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心事记录簿》惟阿特

2、日落

　　学生时代的事好像还在昨天，但这会儿抽烟的地方已经从学校宿舍换到了公司楼下。
　　柚子和男朋友分手，后面认识了一个又一个人。
　　大家都是这样，会碰见一个又一个人，会改变。
　　南风曾以为李程永远都不会变，或者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不会变，殊不知不变的人需要更多人来为此付出代价，从而只好徒劳地眼睁睁看着大家相聚又别离。
　　“那个夏天还在拖延。”
　　这是李程长久以来第三次主动给南风发消息，也是最后一次。
　　“顾城吗？”
　　“是。”
　　“我们年轻，什么也不知道，不想知道。”
　　“确实是，什么也不知道。”
　　南风把烟头按灭在垃圾筒里，走到一边的树下，边等柚子和宋寻抽完，边拿起手机，她在屏幕上删删减减几次，终于把话发了出去
　　“你想知道什么呢？”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我想知道什么，或许，你喜欢我吗？”
　　南风手一抖，把屏幕按灭，手机上映出她勾起唇角的脸，心跳如鼓。她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回道
　　“喜欢的，要我给你来个深情告白吗？”
　　说完便把手机静音关掉不再看了，说不上是不敢，还是想给自己的下午留一点惊喜，总之她没有再看他的消息。
　　直到晚上快要下班，才来看自己的“惊喜”，她们刚来公司还处于培训阶段，基本上快要下班的时候就没有什么事了。
　　“来吧”他说。
　　南风想了又想，在回到住处，吃完晚饭，洗过澡，吹干头发又和好友进行了“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仪式后，才又点开那个对话框。
　　“我喜欢你。”
　　李程，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太简单，只有说出口的人才会知道这不止是仪式感，还带着寄托与期盼，成为对某人数月甚至数年人生的一句总结。
　　但南风又觉得过于直白，找补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算深情吧，一般都是这么说的。”
　　“哈哈”他说。
　　南风盯着那两个字，悸动一下午的心脏平息下来，手机里映出的是她面无表情的脸，那个在她心里燃了两个夏天的火苗，被大风刮得几乎看不清光亮。
　　实习期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要对这几天的内容进行考核了，时间定在下周一。
　　“周末去哪玩？”
　　柚子把洗好的衣服晾在阳台，开始琢磨这两天的假期。
　　“去个靠海的城市。”
　　宋寻在追番，投屏在电视上，已经九月末，南方的夏天还在坚持不懈地耀武扬威，空气中一丝凉意也无。
　　“别了吧，就两天假，不如等十月一的时候再去。”
　　南风不想折腾，两天实在太紧凑了，玩儿不开。
　　“那倒也是。”
　　宋寻终于把眼睛从屏幕上移开
　　“晚上出去吧，白天太热”
　　每座城市都有自己出名的夜场区域，而其中又有几座城市的酒吧
　　街格外出名，譬如丽江大理，或者北京上海，各有风味。
　　柚子提起这边的酒吧双眼冒光。
　　最后还是去了酒吧，那一条长街上都是清吧，决定要来的时候柚子就在心里期待一场艳遇，在这件事情上她和宋寻比较有共同语言。
　　而对于南风来说，比起艳遇其他人，还是去遇李程的好。
　　风总会吹来，太大了会把火光熄灭，小一点儿又会让火焰越升越高。
　　驻唱歌手在唱马頔的歌
　　“愿此时遇见你，不是未来不是过去。”
　　她们三个每个人身前的桌子上摆了两只空掉的杯子，南风感觉嗓子有点儿紧，不知道此时嚼槟榔会产生有什么奇效。
　　“出去抽根烟吗？”
　　这间酒吧禁烟，宋寻和柚子起来正要去拉南风。
　　“你们先去吧。”
　　见南风在扣字，她俩也没多说什么，出了门。
　　伴着“因为过去我们早已失去，未来太远不着边际”的歌声，借着两杯酒的酒劲儿，她像是怕自己反悔似的，飞快地发出一句：“在吗”。
　　时间太久了，每次都要主动去找他，好像自己几天不去和他讲话，他就会把自己遗忘一样。
　　她开始不知道要给他分享怎样的东西，好像喜欢和分享都变得多余。
　　她责怪自己，不该总是为人家新改的签名患得患失，不该总为了想给他想分享什么而频发动态，那是很幼稚的行为。
　　可直到最后，她也没能有机会去学大人是怎样去爱的。所谓发乎情，止乎礼，大抵就是，不多纠缠吧。
　　有时候人会觉得即使身处喧嚣之中，孤独的人还是会在喧嚣里感到更加孤独。但南风不这样认为，虽然没什么好和朋友倾诉的，但就是这样坐在一起扯闲篇儿，她也能排解些心里的酸涩。
　　如果放弃一个人，也能想像喜欢一个人时那样果断，这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复杂晦涩的少女心事了。

