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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葬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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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上的手由敲到拍,透出几分急躁。陆延中午到的地,现在天近黄昏了都不见他二爷半个人影,敲门不应,电话不接的,着实是让人担心。
原本以为不管怎样,下午二爷应该就回来了,但是这天色越来越晚,天光随着蒙蒙细雨隐入幽暗,让陆延的思绪阵阵发空。
他重复拨打着电话,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电子女音。
陆延叹了口气,靠墙坐下了,窗外霓虹逐渐亮起,影影绰绰地投射到他脸上。
空荡的楼道间响起脚步声。陆延心中一喜忙站起来,结果抬头看去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他不由愣了愣,眸中难掩失望。那是一个跟他二爷年纪差不多的老伯,还牵着只金毛犬。
来人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他,觉得有些熟悉。琢磨了一下道:“你是老陆的孙子?”听着他的疑问,陆延点点头,从小家里人就说他长得像他二爷,被认出来也不奇怪。陆延收起了失望的神情忙问道:“老伯,您认识我二爷啊,您知道他去哪了吗?”
老伯笑了笑,“难得见他的家人啊,他去哪我不知道。不过应该是昨天早上走的,我还在楼下遇到过他哩。”虽然还是没有知道二爷的去向,但到底是听到了一些消息,陆延心里好受了一些。
又聊了几句,陆延道了谢,老伯挥挥手表示不碍事,走了。
楼道恢复了平静,陆延在心里琢磨他二爷会去哪里?正想着呢,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把陆延从思考中揪了出来。
接通电话后,对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小延,见到你二爷了吗?”
陆延有一瞬的心虚:“爷爷,我没见到二爷,电话也没打通。”
陆承弈沉默了一会儿,好似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他几年没去那里了”
陆延有些懵:“哪里啊,爷爷?”
陆承弈无声叹了口气:“小延,你现在开车去那究,我明天一早赶过来。”
陆延怔了怔,担忧道:“我去找就行了,您也知道您的身体,现在不能离开医院。”
“小延,我心里有数。而且我本就该来的…”
汽车驶出阳城,向群山开去。灰蒙蒙的天空已经全部暗了下来,山间不受灯光的污染,显得更加暗沉,像砚台上清水化不开浓墨。路边的野草茂密树桠疯长,配上山间呼啸的风,像张牙舞爪的魔鬼。
陆延降下车窗,吐了一口浊气。他怎么会不明白呢,这四十年来困住了二爷的一生,同样也让爷爷愧疚了一辈子。
小时候爷爷给自己讲完二爷的事后,总会黯然神伤。爷爷一直觉得如果当时他劝住父母不送二爷去那个节目,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如果他没有意外泄露二爷和庄佳沐的恋情,庄佳沐是不是就不会自杀,二爷也就不会漂泊这么多年……
评判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错综复杂,又细如蛛网,一挣就破了,但又黏在手上,时时刻刻提醒着什么。
车已经深入山间,除了黑暗,四处只剩下风的咆哮。陆延沉默地开着车,行驶了很久后才突觉出不对劲,导航好久没有播报了。拿出手机一看,没有信号。陆延的心沉了下去,荒郊野岭的又没有信号,换谁都受不了。
挣扎一会后,陆延把车停在了路边。这路上虽然车少,但也不是没有。十多分钟后,陆延拦下了一辆车。
“大叔,你知道那究怎么走吗?”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拦路客,那人也不恼,笑道:“这你可问对人了,我专门在这边跑车的。你一直往上走,直到路的尽头就到那究了。”
陆延道了谢就打算离开,结果那个大叔出声喊住了他:“小伙子,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面熟呢?总觉得在哪见过哩”
听了他的话陆延不由得大喜,放炮似的问道:“您是不是见过一个老人,他是不是长得挺高,沿海口音,还抱个盒子?”
大叔听到盒子,有些激动了来,显然是想起了什么来。
“我想起来了!昨天我车上确实有个抱着盒子的老伯,人总看着车外失神,后来还忘了下车。我还以为他老年痴呆呢,后来问了一下,他说他是回那究省亲的。”
听完陆延激动不已,匆匆道了谢就开车走了。隐约只听见那人喊道“山里信号弱,再翻一个山头就有信号了。”
陆延已无暇他顾,踩着油门就往前方开去。
等到了那究已是晚上九点多了,农家一般都睡得早,村子里没有多少灯光,连天上都不见一点星星,透着沉闷的气息。
陆延看着这个不大的村子,心想这就是二爷埋在心底的地方吗?好像没什么特别,但又如此合理。也许只有这么静谧的地方才能长出庄佳沐这样的人来。
按着爷爷给的路线,陆延沿着青石板往上爬去。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才豁然开朗。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木屋,虽然被修缮的很好,但也能看出它苍老。
陆延走到门前,发现门并没有锁。他伸手敲了敲门,喊了一声“二爷”。
但只听到声音混合空气发出轻微回响,陆延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他推开了那扇薄薄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手电照去皆是一片空荡。
墙上是潮湿发黄的旧日历,桌子上有被擦拭的痕迹。陆延心中欣喜,二爷果然是回这了。忙去打开了里屋,床有人睡过,但却不见他二爷。刚刚升起的欣喜瞬间被扑灭,这让陆延既恐慌又烦躁。
他在屋里烦躁的踱步,目光忽瞥见墙上的日历——2014年4月19。
脑袋一时宕了机,思绪杂乱。这是庄佳沐妹妹去世的日子!陆延心中的想法逐渐清明,他应该知道他二爷在哪了……
他慌忙来到了屋后,入目是一颗老梨树。然后目光下移那里有两个墓碑,碑旁靠着一个人,正是陆承舟,他的脸上还挂着浅浅笑意。
“二爷,二爷”
没有任何回应,陆延控制不住的发抖,手机也摔到了地上,四周再无一点灯光。
陆延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靠近,每一步都好似有千金重。
在这无声中,月亮好似感受到了悲伤,从厚重的云层中探了出来。月只是小满,却异常明亮。
月华轻柔的笼着这一方土地。照在碑上,照在陆承舟脸上,照在那干瘪苍老如枯木一般的腕上。腕上的银镯和月亮好似有呼应一般,发出莹润的光。
…………
陆延看着眼前的木盒,默了一会。他拿出了一张纸条放了进去,这是给二爷净体时,在他衣服的内衬里找到的。纸张已然泛黄,还带着些许毛边和被泪水晕开的墨迹,这是庄佳沐自杀时最后留下的东西。上面的字迹秀逸挺劲,写着‘别来找我,我爱你’。陆延觉得心里堵得慌,二爷和庄佳沐这一生不知谁更苦一些?
庄佳沐的坟再次被挖开,这次放入了一个新的盒子,那是陆承舟的骨灰。
陆家人静静的默哀着,不知过了多久天空飘起了雨。陆延抹掉了温烁的眼泪后,轻拍陆承弈的肩膀:“爷爷,走吧。”
陆承弈看着新立的碑,还有些恍惚,“是该走了,回去吧。”
春风拂过山涧,吹动烛烟。一晃半纪而过,青丝早成华发三千。
山风起苍岚,尘土落微处。
枯冢迎新骨,今人逆旧时。
时雨乃降,枯木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