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惟阿特

27、第 27 章

　　阿纪无心再看电影，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打开手机随便放首歌。
　　穿越半世纪时光的烟嗓女声响起，周青川动了动，猛地起身从床上跳起来拉过阿纪跳舞，他们都不会跳任何社交舞蹈，但阿纪还是跟着他的步调从床上跌到床下。
　　阿纪踮脚，把下巴搁在周青川左肩，他的心脏隔着皮肉贴向她的，空调鼓动窗边的纯白纱帘，窗外是远方群山和辨不清内容的声音。
　　阿纪莫名想起小学毕业那年看到的一本小说，讲到年少的男女主在狭小的卧室里磕磕绊绊地共舞，书封上的文案她还悉数记得。
　　记忆的牢固简直超乎人的想象。
　　副歌响起，她在旋转中看见周青川笑起来，眼角的小痣衬得双眸星亮，就是那一刻，阿纪想，她再也不必担心某天，会将一切遗忘。

　　三十个小时眨眼飞逝，阿纪想到自己明天还要上班，瞬间动力全无。
　　“咱俩私奔吧。”
　　高铁站，阿纪把脑袋抵在周青川胸口，闷声道。
　　“咱不是已经在外面了吗？”
　　周青川笑笑，阿纪也乐了，仿佛刚才的话只是为了逃避工作，周青川说不出你别走了，不然留下吧这种话。
　　他们还是要分别。
　　阿纪依依不舍地上车，走一步给他发三条消息。
　　：上车了
　　：发车了
　　：姐走了别太想姐
　　：下次去XX请你当导游
　　：我□□想你了
　　周青川看着手机上不住弹出来的消息，一步步往自己的候车室走去，他那班车要晚半小时。
　　对方的话音渐止，不知道是忽然累了，还是去和朋友说些什么。
　　周青川没找地方坐，就站在离检票口不远的地方，一张张翻看这两天拍的照片——大多是风景，只有两张人像照片，一张是今天早上阿纪还睡着的时候，他偷拍的，对方表示拍得不算丑，所以让他留下了。
　　另外一张是他们两个刚拍的合照，阿纪表示如果有天天各一方，照片算是留个证据。
　　周青川问
　　‘要留也是留个念想，什么叫留个证据？’
　　阿纪说
　　‘如果有一天我忘记你了呢，或者你不承认认识过我，又或者……’
　　照片留下来，不是为向别人证明，而是为了向自己证明，曾经有这么个人存在过。说来奇怪的是，过去的三十个小时里，他们没人表白，也没人要求更进一步。
　　他们接吻，躺在同一张床上，他们共享彼此的口味、故事和想法，可没有人说——在一起吧。
　　周青川以为自己主动提出见面，就算是表明了心意。
　　他也以为阿纪的赴约与亲吻，就表示明了她的心意，表示他们会在一起，和无数的异地情侣一样。
　　但好像不是那样。
　　阿纪好像只是把这次会面当成一次性的活动，好像真如她曾说的，只一次，就够让她释怀。
　　周青川想通了这一点，刚才还亲密无间的吻就成了吻别，他忽然有些惶然地感觉到，他们会不会，其实已经错过了呢？
　　剩下的所有的一切，他自以为是的勇敢，其实只是阿纪对于遗憾的执念，如今一切好像都完满起来，他们其实和两天前并无不同，终归是要各奔两方吗？
　　他感觉自己胸中升起一股无名的力量，让他想跑回刚才的地方拉住刚才的自己和阿纪，就像她说的那样，私奔吧，逃离现在的世界和过去的一切。
　　可时空向前飞逝。
　　手机上又发来一条新消息，是妈妈问他，是不是今晚回来。
　　被屏蔽掉的群里还在刷屏，他始终没敢回阿纪的消息，那股力量瞬间消散变得无力，他甚至不敢回想。
　　只在到家时告诉对方自己到了，阿纪的路程比他长，他到家的时候阿纪还在回去的路上。
　　城市的夜晚车水马龙，街灯辉煌，阿纪坐在出租车上，看着街灯一盏盏擦肩而过，高架桥上下的每一辆呼啸而过的车里，都承载着一个生命、一个家庭、或是一段回忆。
　　他们被裹挟在人潮中，厮守或是别离，又算得了什么呢？
　　阿纪到家时王琪正在吃饭，见她回来赶忙问
　　“你去哪啦”
　　阿纪如实回答。
　　“窝去你出去玩连朋友圈都不发啊。”
　　阿纪笑笑，奔波和分别让她有点虚脱，摆摆手去洗漱，出来后王琪已经洗好碗筷，见阿纪出来才来得及问
　　“你吃了吗？”
　　“没吃，不想吃。”
　　王琪听罢，挪了个凳子和阿纪一起坐在桌边，然后抹开烟盒抽起烟来，还应景地放了首民谣。
　　“……”
　　“我不是失恋”
　　阿纪麻木道
　　“我知道你不是失恋，你是为了明天和工作的约会感到紧张。”
　　说得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阿纪无心睡眠，和王琪关上灯坐在沙发里聊天，对面楼亮起盏盏灯火，不一会儿就照亮了黑暗中的客厅。
　　民谣就一直放着，歌单里的歌播过一首又一首，她们俩就伴着这个背景音谈天说地。
　　周青川自从说了句到家了，就再没回话，阿纪边和王琪聊天，边不住回想刚才发生的种种。
　　像做梦一样，她梦见过他几十上百次，从未梦见过这样的场景，所以说，未来不会按照一个人的想象上演。
　　她没有问他，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接吻和牵手都是情不自禁，经年的妄想一朝成真，她只想保留点什么东西用来确认，那不是她走火入魔的幻想。
　　阿纪不愿意逼他，又也许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脑袋一热后，他们又各自回归原本的人生，她还要再表白一次吗？说真的，就昨天一晚，他们躺在洁白的床上聊到凌晨，就让阿纪觉得现在死也无憾了。
　　还要追问吗？还要表白吗？她胆怯起来，还要再表白多少次呢？
　　她不知道，她的周哥也在想这个问题。

