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始不由终》蓼瑟

4、第四章 不速之客

　　实践永远比思想来的困难。

　　灵魂不死，思想永生，任你天马行空，也不需要现实的支持。

　　而实践，除了要有思想作为指导之外，还需要一定的勇气与物质基础。但是对于人的本性而言，面对现实，总有一种怯弱在里面，仿佛被下了诅咒，怎么都没办法克服。

　　就拿现在来说吧，郁可嘉在脑袋里盘算了一夜的柔情攻略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洒满大地的时候，就已经变成泡沫，破灭了。

　　她想，她是不是要直接质问他喜不喜欢她呢，这样是最简洁明了的做法，更是避免了许多可能发生的弯路。

　　但这样的缺点是，如果没有以载舟之腹去承受之后所带来的结果，那就要像鲁迅前辈那样直接面对惨淡的人生了。

　　她又想，若是现在苏微还不喜欢她，或是不够喜欢她，那她可以争取啊。要不要表现得体贴一点，平日里嘘寒问暖，关心人家一下？

　　可是这样是不是太殷勤了，反而会让他感觉这份感情来的太随意，太突然了呢？

　　她还想，要是织个围巾当礼物送该多浪漫啊，也不会让人感觉突兀，最主要还是让苏微真切感受到她其实对她也会慢慢有感情的。想她繁复的不会，起码织成一条围巾状还是可以的，不知道苏微喜欢什么颜色。

　　正思考着要用什么颜色织围巾的时候，又有一个问题冒出来的，现在又不是冬天，她要以什么正当理由送出去，又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呢——提前防寒？？

　　她甚至想过，天一亮就到厨房，定要好好做一顿早餐给苏微吃。常言道：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还要装作不经意的自己没时间吃早餐，就把早餐煮好带公司来了，顺便给苏微一份，权当这段时间来的照顾。是以，刚想到的时候兴奋异常，更是看到了面前无限亮堂的曙光。

　　可是真当曙光照到她房间的时候，她猛然想到，她还不会煮东西。

　　一夜的苦思冥想对于一直以来好吃懒做的某人来说，损伤不可谓不大，脸上深深的黑眼圈就是最好的证明。

　　等到到了公司，更是哈欠连天，思考着思考着就能睡着。

　　期间于霏霏来询问过几次，但当时迷迷糊糊的，听着于霏霏时而关心，时而调侃的话，更想睡觉了。

　　终于熬到下班，正在整理办公桌，突然，桌上手机一震，来了条短信：门口等你，我们聊聊吧。
　　紧接着又来了一条：不要拒绝我。

　　郁可嘉呆愣了几秒，瞬间清醒，再翻开来看一遍，发现没看错，于是犹犹豫豫地往门口蹭去。

　　秋天的夕阳总让人留恋，马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开始掉叶，街道的空气中没有了夏天的燥热更显清静。

　　明明就是这么普通地靠墙站着，明明大好阳光照在他身上，为什么，还是能感觉到他满身的悲伤，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柔顺的发乖顺地垂在额头，遮挡住了眼底那一触即伤的脆弱。

　　随着郁可嘉的靠近，那人缓缓抬起头来，朝着郁可嘉粲然一笑，琉璃般的眼睛干净、剔透。

　　郁可嘉想，如果那家伙插上翅膀，定然就是天使了。

　　“宋辌。”低低唤了声。

　　“可嘉，告诉你多少次了，叫我‘辌’就可以了。”先前的忧郁霎时不见，声音仿佛来自那一尘不染的天空。

　　“恩……辌，找我有事吗？”不太自在地问。

　　“没事就不能找你啊。”宋辌认真地看着对面有点不安的人，无所谓地笑笑，“我们先去吃饭吧，你工作了一天也累了，别又说我不体贴哦。”

　　说完还调皮地眨眨眼。

　　“哦，好。”忽而转过头对宋辌一笑，“那我就不客气啦。”

　　驱车来到一家餐馆门前，那是一家叫“三鲜溢香”的餐馆，开在离Z大不远的一条美食街上。

　　从车子上下来，郁可嘉恍惚回到了三年前。

　　也是这么个黄昏，那个故作从容的男生对她说，我刚找到一家很好吃的餐馆，要不要我带你去尝尝啊。

　　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个男孩清亮的嗓音。

　　那时候她怎么说来着，好像是，本姑娘才不稀罕呢，今天御膳房给哀家准备了‘满汉全席’！

　　接下来也不知说了什么，不过最后，还是被他拐了过来，自然是恶狠狠地吃了他一顿。

　　想着想着，嘴就不自觉地咧了开来。

　　“想什么呢，这么好笑？”虽然对这郁可嘉说话，但视线却是落在“三鲜溢香”的招牌上，温柔无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就此爱上了这块招牌。

　　“还记得吗，我第一次带你来这儿。”宋辌的嘴角不可抑制地往上翘。

　　“自然记得。”

