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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珏狐缺半面(新增近1000字) ...

  •   季秋朔九。

      明雪境。

      马儿载着人慢悠悠地向前进。

      崔淤啉握着缰绳,心不在焉地坐在马上,细看连眼睛都没有聚焦。

      等他迷迷糊糊回过神来,才发现——
      这马怎么停树前了?

      还没等崔淤啉疑惑完,转头就见树上挂着只毛茸茸的肉桂色羽虫。

      两寸长白毛扎在肉桂色的虫体上,身体分节,从树干往下爬时如波浪般上下。

      看得崔淤啉毛骨悚然。
      吓得崔淤啉心脏骤停。

      那虫离那马头仅差几尺,崔淤啉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到它。

      他刚想拽着马往后退,离虫子越远越好。

      谁知,身下的马不仅没有后退,还伸出马头准备和那只大胖虫亲密互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崔淤啉在心里无声呐喊。

      搞错了吧。
      一定是搞错了。

      这匹已经被虫子占据满脑的马,这匹内心肮脏的马,怎么会是他的马?

      崔淤啉不敢张开嘴勒令这只马立刻停下它失礼的举动,即使理智上告诉他那只虫子不可能凭空跳到他的嘴里。

      他紧握缰绳,强拉着马头想要调转方向。

      也不知那虫给马灌了什么迷魂汤,就是死了都不回头,一个劲地往虫子那靠。

      倒霉得很。
      这马是何处寻派来折腾他的吗。

      不等崔淤啉再在心里发出无声的抗议,虫子就从马和崔淤啉的眼前骤然消失不见。

      离弦箭贯过那只虫子肥大饱满的身躯,逆着风将那虫钉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崔淤啉暗自松了口气,便警惕地抬起眼,望向来箭之处。

      那持弦者是个风流倜傥的青年,裹着貂裘大衣坐在匹黑棕色的高马上。

      崔淤啉顿了顿,他眉头一挑,双腿夹紧马匹,抱拳拱手道:“谢公子出手相助。不然今日怕是要玉石自焚,与这可怖斗生斗死才能摆脱。”

      那人挺着身、骑在马上,悠悠地向崔淤啉这边靠来,便是带着笑意地客套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崔淤啉咧嘴笑道:“滴水之恩,那定当涌泉相报。敢问公子贵姓?贵庚几何?”

      那人慢悠悠地走出了树荫处,日光的照射让他眯了眯眼,而眉眼已经彻底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倒是位清秀的美男子。
      白皙的皮肤,绷直的薄唇,纯黑的眼珠似是流转着点点繁星的万里夜空。

      看着倒是温润如玉。
      却不知是否表里如一。

      那人道: “敝姓上官,名唤琼,字钰殊。今年不过弱冠。又敢问尔为何?”

      崔淤啉眨眨眼,楚楚动人道:“甚巧!敝姓崔,名唤琼欢,字淤啉。今年亦不过弱冠也。”

      对面的人震愣住,似是有些惊讶。

      但也不过几秒,上官钰殊就舒颜展笑,恢复了原来悠然自得的深情,颇为虚假地惊喜道:“真巧!不知公子是哪国人?”

      崔淤啉也颇为虚假地笑道:“自是常阳国的。”

      上官钰殊这下倒是毫不收敛自己震惊的神色,夸张道:“原来是安公子!”

      崔淤啉:“……”

      喂。
      只是我兄长封号为安,我们不姓安。

      上官钰殊看着崔淤啉一脸无语的样子,发自内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便笑眼弯弯道:“说笑罢,崔阁下不必放在心上。”

      上官钰殊能认出崔淤啉的身份绝不难。

      看崔淤啉这身非富即贵的装扮,常阳国能找出几个姓崔的贵族。

      至于为什么能知晓异国的贵族,不外乎数年前崔家实在有名,名扬九州的那种。

      黎昌年间,常阳国安王府出了个小世子,五岁能赋诗,六岁能舞剑。
      人皆道,谁说犬父无虎子,安王真是三生有幸得来这么个文武双全的小才子来,怕是后半生的运气都折在这上面了。

      谁知,过了四五年,安王府又出了个小小才子,虽说武艺方面没什么突出,但却堪称文曲星降世。
      崔幺子三岁便能赋诗,七岁能在政事上为父亲指点迷津、为民生向皇帝建言献策。

