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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老太爷还魂(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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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一烧就是一大片,火光撺着将人们散开去,边无相的指尖捻着一根头发丝,看向老女士的眼神怔怔的。
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天色里所有的光亮星子全都不,或许更恰当的表述应当是众人的泪水已经收起来了,全都闹哄哄往燃烧在火里,那些火全部都在纸张里化成灰烬,还没等得及那些纸张全都化灰化黑,□□等几个人就往前走了几步,跺着脚将那些纸踩得扎扎实实的,火星子一下子就灭在了脚印里,微小得可怜的那些复燃迹象也都埋没在黝黑的鞋底板下。
那个老女士还在啪嗒啪嗒掉着眼泪,边无相眯起了眼,众人的泪水已经干了,上面走。
“走了走了,回去了还得吃口饭,忙活一下午,累死人了。”
“走了,快点!这里阴森森的,你就不觉得冷?”
“冷能怎么办?快走吧,我媳妇应该炖好汤了,咱回去吃点,打会儿牌也就过去了。”
□□也转身要走,冲着那老女士喊道:“走了!妹子!”
边无相笑了笑,妹子还真是个不错的称呼,想来应该是那老爷子的配偶,怎么还叫上妹子了。
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将那老女士扶了起来:“走吧,慢点,这里路滑。”
那老女士起来了,用自己油润的手背抹了抹眼角:“你们先走吧,我们家老头子……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您明天再来看他,今天太晚了,晚些时候还有雨,要是遭了雨,你家老头子也放心不下呀。”
边无相说得好声好气,手上的动作却有些强硬的意思,只是外人应该看不出些什么,就算是这个老婆子,也只是觉着到底是年轻人血气旺盛,扶人都没个轻重。
人们都上了坡,不出片刻就坐车回了屋子里,□□家是个小院子,老太爷那个屋已经锁上了,女人和小孩在院子里面忙活着支桌子、端饭。
边无相倒是一点都不扭捏,随便找了个位子就坐了下来,□□还有那个老太太与他在同一桌,大家一个个似乎还挺高兴的,尤其要数一些薄情些的男人,上坡时候就商量着打牌,这会儿饭也不顾着吃,拿起牌来就在那对对子。
尖儿那几个毕竟是来做事的,还不是请来做事的,只能凭运气,抢了个边无相附近的桌子,一屁股就坐在那漆了绿漆的凳子上,发出嘎吱的铁锈声,可却也好像一下子安定下来一般,整个人的背转眼就驼了。
那个老婆子倒是一点也不,背部直挺挺着,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副茶饭不思的样子。
“妹子,您就吃点吧……”
边无相看了一眼身边的□□,又看了看那个被称为妹子的老婆子,尖儿他们估计也是吃了顿饱的,举着饭碗在那里嚷。
“您吃,大师。”
□□将饭桌上的虾推得离边无相更近了些,边无相剥了虾壳与虾头,将肉丢进了自己的嘴里:“怎么管人家叫妹子呢?”
□□笑了笑:“老太爷让我们这样叫的,说是听了心里高兴,妹子也让我们这么叫,说这么叫了好骗黑白无常,觉着自己年轻就不收了。”
边无相睁眼说瞎话:“这哪是称呼,人长得就年轻,我刚刚都险些以为是哪个小辈,还寻思怎么能在主桌。”
□□心里不满,边无相也未见是个长辈,况且都不是一家子人,要不是来请他办事,还轮不着他坐这个位置。
“当然,我也不能坐主桌,还是讨了李先生您一份孝心,不然这还真轮不上我。”
边无相仿佛一下子知道了□□的心思——不过这世上能瞒住他的东西,确实不多。
自然就说了上面那番话,顺道还将自己眼前这盘虾向前面拱了拱,尤其是斜前方,□□一伸筷子就能夹走。
“怎么会?怎么会?有孝心是好事,这是天经地义呀,您能人本领大,该吃。”
□□的脸涨得通红,只能哑了气,闷头吃着碗里的冷饭。
转眼时间又是后半夜,边无相照样在李家呆着不走,不过也没人顾及他,打牌的打牌,睡觉的睡觉,谁乐意管他?
