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态眷恋》李因

6、宠物

　　陶妍愣愣地点头，应她一声，“我叫陶妍。”

　　费了好半天功夫才爬上上铺，陶妍坐在床沿边上朝下看了看，心里更加绝望。
　　这哪天要是摔下去，可就玩完了。
　　于是怯怯往床里面缩了缩，扯开被褥床单，稀里糊涂铺床叠被。

　　她边铺边懊悔，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色欲熏了心，要不是突然冒出来一个林君微，她也不会答应得那么爽快。
　　本想跟人家做一对好闺闺，结果名单出来一看，好嘛，人家陶妍是重点一班的，而她是重点二班的，压根不在一处。啧，简直亏大了。

　　林君微便在这时从外面悠悠飘了进来。
　　她细条条一身T恤和牛仔裤，扎着马尾，脖子又细又白，来到隔壁床的下铺，从床头包里拿了一个水杯，就又往外面走。

　　“诶，林君微！”陶妍叫住她，眼珠子噌的一下亮晶晶的。
　　林君微闻声看她一眼，皱了皱眉，“有什么事么？”

　　“我们是室友啊！”陶妍惊喜道，“可你不是隔壁班的么？”
　　说着，又探头去看了看她整整齐齐的床位，兴致盎然把刚铺好的床单被褥又搬扯起来，“这样，我睡你上铺好了。”

　　林君微羞耻地咬着下唇，从牙缝里挤出“随便你”三个字。

　　贫穷会让人变得自卑，陶妍即便明白这个道理，但对经济条件这东西却没有具体的概念，比如她明明看见林君微的被子床单是那么老气陈旧，甚至不成套，看见她手里的杯子是最便宜的玻璃杯，却不知道此刻林君微的不悦正是因为与光鲜亮丽的她的对比。
　　陶妍的床垫是定制的乳胶床垫，枕头被子是蚕丝的，被套床单熨得整整齐齐，同一色系。还有她的两个行李箱，崭新崭新的白色，看着就很是昂贵。

　　林君微没有行李箱，只有两个超大的编织袋，叠起来被她收在衣柜里。
　　唯一值得她庆幸的只有意外被排到隔壁班寝室这一点，至少往后跟她们的交际不会很多。

　　可这在陶妍看来也成了值得自己心疼的点，你说跟别的班一起住，跟自己班上的同学岂不是都不亲近了，这多可怜啊，便更加殷切要成为她的好朋友。
　　见人要出去，陶妍被子也不铺了，稀里哗啦爬下床跟上去，在她后面叫：“你要去哪儿？我跟你一起。”

　　刚开门，就看见她姐徐蕴站在门外，正奇怪地看着林君微。
　　“姐，你怎么来了？”
　　徐蕴笑笑，“想跟你一起吃晚饭。”

　　“那正好，”陶妍看向林君微，“林君微，我们一起吧。”
　　“麻烦让一下。”林君微冷冷地说，便顾自走了。
　　“诶、”陶妍挽留不及，只能看着她离去。

　　望着林君微形单影只的背影，徐蕴说：“妍妍，你的室友真是没礼貌。”
　　陶妍这才有机会说出那句准备已久的话，“她的中考成绩可是全市第一哦！”
　　“而且从今天起她就是我的好闺蜜了，我不许你这么说她。”

　　徐蕴乐不可支，“可她似乎不这么觉得啊。”
　　“哼，姐，你就看着吧，她迟早得认。”说着，就朝林君微奔去。

　　晚上还要上晚自习，食堂逐渐变得拥挤，陶妍跟在林君微的屁股后面排队，脑海中回忆着方才和徐蕴的对话。

　　“妍妍，我不反对你交朋友，但我希望你不要受伤才好，你那个朋友看上去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
　　“放心姐，我有分寸的，而且你别看她这样，上回还坐我的车回家，心里估计正不好意思呢。”

　　要说不好意思都是委婉的，其实就是敏感，可陶妍不在乎，觉得这样的林君微也特别有魅力。
　　美丽，学霸，还敏感，完全戳中了她的小心脏。她猜测真实的林君微一定是口嫌体正直的类型。

　　可她姐徐蕴闻言却说：“妍妍，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
　　“什么？”
　　“叶婶她女儿生孩子，要请几个月的假期回去照顾。来家里应聘保姆职位的人好像就是她的家人。你觉得这件事你那个闺蜜知不知道呢？”