　　“那，我们进去吧。”习惯性地就要牵上郁可嘉的手把她带进去。

　　“恩。”而郁可嘉却微微一错身，躲开了。

　　身后的宋辌一阵黯然。

　　“工作还习惯吗？”从一落座，宋辌的视线就没离开过郁可嘉。

　　“恩，还不错。”喝着刚端上来的茶，漫不经心地答道。

　　谁也没想着要冷场，但事实是，还是不可避免地冷了场。

　　等到菜都上来了，郁可嘉自顾自地吃着，对面的宋辌殷勤地帮忙夹着菜，自己却没吃两口。

　　看郁可嘉没有拒绝自己，慢慢的，脸上挂满了傻笑，幸福溢于言表。

　　“可嘉，我们和好吧。”充满希冀的口气，透着一丝小心。

　　郁可嘉夹着菜的筷子一顿，缓缓抬头，对上了那双透亮的眼睛，神色复杂。对于宋辌，如果没有那件事，或许，她真的会跟他过一辈子。可是，当她准备好跟他过一辈子的时候，他却跟她说，他不能娶她，但他爱她，他可以保证，等娶了妻子之后，对她的感情绝对不会变。她当时就冷了脸，这么久的时间他是在耍她么！

　　“都已经过去了。”郁可嘉淡淡地说道。

　　“可嘉，可是我放不下，你知道，我一直都是爱你的。”宋辌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着。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我当时也是逼不得已，娶妻也不是我自己的意愿。可是，这三年来，我无一时刻不在后悔。”说着说着，宋辌开始激动起来，“你知道吗，她完全不理解我！当我夜半回家，她都只关心我在外面有没有胡闹，根本就不在乎我有多疲惫；当我到她那边多支了点钱，她就怀疑我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每次下班回家都吃她自以为非常了不起的酥烙饼，每次早餐一定要把牛奶喝完，每天每天要我说我爱她，可我根本就不爱她的啊！”

　　“我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要疯掉的。”宋辌烦躁的以手敲桌。

　　“她好说也是个千金小姐，大家闺秀，但是却学不会一点贤妻良母该有的作为，一天到晚只知道看着我。”

　　“我在公司的时候，她隔几分钟就要来个电话，我真是受不了了。”

　　“而且，我根本不适合接管我爸的公司，现在在他手下做事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更何谈最后整个公司都要我接管呢！”

　　“可嘉，我好累。”年轻的脸上此时尽是沧桑。

　　“可嘉，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可嘉，我现在才知道，其实，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

　　“可嘉，我们私奔吧。”

　　说这句话时，宋辌的眼神从没有这般璀璨过。

　　郁可嘉听着宋辌的激烈控诉，内心也开始松动了，渐渐的，眼光也柔和了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满满的无奈。

　　不过，最后一句，还是把她雷得个外焦里嫩。

　　“辌，连我也不知道我婚后是不是也会变成那样，你就打算跟我私奔吗？”郁可嘉有些好笑地问。

　　“而且，我也已经放下了。”

　　“再说啦，你就这么走了，要你爸怎么办，要你妻子怎么办？”

　　宋辌强作起来的镇静瞬间崩塌。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不是这个问题，你应该对你的妻子负责，对你所做的事负责，不是吗？”

　　“我现在只想对你负责！”

　　郁可嘉满脸黑线。

　　“宋辌，你要想清楚了，我不是你的全部，我也不是你该舍弃全部的人，你只是在为过去自责，而过去的事情恰巧成了你逃避现实的借口。如果，你一直走不出过去，那就永远不可能有进步，你有能力掌管你爸的公司，我想，你的妻子也只是关心你而已。回去吧，你会明白的。”

　　说完这话，郁可嘉自己都感觉有些长辈风范了。

　　以一个长辈的担心目光看了宋辌一会儿，发现他情绪基本已经平息，只是精神有点恍惚，问题该是不大了的。

　　她想，这顿饭吃到这里也该算了吧，于是就打算拿包走人。

　　哪知刚站起来，对面的宋辌像是恍过了神，脸上一阵惊慌失措，然后猛地把她拥进了怀里，力气之大，像是要把她揉碎。

　　“不要离开我……不要再离开我了，我错了，我错了，不要再离开我了，我错了。”就算是浓浓的鼻音也掩盖不了他的心惊胆战，没有流出来的泪水只因已经注入了心底。

　　一声声带着乞求的忏悔直直撞进她心里，她就这么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

　　抱了一会儿，郁可嘉稍稍推开了些宋辌，静静地，直看进他心底。

　　“辌，回去吧，你会明白的。”

　　同样的，宋辌也看着郁可嘉，与郁可嘉静静地看不同的是，宋辌是定定地看，仿佛看一眼就少一眼，再不看就再也看不到了。

　　“可嘉……”剩余的字眼全数消弭在郁可嘉唇边。宋辌叹息一般，小心翼翼地吻了下去，带着诀别的眷恋。

　　等到反应过来，宋辌已经付好钱走出餐厅门了，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失态。

　　“我以为我会比他先走出餐厅的。”郁可嘉喃喃道。

　　随即，愤恨地拿起包，愤恨地擦了擦嘴唇，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餐厅。

　　一头扎进夜色里的郁可嘉没有看到，就在她跟宋辌刚刚坐着的窗口外，停着一辆银灰色保时捷，车内有一名女子正巧笑嫣然着，完全没有发觉今夜的夜色比往常凉薄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