只有□□蹑手蹑脚走到了边无相的身旁去:“大师,今天晚上是在我们家吗?”
妹子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在我们家住,给我们抵一百块的酬金,行不行?”
边无相没有回头:“一百块钱,恐怕不行,不过……六十好说。”
那老婆子浑身打了个激灵一般,眼睛四处乱瞟一下,总觉得对方好像知道了什么,可也没来得及往细处想去,努力扯着嘴角道:“六十也是钱,到时候可少收我们些。”
□□的眼睛转了两下,还没等他算明白便宜后是多少钱,天上就下起了雨,人们一边叫嚣着晦气,一边一窝蜂冲进了屋子。
“才输了钱,这会儿又下雨,真他妈的背。”
“水来是财……啊!!”
边无相顺着尖叫的人远远看去,屋檐下的人们开始躁动不安。
“吱呀……”
黑色的木头门闩被缓缓打开了,雨水哗啦啦地往地上冲,不一会儿就雨点打着雨点,在地上打起了肥皂泡一样的白花,
门闩开了,黑色的木头门也开了,一时间,众人急抱在一起,作为大孝子的□□更是面容上一阵失色,整个人险些原地跪下去,一阵腿软还是“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边无相看着妹子的拳头紧了紧,冷笑一阵,赶忙弯腰扶住了□□的胳膊,将他整个人的全部力气往自己这边倒过来,于是□□这个人就好像歪了一般,一边是借力撑着,另一边还软趴着。
那个妹子反应极快,握紧的拳头不出片刻便松开来,哀嚎着冲进了雨里:“老头…老头子!”
刚刚冲进雨里那一下,众人都没有来得及多看,可那张只有无数皱纹,没有半点眼泪的脸却被边无相看了个一清二楚。
照这么说,这场雨也可真及时,那些雨点全都扑在这位被称为“妹子”的老女士脸上,整张脸都水津津的。
那双耷拉着眼皮的三角眼越发可怜,全身的皮肤都是那样老旧,无数的老人斑还尽附在皮肤之上,可她的行动,实在太敏捷了。
众人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个,他们还没有从死去的老太爷出现在门内这件事情上回过神来,直到老婆子和死鬼抱在一起,才又堪堪反应过来——
“妹子!你怎么去那里!”
“你回来!你……你……!”
“老太爷回魂了!”
大伙儿一下子都乱成了一锅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全都要往房里边冲,房里的那些人只听着外面吵吵嚷嚷,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一个个男人们将门狠狠一开,腿也软了,门也掉了,嗓子里边夹着哭腔:“老太爷……老太爷回来了!”
几个女人还在辅导着小孩的作业:“回来就回来了……回来了?”
“谁回来了?”
“老太爷回来了!”
边无相站在一边把那群人没出息的样子都看了个尽,现在门也关不上了,不知道到底是哪个蛮力大的汉子,可能是吓破了胆,将门狠狠一拽,就把整个门都拽下来了,屋外乱成一锅粥,屋内有些人还没反应过来,还有一些年纪小的小孩直往角落里面缩着,叫着有点冷。
□□顺了边无相的意思,把那些人全都塞进了房子的里间,那个里间虽然是老太爷生前常住的,但至少还有个门,比外边暖和多了。
众人也没有起初的害怕了,一个个往里边挤,像是要涌进去,小孩们最先进去,男男女女也蜂拥进去,也顾不得谁踩了谁发痛,谁挤着谁太重,“轰”的一声,门就关上了。
边无相没有冒雨上前去,□□也不敢冒雨上前去,于是只能站在边无相一边,眼巴巴的等着他能说出那句:“你也到里间去吧。”
纵然那是他亲老太爷,他也是心里害怕的,而且他家有些事情还没有说,倘若这不安生,真的是因为那件事情而起,那他真是苦透。
雨里的那两个人终于分开了——不,应该说那一人一鬼终于分开了,边无相就看着妹子紧紧抱着老太爷,尽管老太爷的身子是空的,在空中半虚浮飘着。
老婆子的手紧抓着老太爷的手,又一同站到了没了门的房间前面,站到了边无相的前面。
“半仙啊,这是您给我招过来的?”
