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橙与白球鞋》苏迩

4、椰蓝奶冻

　　黎幼听渐渐醒来，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睡裙肩带随之滑落，临睡前窗帘没拉严实，下午天气晴朗，光线照进来，锁骨透着珍珠般细腻的质感，流畅而柔美。

　　她用手背擦掉眼角渗出的泪，直着腰坐起来，拿过床头柜上的合照，一家三口和雪人的图像嵌在米黄色的磨砂相框里。

　　是十岁之后的那年冬天拍的。

　　黎幼听指腹抚过相片，细心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指尖落到黎崇征和沈素婉的脸颊中间，爸妈的神情一如既往。
　　笑颜和煦。
　　只是永远地停留在了十五年前。

　　她不是没对生活失去过希望，但妈妈在保险柜里给她留了一封手写信。

　　字迹理论上来说可以被学习模仿，不过沈素婉多年都保持着作曲家的习惯，那封信的末尾标注了英文名缩写和设计独特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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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重要开心就好，忘记烦恼，宇宙很大，任飞翔，满载欢乐，回航……”
　　电话铃声响起，她的回忆戛然而止。

　　手机屏幕上跳跃着一串陌生数字，虽然黎幼听不认识这个人，但看见归属地是北城，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黎幼听礼貌询问。
　　“……”

　　那边窸窸窣窣的，暂时没有人声。

　　等待了几秒，就在黎幼听准备挂断的时候，对面忽然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开始说话：“你好，请问是黎幼听吗？”

　　是个男声。

　　“对，我是，您有什么事情……”
　　“我捡到了你的校友卡。”他说。

　　“校友卡？那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
　　黎幼听轻蹙着眉，表示怀疑。

　　莫不是什么新型骗局。她校友卡才丢了一个晚上，就被毫无隐私可言的大数据监测到了？能有这么巧？

　　那道男声貌似被问住了，反应过来后，很快说：“不是，我现在在东城区派出所门口，刚拜托他们查了一下。”

　　“哦，那你可以先帮我放在那里，我有空就过去取，谢谢你。”

　　“我在这边等你。”说完，他略显不自然地解释了一下，“他们好像有案子要处理，挺忙的，我怕仓促中卡又被弄丢了。”

　　咦？
　　好像有点道理。

　　黎幼听起初没琢磨出来，“嗯”了一声，电话挂断，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可对方叫她过去的地址是派出所，她很难不丧失敏锐的洞察力。
　　那可是警察叔叔的办公地点哎！
　　要是实在不行，她大概率可以得到史上最快出警速度的徽章。

　　黎幼听换好衣服出门。

　　值班亭的保安见到她，热情打招呼，“黎小姐，你今天上班这么早啊？”

　　“不是的陈叔，我东西弄丢了，有个人捡到了，他让我去派出所拿一下。”
　　黎幼听温吞叙述。

　　陈叔慈眉善目，亲切地叮嘱她，“那你路上要注意安全哈。”
　　“谢谢陈叔。”

　　陈叔对她挥挥手，“不客气，去吧。”

　　他年纪大了，老一辈的思想观念没那么容易纠正过来，以为小姑娘到现在没有找个男朋友是因为被爱情狠狠地伤害了，看着她的目光难免会带着一丝忧虑心疼。

　　黎幼听当然不知道陈叔是如何想的。

　　她走到公馆附近的单车停靠位，扫码，思绪乱飞，想起刚才那句“有个人捡到”。

　　是谁呢？
　　现场的人吗？
　　他的声音。

　　“——你没受伤吧？”
　　“——我在这边等你。”

　　“叮”地一声。

　　黎幼听脑海里的这两道声线如同一团终于找到头绪的毛线球，拉扯分开，又渐渐重叠。

　　是他！
　　她眼前自动出现男人的眉眼。

　　如果是他捡到了，挺理所当然的。毕竟昨天晚上，只有他在那样混乱的现场沉着自然，还能抽空注意到地面掉了东西。

　　车轮在柏油铺就的小路上向前旋转，耳边传来风声，灌木丛草叶的沙沙声，以及夏日嘹亮喧嚣的蝉鸣。

　　还有另一个她未曾听到的声音，像一颗小石子掷入平静无波的湖面，蓦然，生活从两点一线的固定轨迹，有了不同的转折。
　　清脆的“咚”一声。
　　pia——在湖中央炸开一圈圈向外扩散的同心圆，荡漾起千层柔缓消散的涟漪。

　　黎幼听抵达目的地，门口并没有站着什么人，她锁好车子，走进去，值班室的民警主动询问：“你好，怎么了？”

　　“有个人给我打电话，说他捡到了我的校友卡，在这里等着吗？”
　　“是的，人在里面呢，跟我来吧。”
　　民警事先知道这件事，带着她轻车熟路地走进外间办公区。

　　也不清楚是特定地点令她肃然起敬，还是待会要见到某人，因此能够印证她的猜想，黎幼听全程不自觉地挺直脊背，扬着颈线，像模特走秀一样绷紧肌肉，不敢东张西望。

　　刚走到里面。

　　“警察同志，她待会真的会来吗？我和她是真心相爱的，她不是故意骗我钱的，我们在网上有通过视频电话，她很爱我的，怎么可能是假装喜欢我呢？”