　　“小姑娘，要点什么？”队伍排到她们了，食堂大妈拿着勺子等着她点菜。
　　“呃……”陶妍看向林君微的餐盘，只点了一个菜，还是素的，“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陶妍豪横地点了丰盛的四个菜，想着可以跟林君微一起吃。
　　她来到林君微的对面坐下，笑得别提多灿烂了，“我知道你们美女吃得都少，不过青春期不吃多点会营养不良哦。”
　　一面说一面殷殷切切给她夹菜。

　　可谁知道林君微完全不受意，撂下一句“不用麻烦”，就直接端起托盘挪到了另一桌去。
　　那桌只空了一个位置，林君微挪过去，正好填补上最后一个空缺。
　　陶妍心想这个人真是有够鸡贼的，为了躲自己，竟然干脆坐在一群陌生人中间。

　　陶妍又好气又好笑，正要继续扒拉米饭，看见对面又坐下一个人。
　　抬头一看，是她室友任舒。

　　任舒向后瞥了一眼林君微，淡淡道：“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功夫了，她初中就这样，天王老子也近不了她的身。”
　　陶妍并不气馁，反而煞是惊喜，“你们初中就是同学？”
　　“是啊，不过虽然是同学，但我跟她完全不熟，啧啧，真是孽缘，竟然到了高中还成室友了。”

　　“真羡慕啊……”
　　这是陶妍的第一反应。
　　想了一会儿，又悄摸低声问她：“那你知道她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么？”
　　“都说不熟了，而且这不是一看就明白了么，她家里挺困难的。”
　　“说的也是……”

　　不知为何，陶妍这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乱七八糟想着上回送她回家的画面，想着那栋寒碜的老破小，就感觉闷闷的。

　　“说起来，你又为什么倒贴她的冷屁股？”
　　陶妍抖一个激灵，看她一眼，“不告诉你。”然后端起餐盘就撤。
　　任舒在后面大叫，“嘿，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晚自习多数时间都用来发书发资料发校服了，发完校服还要自我介绍，年轻的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一个一个点名。
　　终于熬到最后一节课自习。陶妍发了大半个晚上的呆，实在扛不住了，拿着尿急当借口溜号到外面瞎转悠，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享受片刻的自由。

　　路过一班的窗前，陶妍没忍住朝里面看了一圈，脑袋一个一个点过去，却发现林君微并不在其中。

　　难道她也溜号了？
　　陶妍一面如此想着，一面到处找她。

　　“没事，校服的钱不用急着还老师。”
　　“可是、”
　　“君微，对老师来说你能好好学习比什么都强，这钱拿去买点好吃的，嗯？”

　　路过办公室门口，两道声音从办公室里传出来。
　　陶妍悄悄往里看去，说话的人正是她班主任和林君微。

　　陶妍不免感到惊讶，毕竟她们这个班主任刚才还在她们班上拉着一张臭死人不偿命的牛脸挥斥方遒。
　　大家都说这位年轻的女老师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结果转头就在这里资助隔壁一班的学生，还笑得那么和蔼可亲。
　　也不知道这算心肠好，还是太偏心眼了。

　　陶妍心中讶然，正看得入神，见门内那位女老师视线转了过来，不禁吓了一跳，躲到一边。
　　晃晃悠悠来到侧边小阳台，左右见没人，吁气拍了拍胸脯。

　　四周静下来，夏末，蝉鸣未休，一扇扇亮白窗户中传出的吵杂说话声也变得极远。
　　陶妍小心思又活络起来，看看天，摸出手机，又看看地。
　　她跟做贼似的解锁手机，打开通讯录，再次确认周围无人，适才小心翼翼拨通徐蕴的电话。

　　良久，那边才接通，陶妍忙说：“姐，有件事情拜托你。”
　　“什么事情？”那边徐蕴低声回。
　　“就……那个……林君微的事，姐，你能不能帮我跟妈说说，让她给林妈妈的工资高一点……”

　　“啊？”徐蕴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对陶妍的言辞感到好笑，“妍妍，你是认真的么？”
　　“当然啊！姐，拜托嘛，我也想自己跟妈说啊，但要是被她发现我带手机的话，肯定会被骂死的！”

　　“好吧，我会跟姑妈说的。另外一点，应聘的不是林妈妈，而是林君微的小姨。”
　　“快下课了，妍妍，一会儿一起吃夜宵吧。”
　　“妍妍？”