老婆子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跪下,眼里嘴角都是眼泪口水,当然,也或许是雨水,毕竟这雨下的这么大,有谁能够分得清楚呢?
边无相勾的勾唇角,真是好一招嫁祸于人。
“我从不招鬼,可能是老太爷心不安吧,毕竟眼泪掉到坟上,他怎么能走?”
□□一下怔住了,想着自己哭的时候退开那么远,眼泪怎么可能掉到坟上?又把里间的人都想了一圈,才终于想起了面前的这个人,那这个人不就是妹子吗?
可是妹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如果她对那件事情耿耿于怀,又怎么会坚守这么多年呢?所以终究只是用情至深,情用错了人,这是老太爷对不起她,上来道歉来了。
“半仙,知道老太爷为什么上来了!”
边无相瞥了一眼□□,那老婆子的嘴角几乎要溢出笑来,这老婆子还真是心机至深,旁人怎么会轻易想到?
□□开口了:“早在七八年前,老太爷和妹子大吵一架,好像是因为老太爷的兄弟,我们叫他四爷,他兄弟给老太爷介绍了个女人,说妹子反正活不长了,不如趁早去找个新老婆,熟悉熟悉感情,以后也好结婚。”
“怎么说妹子活不长了?”
边无相顺着□□的话说,目光却紧盯着面前的老婆子,果不然,那老婆子先哭着开口了:“早在七八年前,我身上查出了癌症,眼看着就要死了,你是不知道,那时候我天天都要打针输液,那么多根管子插在我身上,痛啊……”
老婆子一边说着,一边抹脸上的泪,浑身上下的衣物都湿透了,老太爷的魂就在那里站着,双目空洞洞的,没有半点声响。
实在是身子太虚了,倘若有血有肉,实体一些,恐怕还要以为是哪家做的蜡人。
“你说说,就在这样的时候,那个兄弟可真是个杂种!要给他哥介绍女人,介绍女人就算了……倘若是个勤俭持家,能做事的,我自然也不会拦着,那女人根本就不是个会过日子的!天天往脸上抹粉擦面,也不见做饭……”
老太爷的眼睛依旧空洞着,老婆子整个人的身子蜷缩了下去:“那就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之前……”
老婆子还没说完话,□□突然将话茬抢了过来,黝黑的那张脸上,两只眼睛里的眼珠子四处飘忽,脸上扯着干笑:“是是是,那个女人确实不是个会过日子的,把妹子的心伤到了,妹子也是希望老太爷过好点,自己能安心一些。”
“真的是这样吗?”
边无相似是无意地问了句话,老婆子的身子骨一颤:“那还能有假?我死也死得安心些,就算哪怕没死成,把这位置让给她又如何?大不了我们两个共同……”
老太爷的魂依旧空洞洞的。
边无相往前走了一步:“老太爷,你想说共同什么?”
老婆子的身体颤得更厉害了:“没有!”
老太爷的魂依然是空洞洞的,像是对这世间一切无从留恋,也无所留恋,只是这魂的状态着实不像是老太爷的魂,反而像是一个常年屈从于丈夫威风之下女人的魂。
□□终于盼来了那句“回里间去吧”,整个人一溜烟似的,一点都管顾不上这边的情形,往里边跑去了,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见边无相的那句“不管外边发生了什么,都别出来”。
现在外面依旧下着雨,也只剩下他们三人,边无相让老婆子直起身来,冲着那人的心窝子就是一脚。
老婆子整个人向后仰倒,口中哀嚎一声,嚷道:“怎么!怎么了!莫非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我侍奉了他一辈子,维持一下自己仅有的面子,尊严怎么了!”
