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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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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轲很笃定地,“你知道的。”
宋清和看他,像看只闹脾气的小猫,明明他什么都有啊。
“你从前就很会赌气,小轲。但现在这好几年过去了,我起先以为你长大了,但你还是同我常常赌气,你究竟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呢?”
他叹息道:“我这里其实什么都没有。”
梁轲回过头来,用了宋清和很熟悉的眼神,“你也一直,很会逃避。”
宋清和不知道是不能承受那目光,还是不能承受别的什么,他匆匆移开了视线,率先打开车门下了车。
春天快要过去,最近柳絮开始纷纷扬扬,不知将要在什么地方落地生根。
连夜里月光下也能看到飘在空中的这轻飘飘的小东西。
梁轲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清清你记不记得,咱们那会儿住的那个地方,走出那窄巷子,有一条街道,两边长满了高大的香樟。”
“我那会儿像你的拖油瓶,每天早上跟在你身后同你一起走到一家包子铺,吃完早饭,你去上班,而我……”他像是忽然很难为情一样,停顿了下,“而我好像并没有什么正事好干,有时会跑去打架,再等你突然出现,把我拖回家。”
宋清和自然记得那条街,他通常出门的时候很早,能看见淡金色的阳光划破清晨透亮的空气。
但宋清和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此时该做什么事。
他慢慢地向一株粗壮的柳树的阴影里走去,那树冠高且密,完全地将宋清和笼了起来。
“小轲,”宋清和手指抚上树干的纹理,他眼睛里有些东西沉寂了下去,“那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会照顾人么?”
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照顾人。
“但我其实并不想说,”宋清和微微笑了一笑,“不过你知道了,也就不会再说这些胡话了。”
“我从高中起,就开始租房子一个人住,开始打工赚钱,到大学里还是想着怎样赚钱,直到遇见你也是一样,即使是现在,我也还是做着同样的事。”
“不过我从小就爱心泛滥,就爱捡些猫猫狗狗。”
“我把你捡回家,和把路上的小猫小狗捡回家没什么两样。”
“而且,”宋清和狠了狠心,他即将要失去这个小友了,他虽早就知道,但这样不体面的失去,他总归有点遗憾。
“我碰见你的前几天,很不巧的,我恰巧发现了一件让我不愉快的事情,急需一点安慰的东西,那天晚上,无论那个地方躺着的是谁,我都会将他拖到医院里去。”
梁轲一直没说话。
但宋清和知道他还在盯着自己看。
“我早知道没有结果,我知道你早忘了我,但是清清,你未免把自己讲得太坏了些。”
讲得太坏了些。
宋清和忽生出点惆怅来,可这点微不足道的惆怅反而坚定了他的决心,他从那树影子里走出来,走至梁轲对面,“无论我是好是坏,你都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梁轲却道:“清清,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现在正用着什么样的表情在跟我说话。”
宋清和能从梁轲墨黑的瞳仁里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影子,但究竟他此时有着什么样的表情,却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他有些不清楚此时自己在做什么,他明明只要干脆利落地拒绝就好,怎么这时仿佛要犹豫彷徨。
但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就将心里一些荒芜的杂草烧干净了,“那不过是一点惊讶,并不代表我会动摇,小轲,你年纪还是太轻,将感情看得太重。”
梁轲静了半晌,“你有好多大道理,有好多,”但他又马上笑了起来,他把头歪过去,“但是感情却是最没道理的事!就像我早知道我今天要在你这里撞个头破血流。”
宋清和终于无奈,“你不是知道结果么?又为什么……”又为什么要闹这么一出?