　　晚上周青川到底没在家久留，匆匆放下东西洗漱后就又被朋友约去网吧。他睡不下，心中有事，便答应下来。
　　结果全程谜之操作，强行靠着惯性保持住不至于太菜。
　　那些问题在心里呼之欲出，他不敢轻易找阿纪探讨，于是在队伍语音里缓缓开口
　　“兄弟，你喜欢你对象吗？”
　　朋友满脸惊恐
　　“你想破坏我家庭幸福就直说，什么叫我喜欢我对象吗？”
　　“？？”
　　什么毛病这人都是？周青川无语，但还是强行耐心道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你喜欢你对象呢？”
　　？？？
　　“我要是不喜欢的话，那能成我对象吗？”
　　“……不会说话你就别说了。”
　　周青川逐渐失去耐心，去他妈的爱咋咋地吧。
　　“喜欢一个人你肯定有感觉的呀，你会被对方牵动情绪，这就是最明显的。”
　　朋友打趣后恢复正常，正色道。
　　“那我这种被牵动情绪，也是因为喜欢她吗？”
　　他会因为对方感到焦虑、满足，但这种情绪背后就是亢奋和激动，紧接着转化为自卑和抑郁。
　　朋友沉默片刻，换了种说法。
　　“那如果她现在有了男朋友，你什么感觉，你会怎么办？”
　　“她不会的。”
　　周青川第一句话就是下意识地反驳，反驳过后又忽然意识到，他们都不是一年前的彼此了，甚至和两天前的彼此也不再一样。
　　就像她刚才没有多说什么，就像在他再次出现之前，她应该是挺幸福的，他知道自己一定在她的分手原因里占着个位置。
　　可他不敢细想，一深入去想，周青川就觉得自己曾说的什么希望对方快乐幸福什么的是那样虚伪。
　　他能让她幸福和快乐吗？
　　他记得十七岁的阿纪总是天真快乐的样子，和他吐槽着别人叫人无语的小偷小摸，一直纠结着问
　　‘怎么这样呢这人？’
　　他回答道
　　‘就是这样的，你再买一个呗’
　　阿纪说
　　‘我知道，但我还是不理解，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期末的好心情被破坏，文字里好像都带着委屈。
　　想着那些往事，周青川几乎笑起来，然后朋友的声音在耳机里突兀响起。
　　“呦，你那么确定呢？”
　　朋友戏谑的声音传来，周青川沉默，他并不确定。
　　“那她有男朋友了就有呗，都不在一个地方我还能硬拆散人家吗？”
　　周青川故作轻松，缓缓把他觉得别扭的点讲出来。
　　谁料朋友却浑不在意，继续说着
　　“所以说你要是喜欢就要抓紧，不要把人往外推，都多久了？”
　　周青川顺着朋友的话回想，多久了？想着想着笑骂一声
　　“都让你懂完了。”
　　朋友逮住机会当然要教育到底，继续滔滔不绝道
　　“就是啊，你整个列表里就那么一个我们都不认识的人，不是你是不是拿哥们儿当二比阿？再说你还突然一个人跑去玩…”
　　周青川的朋友越想越觉得不对
　　“所以你还是没说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一个人。”
　　周青川转移话题的手法从来没这么拙劣过，朋友都无语了
　　“哥这么大一个答案摆在你面前你就装看不见是吧？前几天觉得自己喜欢上对方慌张跑路来找我们叨逼叨的又不是你了？你要是不喜欢她，那你根本就不会问这个问题！懂了吧弟弟！”
　　朋友敲击键盘的声音逐渐暴躁，不明白就坐在身边的人说话为什么非得通过队内语音。
　　周青川不吱声了，沉默着操作，一局过后拿着烟在朋友肩上敲了一下，示意对方跟自己出来。
　　“怎么想的？”
　　朋友踢踢周青川的鞋尖，靠在街边的路灯下看着小川，只见他深吸一口烟，不习惯这么浓的烟草味，缓缓吐出后又缓了半天才小声说
　　“我不知道。”
　　朋友恨铁不成钢地戳戳他的脑袋。
　　“那她怎么想的？”
　　周青川仔细思索一番，认真道
　　“她好像…挺无所谓的，我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我觉得她已经装不在意太久了，不仅能骗到我，我怕也能骗到她自己。”
　　朋友乐了，周青川继续道
　　“而且我俩去之前在冷战吧算是，就是我有段时间不是不怎么上线么”
　　“你也太孙子了吧。”
　　对方乐完又蹲下来，跟周青川一起盯着路灯下他们的影子
　　“你要是喜欢她，就别再耗着了，好好聊聊，网恋就网恋呗，大不了后面吵架了撕破脸了感情破裂了——”
　　“那我不如就这么拉扯一辈子，好歹还美好一点儿”
　　周青川冷冷道
　　“你觉得美好了，人姑娘也觉得美好？喜欢的人今天是小哥哥明天是小学鸡，动不动消失十天半个月，一问为啥消失了，欸因为我感觉最近有点太喜欢你了所以我得自己去冷静冷静，你自己听听，你听听。”
　　朋友啧啧有声，周青川低头苦苦思索半天，最后说
　　“别打了，喝酒去吧。”
　　说着就冲回网吧拿手机，喝多了有些话就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