边无相蹲下身去,捏起了老婆子的脸:“原来你也知道她侍奉了你一辈子?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把照顾说成侍奉,怎么?你家是有皇位要传?”
“不对,恐怕即便有皇位要传,也是传不下去的,那么多小孩,你们家为什么偏偏这几年连折三个?”
老婆子捂着心窝子:“我也心痛啊,你怎么就把我认成老头子了呢?这么多小孩,都是我们家的种……”
“都是你拿去续命的吧?多出来的60年寿命,你用得安生?”
老婆子两手撑着地,整个人一个劲向后扑腾,半晌后,终于站了起来,往老头子魂魄那边的方向一顶:“老头子,看看你儿子请得什么半仙……”
“我是什么半仙?”
一边无相一边反问着,一边反手就要抓那老头子的魂魄,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从院子最西边的屋子里窜出来一个女人,女人整个往前扑了一下,老头子的魂一下子就砸进了老太婆样貌的身体里。
女人看着约莫有六七十岁,可行动也是异常敏捷矫健,这下子那老太婆不再发出女人的声音,反而是个枯木般的男人声:“怎么,这是我应得的!”
那女人紧贴着老婆子,老婆子的样貌逐渐被雨水冲刷下去,变成了个男人,接着,男人的耳朵口鼻处冒出一缕缕的白烟来,那些白烟一点一点挤出来,慢慢汇到一起,才成了刚刚那个老婆子的样子。
原来这从来都是个障眼法,这个法子已经用了不知道多久,老婆子的魂魄格外虚无,雨水一打,就好像能将她的魂散架掉似的,面容上留着两行永远洗不尽的泪痕,即便风大雨大,也触目惊心。
那个女人紧贴着老太爷,一副趾高气昂:“你不如去问问,我到底是谁?你去问问四爷?”
“我可是他妹子,我才是他老婆!至于那个,不过是个伺候人的罢了!”
老太爷含情脉脉看着女人:“这一切都是你的,你是为了我和我在一起的,我也是为了你和你在一起的……咱们都辛苦了大半生,都说苦尽甘来,如今光明正大,咱们恩爱两不疑……也是值了!”
女人笑着勾起了老太爷的下巴,边无相强忍着胃里一阵一阵的恶心,先将老婆子的魂给固住了。
那老婆子的魂终于有了些气力,可是却一眼都没看那两人,而是进了那间房子里,她溜进里间去。
她溜进里间去,那么多活人,偏偏没有一个看得见她,那么多活人害怕的害怕,颤抖的颤抖,她慢慢悠悠飘到了□□的面前,用自己的手捧住他的手,眼泪又流了下来:
“往后,好好对家里的妻儿老小,别总想着占小便宜,不要和你太爷一个德行……你爸死得早,你也别让他担忧了,免得死不安生。”
老婆子的魂掠过一个又一个的人,冲着小孩比划:“我们小可乐已经长这么高了,你看,到我的腿这里啦,以后可要长成大姑娘了……”
又冲着另一个小孩比划:“别和你爸妈置气,你现在才刚成大姑娘,这两年身体不好就好好吃药,成绩都是其次的,先调理好自己……”
最后,她拂过每一个女人的肩背,她或许一直都是一个合格的妻子,不,其实那并不算得上是妻子,她一直都是一个善于伺候别人的姑娘,从十几岁刚嫁过来的小姑娘,到后来成了老姑娘,她一直都在伺候着家里的那个男人。
她不知道怎么去做一个女人,也早就忘了当初给自己挽上好看发髻,到裁缝铺给自己剪一件新衣服的欣喜,更没有踏出过家里的门,都不知道“抱负”两个字该怎么写。
她一辈子都不知道施展拳脚几个字是心中有志,而不是家里的那个男人酒过三巡或者心火中烧。
