次考完都会把通过的人名写在一张大白布上,贴在山下。
      这场试,云璟从十三岁考到十五岁,都没有考过。
      第三次放榜那天,白布上有三个名字,云璟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没有她的名字。
      以遥是不会安慰人的,她直截了当地说了:“你还考不考了?不考的话,两年后我家会派人到云京一趟,可以捎带着你去玩玩。”
      云璟没有回答她,她在疑惑。她背了三年,地图清清楚楚地刻在她的脑子里,她是知道的。但是又确实没有上榜,怎么回事?
      思考一番不得结果后,云璟放弃思考了。
      人群熙熙攘攘,都是来看榜的,但是云璟却清楚地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温度比日光稍热些。
      抬眼迎着目光看过去,是一个男子,穿着黑衣。衣服很华贵,上面用金线绣了兰花纹样。他很高,眼珠很黑,脸很苍白,眉毛和睫毛似乎比别人更浓更黑。
      云璟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心里好像听到把恰恰拼好的拼图按下去时“啪”的一声——一种正正好的契合感。
      在云璟盯着他看的时候,他早就移开目光,不动声色地擦肩走过去了。
      布料摩擦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云璟感到有小小的、白色的羽毛在挠自己的心脏。
      “那人是谁?”云璟问以遥。
      “不认识,看着像赵家的。”以遥根据那男子衣服上的兰花纹样判断道。
      青云之地由赵、祝、林三家共同治理。赵家据兰山,标志是兰花;祝家据竹山,标志是青竹;林家盘踞谷底,标志是牡丹。三家之间的关系也像三家所处地势一样,赵祝两家争锋相对,林家从中调和,三家勉强维持表面和谐。
      这位黑衣男子名叫赵落星,年十七,为赵家长子。
      ……
      “刚才这位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赵云璟?“赵落星问身边站在阴影里的人,他刚刚眼睁睁看着赵云璟的名字从名单上被划去。
      “是的,公子。”站在阴影里的人穿一袭黑袍,兜帽盖住脸,叫人看不清表情。他用粗哑的嗓子回答。
      “为什么要划掉她的名字?”赵落星略有不平。
      “家主说了,她去了,后患无穷。”
      赵家现今的家主名叫赵晚,权势滔天。
      “你刚才说,要我娶她?”赵落星眉头微蹙,本能地反感这种事。
      “你要让她爱上你,让她非你不嫁,还要让她为你诞下一个女婴。”
      “我不想。”
      “这不是你一句不想就能解决的。赵晚已经下令,谁能娶到这位女子,谁就是未来的赵家的家主。”
      “我真是想不到,我的将来,甚至是赵家的将来,居然全依仗一个黄毛丫头。”
      “赵家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赵落星不言语。
      对面见他不说话,又带着谄媚似的强迫补了一句:“赵晚大人目前可只对你下了这道命令。可见,赵晚还是偏向你的。赵公子,赵大公子,您意下如何呢?”
      “我回去考虑考虑。”
      身影隐去了,赵落星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
      说是考虑,他其实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这个任务只告诉了他,也就是说,这算是他和赵晚之间的秘密。秘密是昂贵的,赵晚的秘密更是要用命来守护,这个任务不完成,他就得死。
      可赵落星心里总还有个疙瘩,哦不,两个疙瘩。
      一方面,他不想欺骗女孩儿的真心,他平生最厌弃那些要靠牺牲女人才能继续下去的烂俗故事。
      另一方面,他早已心有所属。
      ……
      两年前,十五岁的赵落星心中郁结难平。
      他没有朋友可倾诉,他的家人就是郁闷的来源。
      郁郁不得志中,他挥毫在枫叶写下一句“微霜葬薄命”,写完自觉失态,放着刺眼,扔掉又觉得可惜——一直隐忍难得抒发的心情,就这么扔掉太卑微了。于是他来到水边,任凭枫叶顺流而下——他心里有种侥幸,希望自己的心情能被看见。
      赵家在山上,竹舍在山下,好巧不巧,他的心情真的被看到了。
      赵云璟捡到了这片枫叶。
      这年云璟十三岁,正是爱冒险的幼稚年龄。
      这年纪的小孩都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主角,有种单纯的英雄主义,渴望在琐碎生活中找到一点自以为的不平凡。
      “微霜葬薄命?”云璟喃喃,学着话本小说里无所不能的主角开始进行装模作样地推理。
      水流之上是赵家,云璟向上看去,她知道森严的门禁严格把控赵家人的进出。
      再结合这句苦哈哈的歪诗,云璟草率断定:这一定是一位被困赵家的女子不得自由的郁闷之作!