　　李程电脑边的手机亮了一下，他给她拍了张电脑上的游戏界面作为回复，刚开，在选英雄。
　　南风感觉有点儿四肢无力，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度数太高。又想把手机狠狠摔在地上，去你妈的都毁灭吧。
　　但她什么也没做，歌声渐渐小了，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感受着胸口的郁结，眼泪终于落下来。
　　那么多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么多藏在玩笑话里的真心。
　　本来准备玩通宵，结果喝到半夜大家就都开始困了，南风提议回去。
　　晚风终于带来一丝凉意，喝过酒的浑身都热起来，南风让晚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回到住处以后刷了牙就爬上床去睡觉。
　　其实是睡不着的，已经三个多小时过去了，李程还在玩游戏吗？
　　她没有他那个游戏的好友，她不知道。
　　但是已经十二点多了，托手机机制的福，她能看见他有看q。
　　不过也有可能是十二点以后随便点进去看了一眼，所以才会显示在线。
　　“南南？”
　　宋寻在门口敲门，南风爬起来想去开门，才发觉眼泪又落了下来，这样的患得患失忽远忽近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呢？她几乎想不顾一切的去告诉他，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这件事。
　　如果他假装看不见她就一直发一直发，大不了不做朋友了，那么喜欢的人怎么会甘心只做朋友呢？
　　南风拉开门
　　“怎么了？”
　　“没什么，我进来了？”
　　宋寻一边说一边往屋内走，坐在了床尾的单人沙发里，转过头冲着床上的南风说
　　“你最近情绪不太好。”
　　“有吗？”
　　南风是真的没有感觉到，自从前几天那场不合时宜的玩笑过去以后，她的确是总会觉得难受想哭，但还是照常生活，该吃吃该喝喝。
　　“有的。”
　　“也许吧。”
　　南风不想多谈。
　　“其实我觉得，如果你喜欢一个人的话，不如就直接告诉他。这样就算不能在一起，你也好放过自己。”
　　“我不知道啊。”
　　南风声音很轻，几乎要淹没在窗外的车流声中。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没有想和他在一起的，但是...”
　　“但是你喜欢他，就不可能眼睁睁看他走，做朋友是留不住他的。”
　　宋寻打断她的话，喜欢一个人就是自卑的，那如果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最后走到一起，会不会两个人都抬不起头来？
　　其实不会的，爱会让人感到幸福，自卑是因为觉得对方很好，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很差。
　　“他知道的。”
　　“什么？”
　　“他知道我喜欢他的。”
　　“那他...”
　　宋寻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问出口。
　　“那他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
　　南风摇摇头，他什么也没有说，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她一度以为是她的错，是她偏离了两人原本的轨道想要离他越来越近。
　　但他还在原路，而她好像被隔绝在他的世界以外，寸步难行。
　　“寻寻，我困了。”
　　“睡吧。”
　　宋寻关掉灯，带上门走出去，南风把脸埋在枕头里，终于哭出了声。
　　她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她一点儿也不想和别人培养什么日久生情，她就要他。
　　她要在很后来才会恍然发觉，过于执着地追求自己所爱之人的人往往是不容易幸福的，她们总要在目睹自己爱的人和别人相爱以后才会知道，有一个人能爱自己，能让自己回头就有个拥抱，是多么难得的事。
　　可周一的考核还是要继续，生活也要继续。