宋清和这时是无法理解的,他对于不确定的,注定会失败的事,是连尝试都不会去尝试的。
“回去吧,”宋清和道,“不要再做这样傻乎乎的事。”
而后宋清和头也不回的径直回了家,至于那视线再有没有停留在他身上,宋清和是不知道的。
然而这次拒绝,非但没有将梁轲逼退,反而像是给了他某些信号。
宋清和开始时常见到梁轲,在各种场合,然而因为他没有再说那些出格的话,宋清和也不好主动提起,他很小心的同这个莽撞的年轻人保持着社交距离。
但有一件事出乎宋清和的意料,许奶奶的丧事办完,许小希仍旧回了海城高中上学,非但如此,他的情绪也比以前稳定多了。
倒是梁倬有些郁郁,他将梁轲那晚未送出手的门票捎给宋清和的时候抱怨过两句。
“也不知道这地方有什么好的,最近又闹着要住校,还老说现在要给我和刘西诚立字据,好将来还钱。”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害怕什么,明明我们从始至终就没提过这事。”
宋清和不知道为什么梁倬有忽然和刘西诚关系好起来了,但他应当知道一点许小希脑子里装着些什么。
无论朋友之间有怎样的交情,终究不是家人,他又不是没手没脚,不能像菟丝子一般老是依靠别人,但现今他没有更好的办法,立字据是唯一能有所安慰的东西。
是唯一能维持他可怜巴巴的自尊心的东西。
不过这话他亦没对梁倬说,因为即使说了,梁倬与刘西诚这样从来没为金钱操过心的小孩是不能感同身受的。
宋清和最后还是去了那场展会,原因还是之前的那个原因,错过了就没有了。
这场展会虽说打着某个古国的旗号,可宋清和真正感兴趣的,却是一位将军的生平。
宋清和很偶尔的在历史书上翻到过这个人,他生卒年不详,对他的记载很少。宋清和那时只知道这个人前半生约莫打了点胜仗,有些名头,但他在皇子站队时,却跟错了阵营,是个糊涂人。
然而宋清和后来真正有兴趣去了解这个人,是因为一部很无厘头的影视剧,那里面将这个人完全塑造成了反派,但当时有一集评论里的一句话,却让他记了很久。
他到现在还记得——他能不能想到,往后三十年,这便是他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了?
这句话莫名哀伤,又带着些不可言说的必然。
宋清和当时正处于一段很艰难的时期。
人的确无法预测到下一刻会有什么事发生,但回过头去看,却能发现无数的,同自己相似的影子。
宋清和此时站在那位将军的画像下,他想,的确是他最荣耀那时刻留下的印迹,再往后都是下坡路,但他却接着活了三十年,而在那三十年里,他是怀抱着怎样的信念活下去的?
而这,也是宋清和要思考的问题,因为不出意外的话,他往后的人生,似乎也是下坡路。
不过这样的思考只有一瞬,宋清和向来不会深究会让他脑袋打结的事情。
宋清和拍下这张画像,就预备着要回海城了。
只是刚挪动步子,就听有人忽然喊了他的名字。
“清和?”
又叫了一声,只是宋清和听着这声音,迟疑着不敢回头,他羞愧极了。
可他没办法躲一辈子,他回过身,却把头低了下去,“老师,是我。”
从大二开始,宋清和便跟了他的导师做实验,总共做了六年。
宋清和是他的关门弟子。
他的老师姓袁,叫袁育林,是个极其严苛的老头子,学生一出错便要挨他的骂,他终身未婚,将一生奉献给了科研,他身上似乎看不出什么柔软的东西。
但他却是整个大学研究生期间,唯一了解宋清和家庭情况的人,也是他,给了宋清和宽松的科研环境。
他肃着脸,不仅教给宋清和学术上的知识,而且也一丝不苟地教了他许多做人的道理。
可惜如今的宋清和,哪一样都没有用上。
宋清和站在他面前一动也不敢动,他接受着袁育林的审视,此刻仿佛两颊都要烧起来了。
“头抬起来!”即使已经快六十多岁,袁育林说话带着从前的气势,“你又不是做了贼,何必这样畏畏缩缩!”
宋清和只好抬起头,但一抬起头,他就觉得自己的眼睛怕是要红了。
他依旧记得他当年去见他最后一面时,他的老师满不在乎地跟他说:“这算什么大事,你只管接着在实验室里做事,一切有我。”
但他却辜负了他老师的期望。
“愣着做什么?跟着我来!”袁育林看着可能还存着几分羞耻心的,但是似乎一点良心也没有的学生,眉头皱起来。
宋清和亦步亦趋地跟在袁育林身后,不知走了多久,一路上忐忑不安,最后袁育林带他进了一家茶馆。
他只静默着为他的老师斟茶。
袁育林从他手里接过茶杯,却没有喝,只搁在桌上。
“这么些年,”他先沉不住气,“你对你这面前这个颤巍巍的,行将就木的,如果不是这次巧合,你就永远不来见的,曾经的,微不足道的老师,”
“有什么话要说?”
“对不起。”宋清和依旧站着,他低声道。
“对不起?”袁育林反问道,“你对不起谁?”
“可真不容易,好小子,听你这句话可真不容易!”
“你可没有对不起我这个老头子,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大好的前程用脚踢!”
“就因为那么一点事,将你吓走了三四年,你难道当你老师我是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