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替日落开口》晾青

17、第 17 章

　　假期结束后的江淮异常忙碌。

　　他看着桌上已经审核完的文件，犹豫两秒后，重新抱着文件起身，再次叩响林式归办公室的门。

　　里面仍无人回应。

　　江淮这次直接推门，探身提醒了一句，“林总。”

　　林式归这才从电脑中回神，“进。”

　　江淮纳闷道：“林总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林式归扫了眼他怀里的一沓文件，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肩膀，恢复成工作状态，“没什么。”

　　江淮不再追问，上前把文件一一递过来，“这些需要您签字，这两份是综艺部和影视部第三季度的利润报表，这个是明年各个部门的初步预算。”

　　林式归随手翻开一份，“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了。”

　　随着林式归颔首，江淮默默退出办公室。

　　处理完待签文件，林式归刚想按下内线，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拿起并按下接听，身体靠向椅背，“奶奶情况怎么样？”

　　“还是之前的老毛病，再休养几天就好了。”说完，他紧接着问道：“今天晚上有空吗，下午灵祜来公司开会，结束一起吃饭呗。”

　　林式归沉吟片刻，“怎么，两个人你嫌无聊？”

　　他解释道：“两个人太刻意了，人多热闹。”

　　林式归总右手上的钢笔轻轻敲了两下桌面，“不了，今天晚上要去老宅吃饭。”

　　“行吧，”夏长赢随口应道，“我先挂啦。”

　　林式归放下手机，犹豫片刻后，将视线落到电脑里还没关掉的微博主页上。

　　他的眉眼不算锋利，但认真时，总是一片冷然。

　　主页的背景照片是一个坐在山顶看风景的女生的背影。

　　远处是橘红色的天空，盛大又绚丽，像夕阳，也像落日。

　　用户名位置清晰地标着两个字——徐安。

　　她写的《人生自救指南》不过十余万字，这几天断断续续地看，今早总算看完。

　　整个故事讲的是一个抑郁症患者的挣扎。

　　之前只是当消遣读，这次看下来，结合对徐灵祜失明时的印象，他有点摸不准故事的原型到底是不是她自己。

　　想到这，林式归敛起思绪，垂眸看着刚通过电话的手机，又释然地轻叹了口气，接着右手扶上鼠标，关掉了页面。

　　-

　　今天的剧本会只有三个人，除了她和原作者还有制片人。

　　改编思路、故事大纲还有前10集的分场剧情三天前发过来了，徐灵祜都已经仔细看完。

　　工作人员已经提前约好了会议室，徐灵祜来得早，等待了近十分钟，身后才传来开门声。

　　徐灵祜起身回头。

　　制片人35岁上下，一身深蓝色的休闲西装，率先出声：“你好，赵明荣。”

　　“徐灵祜。”

　　两人双手相贴片刻，徐灵祜转向另一个人的瞬间，手立马被握住。

　　“徐老师你好，我是丁湖，我是你的粉丝，你的剧我都看过，真没想到有机会跟你合作。”

　　丁湖跟她应该差不多大，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俨然一副小迷妹的样子。

　　徐灵祜有些受宠若惊，“你好，谢谢。”

　　“行了，小丁，你把徐编吓到了。”赵明荣一边坐下，一边打趣道。

　　丁湖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徐灵祜摇头，安慰道：“没事，坐吧。”

　　两人一起坐到赵明荣对面。

　　感觉到丁湖热切的眼神，徐灵祜轻声寒暄着：“你书写得不错，是全职吗？”

　　“嗯嗯，”丁湖忙不迭点头，“我是中文系毕业的，有基础，当然也很幸运。”

　　《宫墙谋事》是丁湖的第二部作品，市场反响不错，虽然是架空朝代，但加理娱乐的想法是后宫戏份过多，框架想铺得更宏大一些。

　　徐灵祜了然一笑，掀开手边的资料，预备开始正题。

　　-

　　林家老宅是老爷子在住。

　　林正松喜静，平常就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儿孙辈只隔一段时间抽空来陪一段。

　　林式归跟管家询问完林正松的近况，才寻到后院。

　　人正睡在遮阳伞下的躺椅上，脸上盖着一份北城日报。

　　林式归见状正准备退回去，林正松就掀开报纸坐了起来，语气是难掩的开心，“我小孙子怎么来啦。”

　　林式归笑着靠近，“来看看您。”

　　老爷子头发已经花白，但精神矍铄，他指了下对面的椅子，“过来坐。”

　　“怎么这个时候睡觉，晚上别睡不着。”

　　林正松摆摆手，“没睡，就是看累了，歇歇眼睛。”

　　林式归试了一下藤编桌上茶杯的温度，应该是送来不久，还温热着。

　　他掀开杯盖，端起来往右边送了送，“喝点茶。”