      如此双子星,不说皇帝在朝堂上提及他们多少次,便是夸耀他们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精彩艳艳、风华绝代,便是怎么形容二人都不为过。

      兄弟俩不常出安王府,即便出门也戴着狐面,没多少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崔长子戴的是全遮狐面,而崔幺子戴的却是半遮狐面。

      虽不知二人长相如何,但仅凭幺子露出的下半脸,以及安王和安王妃的长相也知绝对不差便是。
      再者二人又常提出造福民生之策,倍受赞誉,名声远扬。

      因而当时九州内流传着一句话。
      珏狐缺半面,完璧归九天,缀九州。

      但在黎昌末年,京中明枪暗箭,老皇帝即将归西,膝下皇子也在暗暗争权,朝中局势动荡,不少人受此牵连而死。

      安王崔瑹平虽并未受到牵连,但天不佑其,他因旧疾而去,安王妃姚氐也随夫西去,独留二子于人世间。

      两子虽风华正茂,却也不过总角小儿。崔祉行大受打击而大病三日,其弟崔淤啉因年纪尚小大哭一场,忘却前尘悲痛。

      秋去冬来,崔祉行在府中休养生息三月有余,再出现在众人面前则性格大变,不如从前那般活泼伶俐。

      一代天骄就此陨落。
      众人皆叹惋天灾人祸,常阳再无双子星。

      ……

      崔淤啉打量着上官钰殊。

      上官钰殊五官清秀,令人倍生亲切之感,如此容易使人不加防备地生出亲近之意、下意识地信任他。

      他挡光时,下意识地偏过头,阳光打在上官钰殊的侧脸上,让人很难不注意到他右耳耳骨上并排的三颗痣。

      上官钰殊又转过头来。

      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崔淤啉打趣道:“上官公子这相貌黛一分则过明艳了些,清一分则过冷淡了些,生得如此恰好,倒是甚好。”

      上官钰殊的笑似是僵了一瞬,而后便笑道:“怎比得上崔阁下,若把阁下同钰殊的相貌作比,不过是珍珠比鱼目罢了。”

      崔淤啉咧嘴笑了。
      他低下头开始把玩缰绳,漫不经心道:“那便谢了上官公子的夸耀。”

      不知从何而来的感觉,上官钰殊觉得崔淤啉好像落寞了些。
      明明人还是笑着的。

      何苦在他这个陌生人面前弄虚作假。
      虚伪至极。

      两人都不说话,似是僵住般。
      四周唯剩风声。
      静得上官钰殊也发起了呆。

      别的不说。
      只道主角不愧是主角,生的相貌为上佳之色,便是夸句绝代佳人都不为过。

      若崔淤啉不是主角,若两人今日的初遇乃不期而遇,那他怕是会同此人交个知心朋友。

      上官钰殊还盯着崔淤啉发呆。
      却不小心撞进了那深邃的黑瞳中。

      崔淤啉也没想到一抬头就同人对上了视线,愣了下便笑道:“上官公子这是作何?”

      上官钰殊也没想到会被抓包,悄咪咪地红了耳朵,强装镇定道:“不作何。”

      崔淤啉这下是真的发自内的笑了。
      他眼角带着笑意:“上官公子耳上这三颗痣生得倒是别致。”

      上官钰殊的脚趾还在努力地蜷缩着,用力抓挠鞋底。

      听到这话,他下意识地捏住了耳朵。
      “嗯……啊是挺别致。”

      树林里又安静了下来。

      见二人无话可道后,尴尬迅速蔓延上来,溢进上官钰殊的心里,压迫这上官钰殊的脚趾变得更忙了。

      上官钰殊只能随随便便地四处张望,便开口道:“今儿狭路相逢也是你我之间的缘分,不若去那处凉亭歇息谈笑?”

