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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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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长相俊郎的男人,带着笑意微微弯起的眼睛,对方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脸庞,略一打量:“没哭,不错,胆子很大。”
声音悦耳动听。
男人帮他施了个清洗术,就江水冲了下,擦干净后裹上小毯,“走了,我现在带你去见青衣。”
青衣就是历任辅佐酆都北帝,同时负责在上一任北帝君去世后,辅佐新生的北帝。
郦阴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衣襟来散发出来的青竹香气,默默攥紧对方肩头的发丝,打量四周。
本来就阴森恐怖的地府经历一番厉鬼倾巢而出的洗劫,更是一副地狱景象,他并不觉得害怕,他本就属于这里,只是有些好奇。
抱着他的男人衣色太洁白干净,可见对方本就不属于这里,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青衣是个着圆领青袍的男鬼,戴垂带儒巾,面容清隽儒雅,恭敬道:“有劳长瀛仙君率众仙家平定堕仙之祸,亲自接迎北帝君新诞。”
“不必客气,平定祸乱本就是应该之事,以后就由你来照顾他,岁时可带他去天界。”长瀛将怀中婴儿递给青衣,却疼得“哎哟”两声,发现自己一小撮头发,被婴儿攥在掌心。
青衣连忙接住了,道:“看来北帝君甚是喜爱仙君。”
长瀛掰开他的手指,将头发取了出来,很不谦虚地讲:“那是自然,本仙君人见人爱。”
两人寒暄片刻,长瀛就以要去凡间收作乱的恶鬼为由,离开了鬼府。
青衣点头,看着青年背影远去,准备回府时,才发现怀中婴儿的目光还尚未收回,感慨道:“回府,整顿地府还有好些事情干呢。”
郦阴自此在纣绝阴天宫住下,接受青衣的教导。
不过他本就是换代的新神,旧神死去后,新神会以婴儿的形态自江水中诞生,他并不会有前代的记忆,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崭新如初、所有的一切都要重新学习,管理地府,惩罚恶鬼,读书学习。
他再也没见过那个自天庭而来的仙君。
不过也很正常,他衣衫明亮,眉梢眼角都会洒满了阳光,怎么想都不属于阴森鬼气的地府。
六岁那年,他去天庭述职。
六岁对于那些动辄成千上万的神来讲,实在很小,更何况他是从地府来的。
因为他年纪小,地府是生机断绝之处,自然没有同年龄段的小孩,青衣负责教导他,但他生性沉闷,青衣怀疑是他没有同龄人讲话才导致的,就让他跟几个仙家的小辈玩。
“地府那种地府,阴森森的,恐怖死了,我爹之前带我去过,都是各种凄惨形状的鬼,排在奈何桥边,等一个老婆婆盛汤。”
"他们生前也是人。"郦□□,“只是死前受了折磨。”
“那就是一些奇形怪状的人才会去的呗,本来就是阴森恐怖的地方,跟仙界哪有可比的。”
郦阴没有再讲话。
郦阴不够谄媚,活泼,主动,甚至是来自地府的,仙界长大的难免会对地府这种阴森的地方产生鄙夷,可郦阴却长得足够漂亮水灵,一对比就把他们这些生长在天庭的小孩给比下去了。
七情六欲在仙人之间也是有的。他们不得触犯天庭,霍乱人间,但一些恶意的捉弄却难免会出现。
他跟着几个人玩时,最后被对方丢在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
郦阴漫无边际地走,他倒是不害怕,因为青衣给了他传送石,以为把他丢在陌生的地方,就会引起他的恐惧和愤怒,其实他心里还蛮轻松的,毕竟不和自己讨厌的人待在一起,怎样都好。
桃花灼灼,空气中都是甜香,顺着林间石径走,很快来到了湖畔,湖边细柳垂堤,郦阴听到有人在吹小曲,声音悠扬快活。
于是顺着那声音望去,看到湖中凉亭中,有人好好长椅不坐,坐在围栏上,正吹柳叶,时不时往湖水撒些糕点。
湖中锦鲤就簇拥在一起,尾巴掀起水声波澜。
郦阴走了过去,直到跟前时,男人才睁开眼,睨了他一眼,又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你怎么在这儿?”