　　略显浑浊的声音充斥整个房间，男人坐在黑色长条会议桌一侧，对面围着几个警察，在场唯一的女警面前摆着台笔记本电脑，正记录着他的所有回答。

　　其中有一位警察负责问话。

　　“你和对方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给对方转过几笔大额资金？”
　　“有她本人的无P图照片吗？”
　　“你记得她说她是哪个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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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幼听走得像根无情无义的笔杆儿，但耳朵实在是好，那些对话无一例外地溜了进来，经由大脑稍加分析，得出结论：
　　这个人大致是网恋被骗了！且数额不小，能到立案调查的程度！
　　她就说嘛。
　　这年头不能轻易相信什么！

　　黎幼听还没为自己这点信念沾沾自喜，油腻男察觉到脚步声，站了起来，一张堆满雀斑和脂肪的脸呈现在她面前，身上那件塑着虎头的短袖被大肚腩撑出饱满的弧度。

　　他蓄着一小撮胡子，一边说话一边嘴角飞出白沫子，“应该就是她，警察同志。”

　　男人伸出粗胖的手指头指向黎幼听，越看，语气越兴奋，急忙地往前靠近，“你就是我的月月吧？你是不是心月宝宝？”

　　啊？
　　什么情况？

　　黎幼听被吓得向后退，不是她多么颜控，而是眼前这个男人的长相实在是……有点夸张，小拇指的指甲盖尤其长。
　　简直已经到了一言难尽的地步。

　　人在受到极端刺激的时候，是很难张嘴说出话来的，黎幼听心里呐喊着一百万个“别过来啊！！！”。
　　行动上却还是慢他一步。
　　她急得快要哭了。

　　霎时，黎幼听眼睫处覆盖住一道阴影，身量修长的男人挡在她面前，他抬手扣紧油腻男的肩膀，轻轻一按，吃痛嚎叫出声。

　　“滚开。”男人高声怒骂。

　　乌龙事件暂时平息。
　　警察轮番上阵呵止油腻男的行为。

　　黎幼听被刚才那番景象吓懵了，楞怔怔地待在原地好一会儿，捂着心窝，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谢谢。”

　　男人转过身，绅士有礼地扶了她一下，比她更不好意思，直接道歉，“对不起，人有三急，我刚才去了趟卫生间。”
　　“啊？”
　　黎幼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更理解不了了，怎么是他先开始道歉。

　　男人也意识到他这句话是有点突兀，从怀里摸出一张卡片，“忘记自我介绍了，黎小姐，我叫周映，是游斯朝的朋友。”

　　“他有点儿急事，所以拜托我帮忙把校友卡转交给你。”
　　他把卡片递到她面前。
　　正面在上。

　　黎幼听坐在椅子里，接过来认真看了看，是她的校友卡没错，她思考能力逐渐好转，问道：“他？他在哪里捡到的？”

　　“游斯朝说是昨晚，具体的他没说。”周映原话转述，不掺杂任何编造，“他还说，我这样传达你能听得懂。”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黎幼听脑袋里的疑问重重，“你刚说他叫什么名字？”

　　“游斯朝。”

　　周映打开手机备忘录，在空白页面输入这名字的具体三个字，揣度着她的表情，于是有了个大胆的发现。

　　“你，你不认识他？！”

　　黎幼听微微停顿，一时之间，她觉得今天出门是个错误，没看黄历，应该不宜出行，反问道：“我……要认识他吗？”

　　“那倒也不是。”他否认。

　　“反正他这个人，对，小姑娘还是得远离他才好。”周映为人爽朗大方，一点儿也没有坑自家好兄弟的难为情。
　　“加个好友吧，黎小姐。”他又说。
　　“叫我黎幼听就好。”
　　“幼稚的幼，听话的听。”

　　周映这句话比道歉更突兀，但她没心情纠结，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介绍自己的名字，哪怕它们原先并不是那个含义。

　　周映扫描她的好友二维码，通过后，对她说：“我把游斯朝的联系方式发给你，后续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和他说，毕竟那个卡也不是我捡到的，我只负责转交环节。”

　　黎幼听张了张嘴，没说话。

　　她想问，归还失物而已，需要这么多步骤吗？又是第三方，又是加好友的？要不是看在他刚刚替她拦住那……那个人。
　　她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说话。
　　哼。

　　周映是真正意义上的钢铁直男，直的不能再直了，他压根不会想到女生能有那么多奇奇怪怪且有趣的小心思。
　　他只清楚自己是请假来给游斯朝帮忙，已经想好下次见到他怎么狠狠宰他一顿饭，把油钱和时间钱全都报销。

　　“黎小姐，如果确定卡没有问题，我就先走了，待会儿还有个视频会议要开。”

　　“可以的，你可以先去忙了，正好我也有事情，一起出去吧。”

　　黎幼听怦怦直跳的心脏从嗓子眼落到胸腔，此地不宜久留，她要跟在他后边，以防再碰见那个情绪激动的网恋肥宅男。

　　“行。”周映答应。

　　两个人走到门口各自分别，周映开着他的那辆路虎，在后视镜里瞥见黎幼听慢悠悠地捣鼓着她骑过来的二轮小单车。

　　“我靠。”周映到底没忍住，整了几句鸟语花香，“游斯朝这是在玩什么cosplay呀，南瓜马车，哦不，南瓜单车都整上了。”

　　彼时，黎幼听被甩在路虎的尾气后面，看着手机里临时停靠的超期扣费。
　　有点欲哭无泪。
　　今天果然是不宜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