      从某种程度上,也没说错。甚至大部分都对了,只是性别错了。
      这也不能怪云璟,她所读到的话本小说里总爱把女子描绘成楚楚可怜的受害者形象。
      她一看到这句诗,脑内就浮现出一个瘦削的美丽女子呆在昏暗深闺边摸眼泪边写下这句诗的模样。女人的直觉总是可靠但又不可靠,云璟想也想不到这位深闺女子是赵家长子赵落星。
      “真是太可怜了!”云璟嗟叹——才十三岁也不知道在嗟叹个什么劲。
      云璟同情心泛滥,决定帮帮这位“女子”。
      她抄起毛笔为这句诗续上了下一句:“青山埋孤冢。”
      在青云,对诗是很常见的,每个人都会动笔写一两句歪诗,在大部分活动中,对诗是不可缺少的一环。说是歪诗,是因为大部分诗句都不讲求平仄和格律,自由不拘。不因为是大诗人才被允许写诗,也不因为是小人物就被禁止动笔,这就是青云这处静谧祥和、不愁吃穿之地所孕育出的文化氛围。
      云璟想了想,又在叶上写下了下一句的开头:“凄凄何所愁。”——她想问一问对方为何而愁。
      现在在枫叶上一共有一联半诗:“微霜葬薄雾,青山埋孤冢。凄凄何所愁,”
      这是青云一般的对诗规则,一个人写出头一句,后一人接下两句。相当于前一人在给后一人出题,两个人既是考官又是考生。
      诗写完了,现在要想办法寄回去,不但要寄回去,还要准确寄到对方手中,最好别让旁人看到。云璟神经兮兮觉得如果被看到了这位女子可能会惹上杀生之祸——到底是小孩子啊,无知而爱幻想。
      为了寄诗,云璟决定偷用法阵。
      在青云,法阵随处可见,可以说,青云的整个法术体系都建立在法阵基础之上。
      使用法阵需必备三个常识:
      第一、法阵的存在先于意念和手势的驱动。也就是说,要施法,首先要画好法阵。仅凭意念在那里冥思苦想,是不会有法阵凭空出现的。
      第二、法阵的启动,运行,乃至解除都需要能量。
      第三、法阵只可依附于物,不可依附于人。
      云璟从旧书堆里找出一本《青云法阵全集》,抖一抖灰就开始翻找自己需要的法阵。按理说,她现在才十三岁,是不可以暗自使用法阵的,不过竹舍向来疏于管理,不弄出岔子来想必也无人追究。
      在“移动类”那一栏,她找到了一个“物归原主阵”。
      “对了,就是这个!”云璟勾起嘴角,飞快地找出纸笔开始画阵。
      云璟只有拖延散漫和火急火燎两种状态,她的字典里没有“不紧不慢”这个词。
      不出半炷香的功夫,她已在一张之上画好了法阵,接下来她要做的,是念口诀,把法阵移植到枫叶上。
      这是她第一次催化法阵,她心里有些忐忑。她蹙眉将枫叶放于法阵之上,脸上的表情认真而严肃。
      她伸出两指悬于叶上,深呼一口气启齿道:
      “云魂在上,於昭于天。
      假哉天命,为吾所用。”
      纸上墨色的法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枫叶上出现了一个发金光的,一模一样的法阵。
      成功了!
      云璟大喜,兔子似地跳了两下,双手托举起枫叶走到屋外。
      此时正是夕阳,落日给本就火红的秋日更添了一把火。
      那片枫叶,摇晃两下,在云璟的意念催动下,飘飘荡荡逆风向上飞去了。
      云璟看着,眼睛闪闪发光,她觉得她会用一生来记住这个下午。
      ……
      云璟还是对自己的记忆力太自信了,这件事她第二天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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