郦阴坐到他旁边的长凳上,垂下眼睫,道:“我迷路了。”
“青衣哪里去了?”
“他去找旧友下棋。”
一片寂静,唯有风声。
阳光照在年轻仙君的脸庞上,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雪白肌肤在光下珠圆玉润,光滑细腻。
长瀛终于睁开眼睛,将身上剩下的糕点屑洒进湖里,丢了叶子后看向郦阴,颇有些邪性地笑了:“别的不说,多年过去,你倒是长开了,怎么,跟我结契吧。”
郦阴不至于不清楚结契是什么,抬眸看了他一眼:“你在开玩笑吗?”
长瀛避而不答,只问:“你问这种问题,是嫌我长得不好吗?”
“没有。”郦阴想也不想,立刻反驳了。
“不过你现在年纪好小,还得在长长,不如我等你长大了,就去跟你结契吧。”
长瀛散漫地讲,走到一条小溪前时,他顺势把郦阴抱进怀里,长腿一伸,就跨了过去。
郦阴屏住了呼吸,忍不住抓紧了长瀛的头发:“你……”
“你不考虑一下吗?”长瀛道,“毕竟我猜你还挺喜欢我的,刚一直在盯着我看。”
“没有,你看错了。”郦阴反驳。
长瀛只好换了个角度逗他:“那你这次来天界玩,有没有遇到别的喜欢的小姑娘小丫头,我也可以帮你做媒哦。”
“我没有!”郦阴语气有些不好了。
见青衣走过来,长瀛随手将他放地上,郦阴跑到了青衣身旁。
“你们在说什么呢?”青衣看到郦阴耳垂通红,显然是羞恼厉害了。
“逗逗小孩玩呢,谁让他老盯着我看。”
“他说什么了?”青衣问郦阴。
“他要我跟他结契。”郦阴告状。
“你怎么这样,北帝君他还小,说这种话,以后让他记着了,难免来找你。”青衣埋怨道。
“那倒不至于吧,这个年纪忘性很大的。”
青衣汗颜,仙人不少都爱跟长瀛玩,请求结契的也很多,不过都被长瀛拒绝了,其干脆利落程度伤透不少仙子的心,在天庭,长瀛早已被传成了无心之人。
青衣问:“你不要招他,话说回来,你俩怎么遇上的?”
长瀛道:“他迷路了。”
青衣有些困惑:“我不是给你传声石了吗?怎么不来叫我。”
郦阴:“忘记了。”
青衣低头看了眼郦阴,若有所思,离开时请长瀛多来地府做客,长瀛满嘴应好。
话虽如此,郦阴有十年没再见过长瀛。
在他十六岁那年,见过长瀛仙君一次,郦阴将法典背完,修习完术法后,刚松了一口气,扭头看向窗外,就发现有人趴在窗沿,嘴里叼着个草叶:“看书这么认真啊。”
郦阴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心速加快,面上却端得四平八稳:“是你。”
“哦,记性这么好。”长瀛吐了草叶,“当时还是个小娃娃呢,现在长得倒是有鼻子有眼的。”
郦阴心说,他打小就有鼻子有眼。
“你来干什么?”
“来寻青衣啊,青衣人呢?”
“有只恶鬼出逃,他去捉了。”郦□□。
“那行吧,我下次再来找他。”长瀛砸吧砸吧嘴,转身就要走。
郦阴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他伸手抓住长瀛的衣摆,长瀛困惑回头。
郦阴心情就像瞬间就像烧开了的水壶,竟然做出这种蠢事,连忙把手放开了,语气异常平静,问:“你这就要走了?”
长瀛困惑了一会儿,他不走难道还留在这里吃吃晚饭吗,问这种问题。
郦阴一脸严肃,盯着他不放。
这严肃的模样害得长瀛皱眉思考了好一会儿,上下摸了摸,从身上摸出一个糖画兔子,递给郦阴:“喏,拿去吃吧。”
“谁要这种凡人小孩爱吃的东西!”话虽如此,郦阴还是接住,眉毛却还没舒展开,他不是想要糖画兔子。
长瀛问:“那你干什么?”