　　“程哥。”
　　星仁给李程发消息，临近毕业的时候他一见钟情了个小学妹，在李程不怀好意的鼓动下他跑人面前要微信去了，居然真让他要到了。
　　从此星仁就开始了花式追求小学妹的道路，都不怎么找李程他们上分了。
　　“怎么？”
　　“恭喜我，快恭喜我，我脱单了！”
　　星仁直接把电话甩过来，李程无语
　　“恭喜你...不枉你死缠烂打那么久。”
　　“你懂锤子，我这叫爱情。”
　　爱情？李程简直快要笑出声音，这就是爱情吗？他不知道，没感受过。
　　“行了我知道你脱单了，没事儿快滚”
　　星仁美滋滋挂断电话去找女朋友了，李程是他们这帮人里唯一至今单身的，只能来找他炫耀了。
　　李程坐在正对窗边的桌前，桌子一半在阳光下，一半隐没在黑暗里，他也一半在阳光下，一半隐没在黑暗里。风吹进来，他的头发和白色的窗帘一同舞动。
　　他喜欢白色的窗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见午后的白窗帘都会心跳如鼓，那是来自记忆里的少男少女，窗帘外面，是一代又一代青春。
　　他好像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可能有过，但他没注意。
　　也可能真的从来都没有，他不知道怎么去和人家“谈恋爱”，南风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知道要回答，所以就回答了两个字。
　　其实不该那样说的，他应该说
　　“我也喜欢你。”
　　但他觉得不对，什么都不对。
　　又或许他应该说
　　“对不起，我不喜欢你哦。”
　　但这也不对，他不想这样说。
　　李程点了根烟，想起来去年夏天问南风通常买哪个牌子，南风说了几个名字，又抱怨南方很多城市没有这种。叫什么名字来着？不记得了，随便是什么吧，反正这边没有。
　　李程拿起手机，有南风新发的动态，说了考核的事，调侃的语气，应该心情不错吧。他点了赞，想着现在是正午，她应该会看到吧，会告诉他午饭吃了什么吗？
　　他坐在窗前看书，思绪却飞出去好远，同龄人已经有谈婚论嫁的了。
　　南风之前说不想结婚，他说他也不想。
　　结婚啊，多么遥远的事啊，在那一步之前还有那么多步骤，那么多没什么必要的，步骤。
　　他看了一下午的书，南风没有来消息。他第不知道多少次点开手机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也会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来等待了吗？那她这个下午在干嘛呢？
　　南风刚发完动态就看见了李程的秒赞，想起来已经两天没和他讲话了，便向去问问他吃了没有。点开聊天框，是上次游戏页面的图片，南风最后还是没有问。
　　她知道他会怎么回答，无非是“嗯”“还没”“无所谓的”，太没意思了，没意思，连句反问也不会有。
　　南风觉得，再这么下去，她早晚会受不住。
　　她希冀于他能敏锐地察觉到生活中所有的变化，比如有些人来了又走。不至于等到沧海桑田后才发觉，有些人在很早以前就离开了，只是因为人一直在他身后，他没回头，就没看见。
　　一晃几个月过去。
　　圣诞节了，柚子和宋寻要和男朋友出去约会，公寓里就剩南风一个人。
　　街道上的商店都早早贴上了圣诞老人墙纸，南风她们也每人买了一顶圣诞帽。南风上号想单排一会儿，然后叫个外卖，刚巧李程在线，她刚想咬咬牙点邀请，就看见了他的头像，情侣头像，挺明显的。
　　南风手心的汗几乎是一下就出来，因为延迟，她才刚刚收到他新发了动态的消息，特别关心有时候也不太靠谱。
　　那是和一个女孩子的合照，很漂亮的女孩子。
　　前两天聊天的时候她还问“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没有。”
　　没有，骗子哦。
　　南风感觉有点腿软，眼泪像突如其来的暴雨一般刷地落下，真是个骗子。
　　她几乎是走投无路地去给柚子发消息，虽然柚子正在热恋中，并不能理解她。
　　“我操，他谈恋爱了。”
　　“我操，那怎么办。”
　　柚子也很震惊。
　　南风又不想说话了，能怎么办呢？

　　“没有的音乐就退化耳朵
　　没有了戒律就灭掉烛火
　　像回到误解照相术的年代
　　你摄取我的灵魂
　　没有了剃刀就封锁语言
　　没有了心脏却活了九年”

　　陈升从遇见张夕到入狱是九年，从入狱后到再次“重逢”又是九年。她一直以为陈升真的去过荡麦，去过那个“不存在的地方”，他在那遇见过去的张夕和长大的卫卫。
　　现在她终于相信，那是一场梦，她过去和李程的时光也是一场梦，她在梦中被人下了蛊，才一度鬼迷心窍，以为对某人的爱意可以至死方休。
　　但一辈子太久了，命运会一直带给你所不能承受的。
　　只有那个时候人才会意识到，街道上拉手的双双对对的人比在校园里还要多，而也只有你从很久以前，甚至可能到很久以后，都会是一个人。
　　拜你那至高无上的爱情所赐。
　　她在夜里哭了很久，柚子和宋寻一直没有回来，她很少跟她们提到李程，说什么呢？没什么好说的，没有立场。
　　她会祝福他的，但不是现在，她感觉自己真是对不起自己，只为了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苛责自己。
　　当你想放过对方也放过自己的时候，当你的脑海里想的不是他会不会觉得孤独，而是感到如释重负的时候，大概就真的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刻了。
　　很遗憾的是，他成为了塑造南风人生的一部分，南风却没能在他生命中留下一笔。

　　“那个声音在夜里哭了好久”

　　“那个声音已经停止”

　　20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