这是不得不承认的,她没做过女人,也没做过妻子,甚至比不上家里栓着的那头驴,她实在不知道该对这些女人说些什么,她的目光一点点消散了,这是她唯一一次,把自己的目光从丈夫身上脱离开来。
她走了。
往后,再也不愿做婚姻的奴婢。
往后,再也不愿做坟墓的佣人。
边无相注意到了老婆子真正的死亡,或许她走的是安心的,那老头子心存歹念,以为自己的眼泪就能让老婆子不安生,却偏不知倘若一个人真正把你放下了,不把你当回事了,你就是以假眼泪祭真惊涛,她的喜怒哀乐也不会与你共一刻。
老头子看着边无相,却没有注意到老婆子,他心里或许从来都没有过老婆子,女人看着边无相笑得张狂,鱼尾纹也若隐若现出来,她的上唇两天因为起火而烧破了,此刻也发出一阵阵的疼痛来。
正是这一阵阵的疼痛,才让她堪堪闭上了嘴,只是她笑得似乎并非恩爱两不疑。
边无相没了忌惮,一剑刺向了老头子,老头子这些年夺走了那么多人的寿命,身体越发健朗,闪身避开了那一剑,尽管他实在不知道这剑究竟是哪里来的。
但无所谓,他无暇探究。
女人却在此刻将老头子拽倒在了一边,眼底的贪婪呼之欲出,边无相心下大惊,将剑向另一边偏过去。
坏了,被人当枪使了!
女人拽了老头子,老头子却不知道走了哪个狗屎运,偏偏还是躲过了那一剑,对上老头子略微发怒的眼睛,愠色从发红的眼白处喷薄涌露,女人服了软:“我只是,想拉着你躲开……”
“躲开?”
老头子被气得发笑,可对上女人的眼睛,仿佛还是心软了,女人顺势,红唇白齿:“我们,恩爱两不疑。”
边无相看着眼前这两人,一时竟没找到究竟要从哪里下手?这个女人恐怕和他是一样的,只是并非正统,那是从哪些地方得了些邪门外道的法子,可既然有长生之法,她为什么不用在自己身上?
正在思索之间,忽然灵光乍现,他好像明白什么了。
边无相从自己的腰间取出针来,女人见并没有慌慌张,边无相有些捉摸不透她,究竟是她知道解法,还是她不知道解法?自己的这个法子又可当真是解法?
不过也顾不上怀疑那么多,一针飞起,从他指尖忽然而出,不过眨眼弹指片刻,那针就牢牢钉在了老头子的人中之上。
老头子没有预料到,只觉得浑身刺痛不已,抬手想要拔掉那针,却觉得手指发麻,身旁的女人像是无可依偎,紧紧地依偎在老头身上,却没有帮老头子拔针的迹象。
边无相心里一阵如战鼓轰动,他必须要动作快一些,倘若动作不快一点,很可能会被这个女人占了先机,到时候反而渔翁得利。
少商鬼信,隐白鬼垒。
百邪所病者,针有十三穴也,凡针之体,先从鬼宫起,次针鬼信,便至鬼垒,又至鬼心,未必须并针,止五六穴即可知矣。
边无相很久没有用这样的针法了,鬼门十三针顾名思义,为的就是去除邪病,这种针法少有人传,少有人做。
太渊鬼心,申脉鬼路。
老头子啊啊大叫起来,可整个人却一动都不能动,那个叫声从起初还是老头子的声音,逐渐的又尖又细,慢慢又成了小孩的啼哭,别人看不见,但偏偏边无相看得一清二楚——
三个小孩紧紧扼住了那老头的脖颈,憎恶、无措,千千万万种复杂的情绪,从眼底荡开来,直射在老头子的身上,女人也依旧依偎在老头子的身上,边无相试探着一点点向女人走进,却看见女人双目紧闭,像是没了声息。
“不……不要再往近走了……”
边无相生怕碰到什么耍诈 ,又绕到了老头子的身后,一针直达风府,后扎鬼枕,前扎鬼床,那些小孩的魂魄也逐渐不安分起来,纷纷叫着闹着吵着,边无相感觉自己的手心中似乎涌起了一阵阵,薄薄一层的热汗来。