但是想要什么,他也不清楚。
顶着长瀛越来越困惑的表情,郦阴讲:“青衣很快就会回来。”
长瀛摆了摆手:“下次吧,我可不想等人。”
长瀛仙君与青衣是朋友,郦阴曾经见过长瀛下界,但不频繁,少则三五年,多则数百年。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万千漫长的时间就在神仙一念,心情不好时,睡个百年也是常有之事。
长瀛下凡后,今日去江南,明日去塞北,偶尔收个徒弟带着玩一玩,等把徒弟带大了,就火速装作不治之症假死脱身,或者赖在凡间私塾外的树枝上,听着里面的朗朗读书声,美美打个盹。不过凡人嘛,总是死的早,耽搁百年也不过是弹指一霎。
郦阴习惯了在处理完事务时,看一眼窗外。
就好像看得次数久了,就能再次见到他。
于是他渐渐明白了,他在拉住长瀛的衣袖时,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只是想能够和对方多待一会儿。
后来的他,也见过长瀛许多次,还跟长瀛偷偷跑去凡间玩,把琐事全都甩给青衣干,加班加得青衣满脸憔悴。长瀛嘴巴不着边际,但也算的上爱惜后辈,还记得长瀛爱逛人间集市,灯火如龙,两人一起并肩坐在城头上,看下面万家灯火,烟花炸裂,化作星雨万点坠落,明明灭灭。
光芒映照在青年脸上,烟花在他瞳孔中绽放一次又一次,郦阴偏头一直看。
长瀛仙君感慨:“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为什么会这样讲?”郦阴问,按道理讲长瀛作为上仙什么都不缺,也不缺人喜爱,却还是会发出这种感慨。
“凡人生老病死,美好的事物本就短暂,眨眼即逝,凡人登科及第,位极人臣,百年后不过一抔黄土,年少春衫许以佳期,转瞬满目怨怼;至于仙人啊,一旦动了情,有了欲望,入了执,便万劫不复,上一个堕仙不正是痴迷修行,屠了鬼府,现在也死了。身为仙人,更当克制自身泛滥的感情,过分沉迷,便会招至大祸。”长瀛道。
郦阴抿了抿唇,没讲话。
后来他长大后,比起青衣,顾长瀛更喜欢跟他待在一起。
郦阴觉得也算是件好事,毕竟他能陪长瀛下棋,陪他四处游览,书信往返,也称得上是朋友吧。
一日,两人下棋,长瀛见天色晚了,便要离开,郦阴想了想:“下次来会是什么时候,我等你。”
“大好时光别浪费在等待身上。”长瀛道,“青衣讲了,你总是盯着窗边发呆,无事时去凡间转一转吧。”
原来不该浪费在等人上面吗?
仿佛寒冬腊月一盆冷水兜头淋下,郦阴心尖冷得发颤,仿佛有一只手将五脏六腑都揉作一团,狠狠拉扯,又像是有蚂蚁在啃噬,渐渐弥漫出来的细细密密的痛感,他感受一股少见的情绪席卷而来,甚至难过到眼酸,像迷茫的人在点醒后,发现是一厢情愿。
他想,他也清楚这件事,所以他现在在做什么。
等待,漫长的等待。
真是奇怪,神仙明明可以活那么久,为什么也会惧怕等待。
“那你去做什么呢?”郦阴问。
“我啊,想去凡间历劫一趟,正好消磨时光,去历人间冷暖,生老病死,过一过情劫,我还蛮好奇,我去人间一趟,情劫会是什么样子,我要找月老好好帮我挑一挑。”长瀛说着,笑了起来,“反正眼下三界安宁,闲着也是闲着。”
“那你要历怎样的情劫?”郦阴问。
“这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万事皆有其缘法,缘来即至,没有必要强求”
长瀛下了凡,猝不及防。他甚至没讲自己要投胎去哪户,也没讲具体是哪一天,等他得知时,他已经下了轮回镜中,而司命自然也无权干扰。
不过,还是被他找到了。
郦阴想,长瀛从未说过,他历的情劫不能是我,这不就代表,他的情劫只能是我。
神思收回,郦阴看向睡得正酣得长瀛,躺下抱住他后,内心极度美满地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