　　林正松接过来嘬了两口又放下，“最近工作忙吗？”

　　林式归偏头看过来，“还好，想让我陪您住几天？”

　　“每天看你们早出晚归我还不如自己住。”林正松佯装嫌弃。

　　林式归语气里带着分明的哄意，“过段时间我排一下工作，过来陪您几天？保证24小时都在家。”

　　橘色的夕阳打在林正松带着欣慰的脸上，笑容里满满岁月的痕迹，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事情多，什么时候你和你哥完全接手家里的生意，让你爸妈过来多陪陪我就行了。”

　　林式归笑了一声，保证道：“行，我们努力。”

　　“听说夏家那小子最近在追一个姑娘，你呢，有没有什么打算？”林正松从躺椅上站起来，扶着腰活动筋骨，随口问着。

　　提起夏长赢，林式归想到今天那顿被拒绝的晚餐，难得沉默了两秒。

　　他面不改色地偏了话题，“爷爷，前段时间长赢被催婚我还说我命好，您怎么也来？”

　　林正松“欸”了一声撇清关系，“爷爷不是想催你，人呐，这辈子只要活得开心，怎么活都是圆满，结不结婚都只是选择，我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像你哥跟你嫂子一样天天挂念着对方，想着对方，你不羡慕吗？”

　　他偏头看过来，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林式归无法否认，他的心在言语之前就已经给出了答案，“羡慕。”

　　可失落只是一瞬，他面色如常继续接道：“但不强求。”

　　林正松沉默地看了看脚下，接着叹了口气，“确实，也强求不来。”

　　说完，他又往屋子方向踱了两步，中气十足道：“走，回去看咱们晚上吃什么。”

　　-

　　徐灵祜开完会已近傍晚，她直接去了南楼一味。

　　夏长赢今早约她吃饭说带上苏媛媛，徐灵祜干脆把这对小情侣一起打包。

　　不得不说，夏长赢真的是一个很有耐心的猎人。

　　一顿饭下来，四个人聊工作、聊生活，他对徐灵祜的每一个动作和语调都恰到好处地卡在暧昧边缘。

　　让人无法用语言挑明和拒绝。

　　但只要徐灵祜发出一点信号，这段关系就能顺其自然地进入暧昧程序。

　　因为要开车，徐灵祜没有喝酒。

　　把人送到后，夏长赢挥了挥手，“注意安全，到家记得报平安。”

　　“好，你也是。”

　　夏长赢替她合上车门，两人再次挥别后，徐灵祜才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在打心理战，以前也没觉得有这么累。”

　　徐灵祜的追求者自然不少，但这次无疑最让人头疼。

　　王家珂坐在后排，打趣道：“太过完美的烦恼啊。”

　　徐灵祜从后视镜里威胁地瞪了他一眼，收到王家珂一个无所谓地耸肩。

　　苏媛媛系好安全带，左手在空中用力砍下，一语中的：“是因为不想失去，所以必须兵不血刃地解决对方。”

　　徐灵祜给了她一个无比赞同的眼神，“希望这层滤镜赶快消除。”

　　鉴于对徐灵祜的了解，加上拿人手短，苏媛媛决定为夏长赢求个明正典刑。

　　“你不喜欢他是因为他的身份吗？”

　　陈端判断的没错，徐灵祜的确害怕过度暴露在大众视野。

　　她做不到十全十美，知名度越高，代表喜欢她的会更多，但相对的，讨厌的她人也会越多，圈内被黑粉敲门，寄恐怖快递这种事可不是杜撰，她不能给自己太大压力。

　　抑郁症的复发率很高，而且多次复发的治愈难度会越来越大。

　　夏长赢的知名度确实像她会考虑的问题。

　　往事不堪回首，但徐灵祜并不是一点风吹草动就伤春悲秋的人。

　　她转动方向盘，流畅地把车倒出来，语调轻缓，“媛媛，喜欢是没有办法控制的。我不和他在一起，不是觉得他的知名度会给我带来麻烦，只是因为我不喜欢。”

　　而且她也不觉得夏长赢是真的喜欢她。

　　融洽的网络聊天总是带着一层滤镜，夏长赢对她可能是聊天中产生的虚假恋爱感，也可能是身边没有合适的人，觉得她不错。

　　总之不在她的考虑之列。

　　苏媛媛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抓起一束头发在手心转了转，“我也不希望你因为这个错过自己喜欢的人。”

　　晚高峰的车流连成一条红白交错的线，徐灵祜观察完路况，顺利融入。

　　“其实长赢还好，打点好媒体就行，不用太提心吊胆，要像林总那种情况，才是真的要担心。”

