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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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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缘殿本就鲜有人来,夜里更显寂静冷清。
灵木行云流水般地翻过司缘殿的墙头,无声的落地,神色自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倒不是灵木天生不爱走司缘殿的正门,只是各个办公神殿的正门都挂着监管镜,记有各神来往的记录:
比如某日某时某神君来访,在神殿里停留多久,某日某时离开的……
或许是想监督神官们,工作期间若无公事,不要私下来往过密,影响办事效率吧,哈哈。
为了更显公正和监督,这记录谁经过大殿时顺手都能查。
若是刻意抹掉,还会留下一条更为显眼的记录:
某日某时某神君抹去了此条来访记录。
这就更让人觉得欲盖弥彰了好吗?
灵木实在不想自己变成八卦里风口浪尖的知名人物,这才出此下策。
虽然夜半翻墙的行为实在不太符合灵木神君的人设,也不大合规矩。但这事自己不说,曲司缘不讲,又不会有外人知道。
想到这,灵木的神色就更加自如,像是回了自己的神殿一般。
但也不忘在心里偷偷吐槽:
神界各个大殿修来修去这么多年,司缘殿怎么还是这么破旧。
他推开门走进内殿里,才发现曲识文似乎已经伏在桌案上睡着了。
曲识文依旧穿着那件已经洗的有些发白的妃色衣衫,大袖在陈旧的桌案上铺散开,束在脑后的灵纱因为熟睡中的无意动作有些松散,看起来轻轻柔柔的搭在曲识文白皙的鼻梁上。
灵木凑过去蹲在曲识文的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一双有些细长的柳叶眼安静地阖起,眉毛细长黝黑,睫毛浓密,面目白嫩,透着些自然的粉色。嘴唇红润,唇角天生微微翘起,即使不作表情的时候看起来也饱含着笑意。
虽然打扮的朴素了些……
但确实自有一种风流。
也难怪有几个女神官总是一脸娇羞地夸曲司缘容貌秀美。
灵木还沉浸在那些八卦的回忆中,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曲识文捏着的公文折子从手里滑落,掉在了地上。
灵木这才悠悠缓过神来,垂下头去捡落在脚边的折子。
他刚伸出手去,视线里突然又多了一双白皙修长的手。
灵木下意识抬起头,才发现刚刚还在熟睡的曲识文不知何时竟醒了。
此刻曲识文有些慌慌张张地趴在桌案上,伸手去摸索落在地上那本还未看完的折子。
应该是刚刚被折子落地的声音惊醒,曲识文本就松散的灵纱甚至都没来得及重新系好。
本应该戴在眼前的灵纱随着他垂头在地上摸索着的动作滑落下来,松松垮垮地挂在脸上。
灵木刚想出声提醒他的灵纱掉下来了,只听见曲识文清越柔缓的声音传来。
“望春兄?这么晚了,怎么到这来了?”
“又翻墙进来的?”
灵木有些奇怪,曲识文不是眼睛不好,不戴灵纱的时候就是个小瞎子吗?
自己还没说话,他怎么认出来的?
难不成是自己的神力倒退了?
连这种最简单的敛息都能被曲识文一下识破?
灵木有些尴尬的沉默了半天,没有吭声。
寂静的司缘殿里只听见一阵衣料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
曲识文将摸索着捡起来的折子放在桌上,站起身重新戴好了灵纱,看向还地上蹲着的灵木,笑着开口:
“我果然没猜错。”
灵木恍然大悟:原来是猜的啊……
“公事不是还有密传,灵木神君何必大老远地从九霄云街下来亲自跑一趟?”
灵木此时正沉浸在对自己神力产生怀疑又重建自信的过程之中,丝毫没有注意曲识文在说些什么。
见灵木蹲在地上不吭声,也没有动作,似乎有些走神。曲识文心中突然起了逗弄一下这位掌木神的恶劣趣味。
于是曲司缘凑过身去,有些故作难为情地开口:
“……灵木神君大半夜这样偷偷摸摸地来司缘殿,不会是来求缘的吧?”
后半句话曲识文几乎是贴在灵木耳边说的。
声音不大不小,灵木这次听得清清楚楚。
他有些蹲不住了,向后退了一步,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面色通红,声音却依旧沉稳:
“没有。”
似乎是憋了半天才下定决心,灵木开口道:
“我……我有话和你说。”
曲司缘站起身,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地看着面前有些支支吾吾的灵木。
没有公事,又偷偷摸摸地来司缘殿,还一反常态如此紧张。
曲识文在心里摸了摸下巴,得出了一个令神惊掉下巴的结论:
灵木神君这棵老树是真的要开花了。
但是他碍于身份,不好直说。
虽然神界不允许他们这种生来为神的神祇生出私情私欲,但曲识文一直觉得,同样做神,不能区别对待。
凭什么做人飞升来的神就有机会保留下七情六欲。
天生的神却从存在初始就被剥夺情感,直到在天道的安排下身死道消,都只能做一个冷冰冰的,神界秩序的守卫者。
我们神界也要神神平等好吗。
灵木神君!好样的!
果然神不可貌相!
一向看起来沉默寡言的灵木神君,竟然如此有斗争精神!
