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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前世(一) ...

  •   阳春三月,云京城内百花齐放,处处可见姹紫嫣红。

      明成王为满足爱女,特意包下群芳阁,在三月初五这天举办赏花宴,邀请京中贵女们一同赏花游玩。

      徐国公府早早便收到请帖。

      初五当天,为不落人口舌,徐长妼卯时一刻便起床梳妆打扮。

      妆台前,徐长妼双手交叠搭在膝上,十指不自然的互相搅弄着,清晰镜面中映照出她慌乱不安的面容。

      秋娘在身后为她簪上最后一根簪,扶着她的肩膀弯下腰看着镜中人夸赞道:“二姑娘国色天香,一番装扮下来更是叫人挪不开眼,此番赏花宴定能艳压群芳,才不负群芳阁之名。”

      徐长妼闻言抬眸看了眼镜面。

      春日卯时天尚未亮,整座雁回院都被一股天将明的微蓝笼罩。

      房间内燃着几盏灯,暖黄灯光中,女子娥眉淡染,唇不点而朱,配上惊鸿髻,端得是顾盼生辉,明媚动人。

      只是她眼角眉梢透着股怯,眸底泄露出的小心与身上贵气装扮相比,显得不伦不类。

      徐长妼攥着袖口,掀起眼帘看了眼镜子忙又低下头,迟疑着小声开口道:“这样隆重……是否不合适?”

      秋娘直起腰朝天翻了白眼,语气不耐,“这有何不合适呀二姑娘,你是徐国公府嫡女,就算越过明惠郡主,也没甚不合适的。”

      徐长妼还想说什么,秋娘忙拉着她胳膊站起身,催促道:“我们快些去吧,听说群芳阁内的花,晨起时赏才最好看,错过这次还不晓得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群芳阁为云京首富所开,一年四季,养育四时花卉,供京中爱花者赏玩。

      每年春日,夫人贵女们无一不是趋之若鹜,争相要去群芳阁内一睹百花盛景。

      只群芳阁一次招待人数不多,要去须得提前付银两订下。

      这回托明惠郡主的福,明成王出手阔绰,包下群芳阁一整日。

      世间人哪有不爱花的,徐长妼在寺庙清苦十几年,也喜爱明艳之物。

      国公府侧门,秋娘打着灯笼,陪徐长妼站在马车旁等着徐三姑娘来。

      等了小半时辰,才见徐三姑娘身边侍女弱云打着哈欠慢悠悠走来,“二姑娘,我家姑娘身子不适,今日便不去了,劳烦二姑娘向明惠郡主告声歉。”

      说完转身就走,连个眼神都没落在徐长妼身上。

      秋娘气结,徐长妼默不作声不知说什么好。

      待坐上马车,秋娘才撇撇嘴抱怨,“真是倒霉,本想着早起去看花的,谁曾想这个磨蹭那个不来,败兴……”

      说到后面,像是生怕徐长妼听不见似的,越说声量越大。

      徐长妼低着头,眼睫颤动,手指搅着帕子来回拉扯。

      秋娘余光见她这幅小气闷声样,不由更来气,嫌弃地哼了一声,干脆眼不见为净抱起双臂靠着车厢打盹儿。

      一刻钟后,马车到达群芳阁。

      此时天光已大亮,群芳阁门外车马如龙,来往皆是各府贵女。

      马车停稳,秋娘也不顾徐长妼,扭头就走,徐长妼捏着帕子弯腰下车时,见周围人目光都看了过来。

      心下登时一紧,却忘了留心脚下,裙摆层叠遮住视线,抬腿下落时猝不及防踏空一层台阶,徐长妼忍着没惊叫出声,白着脸身形踉跄扶着车辕才站稳。

      繁复发髻上簪子晃动不已,徐长妼伸手扶了扶,正准备轻舒口气,便听见周遭响起数声嗤笑。

      徐长妼垂眸,抚了抚起伏的胸口,端着学到的仪态缓步往门内走去。

      一进群芳阁,秋娘说了一句“你自己瞧吧,我也要去赏花。”便撇下徐长妼走远。

      徒留徐长妼孤零零一人站在路中,未避免再次引人注目,她左右看了看,随意寻着一个方向,也走开了。

      晨曦初露,金色朝霞洒在鲜艳欲滴的花骨朵上,花瓣含着甘霖悄悄绽放。

      百花丛中,徐长妼一袭秋香色衣裙处与其中,含笑的容颜比之娇花,说不上谁更甚一筹。

      走走停停一路赏来,多数花徐长妼都叫不来名字,倒识得几样本不该在春日开得菊花。

      赏完菊花,她驻足停在一片似云霞般的花丛前。

      瞧了片刻,只觉花朵华丽,花色深如烈火,中央一点亮黄增添几分雍容,以昂然华贵之姿傲立于百花之间。

      徐长妼心念微动,往前几步伸手想去触碰,指尖将要碰到花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斥。