　　陶妍无法回答。
　　她看见林君微站在不远处。

　　陶妍头皮一阵发麻，随便附和了手机那头几句就挂了电话。
　　“林君微，你也来摸鱼啊。”她哂笑地贴着阳台栏杆缓缓往边上蹭。
　　可林君微只是看着她，眸子漆黑漆黑的，像在昏暗的光线里不断往下沉。

　　“陶妍，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有点太过分了么？”
　　她静静地说，平静到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我！”陶妍下意识想要争辩，可话才开口，就被林君微的目光堵了回去。
　　“我哪有啊……”她没了底气，“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

　　“你一定觉得跟我这种人做朋友很有趣吧。”
　　“让我猜猜看，你是不是觉得家境贫困且学习成绩优异的我简直就像一个好学生的模版。”
　　“你居高临下的观察我，就像观察路边搬运食物的蚂蚁。你对蚂蚁产生了好奇，于是异想天开想要跟蚂蚁做朋友。”

　　“你把我当成了你的宠物。”

　　陶妍愣在原地，不觉浑身一阵发寒。
　　身体的本能告诉她，其实林君微说对了一大半。
　　可这种说法未免也太难听，什么居高临下啊蚂蚁啊，还宠物呢，她为什么不可以单纯只是对她有好感？

　　陶妍咬着嘴唇，不知为何又感到些许愤懑。
　　她自己也觉得纳闷，为什么她非要因为一个甚至还不熟的人说的话而难过。
　　她又不了解她。
　　没错，她根本就不了解她啊！她这是诽谤！

　　陶妍想替自己争辩，可话在嘴边，林君微冷似冰线的声音又凉凉地冒了出来。
　　“看来我猜得没错。”

　　然后转身静静地离开。
　　这里只剩下陶妍一个人，只有蝉鸣还叫得起劲。

　　良晌，下课铃声响了。
　　走廊里的人忽然变多，又忽然减少。
　　陶妍趴在栏杆上看楼下夜色灯光下，来去匆匆的人影，不住垂头叹气。

　　“陶妍，你还不回去么？”
　　是任舒。
　　陶妍继续大叹气，“不了，我需要思考思考人生……”
　　“行吧，你慢慢思考，我走了。”

　　等眼下都没人了，陶妍才磨磨蹭蹭准备回去。
　　没到楼下，看见她姐提着一袋吃的匆匆走来，迎面看见她说：“开学第一天就被老师留堂了？”
　　“才不是！我、哎哟，因为一些事情啦……”

　　陶妍将林君微说的话依样跟徐蕴说了。
　　徐蕴听完笑得不行，说原来是吃瘪了，难怪脸色这么难看，又说：“妍妍，新同学那么多，为什么你非要跟她做朋友？还那么在意她说的话？”
　　“你就当我……”
　　“嗯？”
　　“当我对她一见钟情好了。”陶妍破罐破摔。

　　这回徐蕴却不笑了，只盯着她，稍顷才说：“这话要是被姑妈知道，会骂你的。”
　　陶妍丧气地低着头。
　　徐蕴心中吃味，却也不忍再说，“其实我觉得她说得也没错，妍妍，你要想交朋友就需要换一种心态，朋友跟图你出手大方的小跟班是不一样的。”
　　“换什么心态？”
　　徐蕴微微一笑，“这个就需要你自己悟了。”
　　“嘁。”

　　“对了姐，你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食堂招牌的糯米鸡，只有晚上有，我记得你之前说喜欢的。”
　　“糯米鸡？不是说很难抢么？”
　　“自然是花了一些功夫的，怎么样？”
　　“嗯~好吃诶！”

　　“姐，你不吃么？”
　　“你吃就好，我不饿。”
　　“呜呜呜，姐，你也太好了，让我亲你一口！”
　　“脏死了，满嘴油。”
　　“诶？姐，你这额头怎么回事？”
　　“不小心磕着了，没事。”

　　徐蕴抹了抹脸颊，笑看着陶妍胡闹。
　　那时她觉得只要能够看着妍妍开心快乐就很好。她愿意为了一份好吃的去食堂人挤人，觉得磕伤额头也无妨，知道她想交朋友，也是真的打心底里支持，并笑着宽慰她。
　　她们在一起太久了，她甚至不知道陶妍终有一天会不再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