曲识文的思绪不禁有些信马由缰起来,直到听见灵木沉稳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辛苦了三百年却不得升迁,他们都说你……”
灵木似乎是在想个更为妥帖的措辞,一时间殿里又陷入了沉默。
曲识文本以为灵木真的是来求缘的,在听见对方的话之后,嘴里那句还没说出口的“你喜欢哪个女神尽管直说,我和司命绝对帮你……”这句话,终于是嚼了嚼又咽回了肚子里。
险些把曲识文当场噎死。
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见灵木沉吟了半晌也没有再出声,曲识文顺了顺气,语气轻松的接下了对方的话:
“说我是只知道工作却始终没有升职的傻……”
似乎是觉得这话说出来的确有些粗鲁,曲识文于是将后半个字又吞进了肚子里。
听了曲识文这句话,灵木的脸色越发难看,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曲识文也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失言,于是主动地凑上前去,笑眯眯地拍了拍灵木的肩膀,拉着灵木坐在了一旁。
明明曲识文才应该是被安慰的那个苦主,此刻他却反倒开始安慰起明显面色不快的灵木来。
“你也知道,升职了这司缘殿也没新人来的。升不升职没什么区别。”
“再说,有你在我又不缺钱。”
“我都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了,灵木君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曲识文其实也不大会安慰人。
毕竟他整天闷在司缘殿里工作,一向很少与其他人交往。
前些年灵木送了他一只送信的仙鹤后,他连去其他神殿送公文的任务索性都交给了那只仙鹤,本人就更不怎么出门与人往来了。
所以曲识文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能不能让灵木真的消下气来。
“嗯。”
灵木的声音还是有些沉闷,只是听了曲识文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地絮絮叨叨了一堆,脸色倒是和缓了一些。
曲识文笑眯眯地拍了拍灵木的肩膀,语气轻快地开口:
“不生气了就好,等我把这几本公文看完,咱们找司命喝酒去。”
“司命那可藏了不少好酒,他说喝了好酒才能写出好本子来。”
灵木这次没说话,不过也没打算走。
他安静的坐在一旁,支着头看着在桌案上忙忙碌碌的曲识文,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这场景,任谁看了都要感叹一句:
怎么神与神之间会有这种奇怪又和谐的气氛。
他们到底是怎么做成朋友的?
说起灵木神君与曲司缘的相识,也确实是一场误打误撞的机缘。
曲识文化神时,本应该是司命修年来迎接。但赶巧前一日司命批下的命簿出了些不大不小的岔子。
修起来不费太多时间,但非得由司命马上修不可。
于是司命便火急火燎地来求灵木神君替自己接一接这位与灵木当属同辈的上古神。
命簿出了差错,凡间可是会出大乱子的。
灵木自然知晓这一点。
他听完司命言辞恳切的请求,沉默着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表示自己会办好这件事,叫司命放心回自己的殿里修命簿吧。
司命又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灵木过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问司命,这位与自己同辈的神应该在什么时候出现,又出现在什么地方。
但显然,按司命这个火急火燎的速度……
现在人应该已经坐在了司命殿里,开始修他的宝贝命簿了。
灵木突然有些头疼。
想锤爆自己的木头脑袋。
神界众神皆可通过回应对方的传音咒诀或通过持有配对的神器来实时联系,而主神则可以无需对方的同意,任意与自己相关的下属神官传音。
灵木是总司六界草木,四季更迭的主神君。
他能联系的神官虽多,但司命并不在他手下共事。而是与主神们同样直属于帝君。
所以灵木没办法直接给司命传音。
更糟糕的是,司命修命簿的时候,一向不理会其他人的传音。
试了几次皆无人应答,灵木收回放在唇边掐了法诀的手指,有些无奈的走出神殿。
去九重天慢慢等吧。
灵木刚走出内殿,便只见一抹粉色身影从天而降,结结实实地摔在自己精心养育了数千年的玉兰花树上。
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的淡粉色花瓣。
灵木看着自己的宝贝花树遭此一劫,只觉得自己的额角突突地跳了一番,但还是温和地开口:
“没摔坏吧?”
也不知道是在问此刻挂在树杈上的小神官,还是在心疼自己的宝贝花树。
那挂在树上的小神官向灵木的方向挥手笑了笑,声音清越:
“这位神君,对不起!”
“我叫曲识文,是新来的神官!”
似乎是听灵木没有吭声,那小神官的语气开始有些小心翼翼:
“我眼睛不大好,是不是弄坏了你的树?”
灵木抿了抿嘴唇,将挂在树上的曲识文放了下来,手中又凝出一条灵纱,塞进了曲识文的手里。
“戴上以后就看得见了。”
灵木顿了顿,才继续开口。
“我……叫黎望春。是司掌草木春秋的灵木神君。”
“树没事。我差人送你去帝君殿里报道吧。”
灵木看着眼前刚刚化神,有些笨手笨脚的曲识文,伸出手帮他系好了灵纱。
这位与灵木同辈,却格外年轻的小神此时抬起头对灵木神君粲然一笑:
“谢谢你啦,望春兄。”
“去帝君那的路我晓得,不必再劳动旁人了。”
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本来已经行过礼转身欲走的曲识文又转回身来,向院子里有些呆怔的灵木再次开口:
“你的树,我改日再来登门赔礼道歉——”
随后就一溜烟地跑出了殿门。
灵木在心中默默回答:
赔礼道歉我看就不必了……
只是下次可别再摔我的树上了。
哪个摔坏了好像都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