　　闻言，苏媛媛浮想了一下林总恋情被扒的网络盛况，不崩盘一次都对不起这粉丝体量，陈见鹿这种理智的CP粉可能只是哭哭自己，但一些极端粉那可真是想搞哭别人。

　　她神色复杂地“啧”了一声，“确实，林总的女朋友和杨影后的男朋友要想不被骂得是个神仙才行。”

　　早就被苏媛媛科普过这的王家珂在后排默默补充，“不止，还得是财神。”

　　-

　　近十点钟，NAI'S工作室四楼。

　　林式归从门口进来，一身浅米色的休闲服，很明显是从家里过来的。

　　屋内没有开灯，夏长赢坐在沙发上，把所有重心都交给椅背，任由幕布上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电影的背景音遮住了隔壁台球的碰撞声，夏长赢已经坐了一个多小时。

　　林式归走进后，默默坐在一侧。

　　电影已接近尾声，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开口。

　　幕布上，女孩一步步走进山林。

　　几秒后，镜头慢慢抬高，她的身影变成小小一粒，最后是两秒的空镜，橘红色的天空绚烂又辉煌，还在肆意布散着烈烈余晖。

　　最后女孩走进画面中间，只沉默地站着。

　　这个场景取自被誉为“拥有最美落日”的须眉山，夏长赢在山顶蹲了整整一周才等到这一天的盛大落幕。

　　随着女孩的身影慢慢矮下。

　　林式归不自觉地默念起《人生自救指南》的最后一段。

　　安栩再次爬上了镇里最高的那座小山，等待着她17岁的最后一场日落。

　　她抱膝坐在那里，清晰、和蔼、委婉，已经做好了迎接18岁的准备。

　　准备好去死。
　　准备好重生。

　　这是林式归第三次看这部电影。

　　第一次是在首映礼上，第二次是金榈奖的展映环节。

　　即便只看了结局，林式归也能清晰地回忆起女主的一生。

　　电影的前三分之一以安栩继父的男凝视角打量着这个家的一切。

　　怯懦的妻子、可爱的儿子和漂亮的继女，这个家或许不够温暖，但足够平常。

　　可只有安栩知道，她为继父的眼神感到不安。

　　直到悲剧发生，视角转换。

　　懵懂的安栩一边羞耻，一边试图将这种行为正常化。
　　可从生物老师隐晦的只言片语中，她再也无法逃避现实，变得孤僻、敏感、忧郁。

　　高中后，她迎来了短暂的解脱，全新的环境让她有种可以重启人生的错觉，同时交了一位好朋友，用真心换取了同样的真心。

　　除了犹如死刑般的月假，每一天她都试图从这场暴力中拯救自己。

　　高考后，正当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时，视角再次切换。

　　意识到局面即将彻底失控的继父试图夺回主动权。
　　安栩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和力量，成功反抗了这场暴力。

　　她报了警。

　　在希望来临之前，母亲的求情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绝望着，清洗掉了身上所有的痕迹。

　　那天过后，一切好似如常。
　　直到安栩生日的前一天，她平静地走进了那片山林。

　　因着原著的最后两句，很多心疼安栩的观众愿意相信电影是OE，但对林式归来说，结局再清楚不过。

　　再像日出的黄昏也留不住太阳。
　　它终究是要离去的。

　　画面突然闪进一页黑色，接着开始滚动演员表。

　　两人在随之响起的片尾曲中安静坐了几秒，随后夏长赢起身，伸手暗灭投影仪。

　　隔壁的动静瞬间盈满房间，他借着余光去门口开完灯，又折返回来，占据沙发另一侧。

　　林式归默默盯着他的动作，“怎么不开心？”

　　夏长赢有几分怅然，“总觉得灵祜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林式归偏头看过来，很快便等到下文。

　　“感觉她应该有些忧郁，”夏长赢盯着天花板斟酌了下才道：“用现在流行的风格形容，叫破碎感。”

　　林式归失笑，“感觉是在形容你下部剧的女主角。”

　　“没有，虽然没敢问，但我一直以为小说原型就是灵祜来着，可接触下来，发现不是。”

　　他怕徐灵祜名花有主，早早打探过她跟那位投资人的关系，重组家庭是真，但和小说不同，他们一家人关系很好。

　　虽然不知道夏长赢因何下次结论，但听他这么说，林式归心底莫名有所宽慰。

　　“想放弃了？”看他这个样子，大约是今晚又碰了软钉子，加上夏奶奶身体不快，显得有点丧。

　　“那倒不是，”夏长赢笑了两声，“比起那些相亲对象，我还是更喜欢灵祜。”

　　说完，他从沙发上起来，指了指隔壁，“一起打两局？”

　　林式归卷起袖口，慢条斯理地起身，“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