指尖一阵发痛,还是在刚刚不自觉间行到了老头子的正面,又一针朝面庞上扎了下去,这一针刚下去,突然,一阵不好的预感从他身后冒了起来,侧身往后一看,只见那女人的魂魄不知何时脱离了她的□□,冲着边无相发笑。
“哈哈哈……”
烟无相迅速躲闪,将身上的符纸贴在了女人的魂魄上,女人也迅速躲闪,却还是被烧掉了一块烂肉。
十三针几乎快要结束了,倘若再扎下去,且先不谈扎下去要耗费多少心力,只怕魂魄扎干净,把老头子身上那些鬼气都去了,他还没缓过来身上力气,那魂魄就先让女人给抢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女人在等着边无相继续扎,边无相在等着女人回到她自己的身体里去。
远处响起一阵阵的犬吠声,那老婆子恐怕已经上路了,此刻大概在过恶狗岭,尖儿拿着打狗棍冲进了院子里,边跑边嚷着:“半仙!半仙!我给你拿来了!”
说话间,还因为地上泥泞摔了一跤,打狗棍就这么咕噜噜滚到了边无相的脚边,边无相捡起了打狗棍,没有再管顾剩下的几针,冲着女人打了那么几下。
恶狗岭此刻就在他们脚下了。
那些恶狗全都冲着直有魂魄的老婆子与这个女人叫唤,边无相远远冲着那老婆子喊道:“接着!”
那老婆子行动缓慢,接不住那打狗棍,但好在运气不错,也许是因为一身轻,努力加快了几下步子,打狗棍就那么被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恶犬全都怕那打狗棍,边无相又是活人,他们不敢做什么,无数獠牙就全都对向了女人。
边无相没有再管顾女人,女人被犬分食的哀嚎声一下更比一下凄惨,这是她的劫数,这是她的因果,倘若当初不招惹,又何来如今的局面?
边无相出了恶狗岭,为老头子将剩下的几根针施完,老头又一阵哀嚎痛哭,叫痛的声音分钟不止,接连不断,吵得隔壁几家都将灯打开了,四处发亮,可也没有谁敢进这屋院子,毕竟这家才刚死了人。
直到十三针毕,那老头子便死了过去,多出来的这六十余年寿命已然是他偷的,尽管如今才过了四五年之久,可也早该尸骨发凉。
老头子和女人生前立下誓言,说要把女人埋进自己家的坟里,这并不是边无相能干扰的,只能一切结束后将他俩合葬的事情告知□□,他尽力而为,已是极好。
其实,他起初也在疑惑,这女人放着长生的法子不自己用,为什么偏偏要给一个旁人,如今算是一切明了。
女人想着让男人得了长生的法子,然后再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把男人的魂供自己所用,这样她可白得六十年的寿命,在那之后,等到两人灵魂相合,再去吃他人延寿,将他人的寿命强加在自己身上,孽事因果也只会让那老头子背负。
她自己讨得无事一身轻。
即便没有成,真的等到寿命饱和的那一天,也不用担心自己无处可葬,真是生前身后全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着实不忍细想,令人毛骨悚然。
边无相将一切安顿好后又提醒别忘了交那天的钱,说罢拿了自己的酬金便转身要走,□□却突然跪下,这一跪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一个响头,一双膝盖,也足够说明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