      上官钰殊说了那句话后,崔淤啉就安静了下来,又开始捏着缰绳玩儿。

      听到上官钰殊的邀约,崔淤啉停下了手中把玩的动作,便僵着这个姿势坐在马上。

      上官钰殊见人没反应便想再问一遍。

      谁知,崔淤啉又向刚才一样,突然抬起头来,那双纯黑的眼瞳深得像是要把人给吸进去般。

      清晨的日光缱倦柔和,给崔淤啉的外廓渡上一层柔光,当真似神仙下凡般。

      上官钰殊朝崔淤啉微微一笑,但他总觉得崔淤啉好像在透过他看别人。

      那双眼睛的情感甚是复杂。
      似是物是人非的悲伤,却又似故人重逢的欢喜。

      两人从无交集,不知何来这悲喜交加的复杂。
      上官钰殊便将这原因归咎于那个别人的身上,毕竟他所知的话本内便是如此写的。

      话本里的主人公的经历可谓跌宕起伏从幼时分离的旧相识再到情比金坚的老情人,是个合格的好故事。

      即便如此,他不明白为什么崔淤啉来着人间不过二十载,怎会承着如此复杂的情感。

      但按故事线梳理,崔淤啉此时可能处于思恋幼时玩伴的时期,今儿见到个相似的人难免心生感触。
      既如此,情感复杂倒也正常。
      ——兰景汀认为自己的推断十分正确。

      不等上官……兰景汀再次发问,崔淤啉像是终于缓过神来:“要事在身,不可久留。今日便谢上官公子美意。”

      兰景汀深知不能将人逼太紧的道理,便大度地微笑道:“无妨,既然如此你我便再次道别罢。”

      崔淤啉也再度微笑:“淤啉便再谢上官公子出手相救。江湖远大,上官公子前路璀璨。虽你我今日之后便不易再见,但淤啉会牢记今日之遇、今日之恩的。”
      说罢,他从衣襟内拿出一小袋东西,又解下挂在腰间的玉佩,递给兰景汀。

      “今日你我之遇也是缘分,总得留下些东西以做印证。但淤啉身上也没什么贵重的信物,便只能先给上官公子这袋花生米当零嘴和玉佩以作信物罢。”

      兰景汀伸手接过崔淤啉给的东西,也解下自己腰前的玉饰递给崔淤啉以做交换。

      而后两人便相视一笑,分道扬长。

      兰景汀走至半道停下,他转头向另一道望去。

      崔淤啉已走出数十米,那道清冷的背影挺直者身,手松松地握着缰绳,看起来颇为心不在焉。

      竟也不怕摔下马去。
      ——兰景汀盯着崔淤啉的后背想到。

      不过崔淤啉摔不摔下马又碍他何事,他今儿来明雪境内的目的已经达成,何必思这想那呢。

      崔淤啉。
      兰景汀不自觉地轻声囔囔。

      想掉头追上去。

      但他心知,要是现在盲目跟上前去,不仅得不到崔淤啉的信任,还会更让崔淤啉心生警惕。

      兰景汀回转过头,握紧缰绳,举起马鞭,驱起马来,向着远处的风景奔去。

      *

      崔淤啉坐在马上慢悠悠地往前进。

      方才和兰景汀相遇的小插曲已过,他也只能强将自己抽离出世间,游离云外,才能强压着情绪罢。

      他心不在焉地走了一路。

      不过两个时辰,崔淤啉停下了马。

      在他面前的是扇小小的石门,崔淤啉扭了扭、掰了掰石门上的机关便轰隆隆地开启,露出了条黑漆漆的地道来。

      崔淤啉将马系在了旁的树上,矮身便下了地道。

      地道下的路很漫长,但外界的风一通,一路上都有玉铃作响以伴崔淤啉前行。

      大概走了一柱香的时间,崔淤啉终于被又一道挡住了路。

      他心里明儿,过了这道便到了,发自内心的愉悦,没有知觉地加快了手下动作。

      面前这扇石门轰隆隆地打开,而来时的那道石门轰隆隆地关上。

      三年未归,故人不见,竟有些近乡情怯。

      崔淤啉敛下神色,一脸平静地往前走去,前方的路闪着微光。

      快到了。

      崔淤啉又走了一段。

      那道微光越来越大,离崔淤啉也越来越近。

      他看到了出口,便快步走去,突然便跑了起来,跑进光里、拥进光里。

      崔淤啉睁开眼,适应着突如其来地天光大亮,眼前之景同三年前他走时的样子一样却似不同。

      他站在这处土地上,即便不做任何也能汲取温和的力量。

      或许。
      归来便好。

      崔淤啉微微笑着,看着远处人震惊的神色,他也忍俊不禁。

      一路走来,苦甘尝遍,终于又回到了这处令人心安之地。
      曲阑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珏狐缺半面(新增近10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