      “住手!花王岂是你这等人能碰的。”

      徐长妼回头看去,她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已站满打扮华贵的贵女们。

      她们看着她,眼里是丝毫没有掩饰的嘲讽、鄙夷、嫌弃,明晃晃的让人觉着不适。

      徐长妼心尖泛起酸意,忙后退两步,惯常低头垂眸,看着自己脚尖。

      见她这样一声不吭,贵女们愈发瞧不上眼。

      “她这样上不得台面,明惠你为何要邀请她?长妘说她命硬,有克相,你请她来,她克我们可怎么是好?”

      “无妨,我母妃听皇觉寺师父说,她命硬便想些法子罚罚她,把她身上那些污秽之气罚去,可就不命硬了。”

      说话之人正是此次赏花宴主人,明惠郡主。

      她向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趾高气昂地走到徐长妼身边。

      徐长妼抬眸,不解地看向明惠郡主。

      明惠郡主皱眉上下打量了几眼,见她一身华贵,衣裳首饰加持下,平日里卑贱之气淡去,倒添了几分高贵,眼里不禁略过一抹狠毒。

      而后头微扬,居高临下地说:“怪道都说你徐长妼小家子气,不懂规矩,原来果真不假。今日我做东,你穿成这样,岂非让我颜面扫地。”

      言罢也不待徐长妼解释,抬手,指着她,睨向她身边那人,“还不快动手。”

      徐长妼见状转身想走,却被拉住手臂。

      那人凑到她耳边如恶魔低语般轻声说:“想走?可没那般容易,你不是想赏花吗?我让你赏个够。”

      一语毕,徐长妼耳边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啊花王……花王碎了……”

      “徐长妼把花王摔碎了……”

      “快快快,快摁住她,别让她跑了……”

      ……

      徐长妼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就被两人一左一右抓住胳膊摁跪在了地上。

      她仓惶抬起头,嗫喏着唇,颤颤出声:“你……你想做什么?”

      簪尾流苏随着她动作颤巍巍晃动,明惠郡主瞧得颇为不适,上前几步一把拔掉簪子,三千青丝顿时贴着徐长妼脸侧倾泻而下。

      余下一些小簪,顺着发尾掉在青石砖上,珠石碰撞发出的叮当声,清脆,又过分刺耳。

      徐长妼看着落在身前的簪,神思飞远,耳中嗡鸣声渐起,她好似听不到她们的刺心言语,也看不见她们扭曲的面容。

      直到珠石声渐消,徐长妼眨眨眼才反应过来自己双臂已没了束缚。

      正疑惑间,身前袭来一片暗影,随之她头顶重重地被人放置一硬物。

      她们抓着她的手扶住硬物,徐长妼皱眉忍着头疼,手指几番挪动,才明白置于她头顶的是一盆花。

      陶瓷盆栽种的花,装满土,约莫百来两,用力抱久了也要手酸,莫说用头顶着。

      明惠郡主弯腰在花盆里掐了一朵花,一只手拿着簪挑开徐长妼挡住脸的发丝,一只手举着花凑到她鼻头下。

      “闻一闻,”她扬着不怀好意的笑,“这花名叫姚黄牡丹,可要记住了?姚黄素来雍容华贵,典雅端庄,名贵无比,你一身秽物,可别污了这牡丹才好。”

      明惠郡主把簪子随手扎进花盆中,起身后俯视着她,语气漫不经心,“做个人形花架便好了。”

      徐长妼抿紧唇,眼眶渐红。

      十指扣着瓷盆边缘,用力到泛白,她颤抖着双臂要把花盆拿下来,哪知刚有动作,就被明惠郡主一只手压住。

      “你失手打翻花王,群芳阁掌柜那里我会去请罪,但我这儿你怎么还?”

      头顶巨痛传来,徐长妼瞳孔睁大眼睛微微仰头,看向明惠郡主。

      奚落话语常年入耳,嘲讽眼神一刻不离,让她即使一句寻常问话也显得异常卑懦。

      喉头似被堵塞,她唇瓣张翕,声音轻又小,“你要多少银两?”

      “银两?”明惠郡主惊讶,似是听到笑话一般,“花王价值连城,凭你也赔的起?哦,本郡主忘了……”

      明惠郡主看着自己染了蔻丹的指尖,轻笑一声,“你是商户女所生,想必银两不缺,但本郡主无须你赔。”

      “就好好当个花架吧!花王虽没了,这姚黄有你端着,也勉强可比。”

      她甩袖离去前,扔下一句,“云容你看着她,不准起身,要跪足一个时辰。”

      一绿裙侍女应答:“是,郡主。”

      “明惠郡主。”

      明惠郡主回头,睥睨着她。

      徐长妼眸光闪动,避开她厌恶的视线,强撑着难堪,语带祈求,“我是徐国公府嫡女,你不能这样对我……”

      “呵,”明惠郡主不屑,“云京城谁人不知徐国公府二姑娘粗鄙无状,蠢笨无比,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连斟茶都不会。我好心教导你,事后说不准徐老夫人会欣慰。”

      此言一出,熟悉的笑声又充入耳中。

      徐长妼听罢瞳孔一缩,而后不知想到什么,眼眶红晕渐渐退去,目光落在砖石上,眼神没了亮色,只剩一派木然。

      明惠郡主见她又恢复呆蠢模样,心下顿生无趣,道声“晦气”转身便走。

      余下贵女们三三两两围绕着徐长妼一边赏花一边端详着她举着花盆跪在花丛中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

      间或传出几声娇笑。

      辰光滴答从指缝间流走,出门时还满天霞彩,这会儿非但不见日光,反而阴云罩顶。

      明惠郡主坐在廊下,瞧了眼天色,再看看小半个时辰过去依然不见晃动的徐长妼,眉头一皱,眼底浮起不耐,“早知便不允长妘让她来了,明明大晴的天儿,偏偏她来就变了。”

      “谁说不是,果真命硬,老天也不待见。”

      有人却担忧道:“郡主,快要落雨了,要让她进廊下跪吗?”

      明惠郡主拿着姚黄,摘花瓣扔着玩,闻言就说:“进什么,雨水是天赐恩泽,让她洗洗,省得脏了群芳阁,让我没处下脚。”

      新鲜花瓣被摘得残破,在嫣红裙摆下铺了厚厚一层。

      凉风骤起,吹得花枝乱颤。

      不多时,大雨落下,潮湿水汽弥漫于天地间。

      豆大雨滴砸在身上,衣裙瞬间湿透,布料紧贴着徐长妼瘦弱的身躯,她脊骨却不曾弯过分毫。

      花盆里泥土混和雨水溢出顺着发根低落,乌黑发丝几息间染成了黄色。

      长发遮脸,看不清她的神情,只瞧着她许久一动也未动,倒真如一座没有生气的花架。

      贵女们神色焦急等在廊下,目光时不时略过花丛中那抹被雨水笼罩的身影,眼里只有嫌恶。

      内心却盼着大雨早些停,不耽搁赏花才好。

      淅淅沥沥雨声中,传来哐当一声闷响。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声响处。

      徐长妼跪了半个时辰,身子终于摇晃,头顶花盆无力支撑,掉下砸在砖石上,瓷片散落一地。

      而后,她整个人也像是失了力气,软下身子倒在地上,了无生息一般。

      雨势渐大,泥水中混杂着一丝鲜红缓缓流向台阶下的沟渠。

      一贵女指着沟渠,惊呼道:“郡主你看!有血!”

      “她不会死了吧?”
      “好歹她也是国公府的,郡主……”

      明惠郡主不为所动,手中端着茶盏浅浅啜饮,眼也不抬。

      “莫慌,她命硬着呢,死不了。”
      “再者国公府人人厌弃她,便是死了也就死了,不还有长妘。若真看重她,怎会留她在寺庙待上十几年,任由她自生自灭,世间万事,今儿赴个诗会,明儿打场马球,没人会记得她,没甚要紧的。”

      这番话随着徐长妼仅存的薄弱意识一起消散在天地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前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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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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