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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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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霏清在府医们来时立刻退至一边,却还是看到南流景捂唇的那只手放下后,掌心一抹刺眼的红色。
这是林霏清第一次见他咳血,可不论是南流景还是诸位府医都表现得极为淡然。
当晚一直到深夜,南流景的情况才勉强控制下来。
金太医说,南流景如今情况不宜出行,可近来无比配合的南流景在这件事上却固执得要死,清楚表示一定要搬出去。
金太医只得向皇后去寻求帮助。
南珠得知此事亦是怒极,特意为此下了懿旨,可未料到传旨太监竟带着被剪成碎片的旨意回宫复命。
南流景剪碎懿旨时,林霏清就在旁边,目睹了全程,甚至南流景用的剪刀还是那日林霏清给他剪头发的。
她吓得心惊肉跳,可看南流景像纸人一样的脸色,却说不出劝解的话。
让南流景留下,又能怎么样呢?
翌日,皇后亲临。
林霏清知道消息时,已经有些迟了,南珠已经来到他们院中,她推开门时,正好看到南珠抬脚踹开了南流景的房门。
林霏清:“!”
她忙跟上去,远远便看到这姐弟俩对峙的场面。
南流景像是早知道南珠会来,端坐在堂屋,身下是那辆熟悉的轮椅。
南珠停在门槛外,哪怕只看背影也能看出她滔天的怒气。
与之相对的,南流景面上没什么表情,但他五官锐利,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极为冰冷。
但林霏清知道,他不是不想,而是自那日咳血之后,连做表情都费力。
南珠:“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
院内站满了人,皆是南珠的随扈,林霏清甚至看到其中还有佩刀的侍卫,铁质的甲胄在日光下闪着寒光,此刻听到她动怒,这些人齐刷刷跪了满地。
那场面着实有些震撼,林霏清脚步不由顿了顿。
一片安寂间,南流景开口:“不想做什么,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的嗓音很低,带着说不出的疲倦,与不耐烦。
这种态度,无疑将整个院子的氛围推向更凝滞的境地。
林霏清只见过南珠一次,却很清楚她的性格,听到南流景这话暗道一句不好,忙上前打圆场:“娘娘!”
这声唤在安静的院中十分突兀,哪怕院中随扈没有抬头,林霏清也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注意力此刻全都放在了自己身上。
林霏清有些头皮发麻,紧接着却见南珠同样向她看来,她一时也顾不上许多,迅速向南珠行了个礼:“一会金太医要前来为南老板诊治,您大驾光临,不若先去前厅歇息片刻,待结果出来,再做计较……”
只是话未说完便被南珠打断:“他要跑到城外去,这事你知不知道?”
林霏清还跪在地上,闻言脊背微僵,轻轻点了点头。
在这一瞬间,林霏清明显地感觉到,气氛变了。
若说之前院内是安静,那么在她做出回应后,周遭的空气便变得死寂。
南珠没有说话,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林霏清一个激灵,感到一股视线落在自己的背上,杀意弥漫,仿佛被什么凶猛的食肉动物盯住,心脏停了一瞬,随后又急速地跳动起来。
一个念头控住不住地出现在脑中。
快点,跑!
强烈的求生欲望占据了全身,林霏清用尽全力才保持住恭敬的跪姿。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林霏清脑中一片空白。
终于,她听到上首的南珠发出了一个音节,只是还未来得及辨认,又有一道倦怠的声音挤入。
不强势,却硬生生打断了南珠的话。
“我的主意,你跟她来什么劲?”
很难说南流景的这句话是让情况更轻松,还是更紧绷了。
但不可否认的,落在林霏清身上的压迫挪开,转而悉数朝去了南流景。
林霏清松了口气。
紧接着又为南流景感到担忧。
如今的情况,她已经不知如何收场了,南流景又有什么办法?
“起来,别跪着了。”这是南流景的第一句话。
林霏清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对她说。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动作,林霏清站起身,看见台阶上绣着龙凤的衣摆,后知后觉自己甚至忽视了南珠。
没有听到平身便起身。
大逆不道,胆大包天。
好在南珠没有注意到她,她已经快被南流景气疯了。
林霏清同样看向南流景。
虽然这样说有些对不起南流景,但她希望他不要再顶嘴了。
皇后娘娘现在显然在气头上,若是再被刺激,万一一怒之下做出什么让人后悔的事怎么办?
起码,忍过这一时,待冷静下来,再坐下来好好说。
林霏清紧紧盯着南流景,试图用眼神传达过去。
不知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还是他同样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南流景竟真的没有再开口,安安静静听着南珠说话。
“我不管你在发什么疯,出府的事想都别想。”南珠冷硬道,“别说什么太医都没用的屁话,就算没用,你也给我把药乖乖吃着,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从前我就是太纵容你了,才将你养成如今这无法无天的性子,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事等着我处理?我连那两个孩子的生辰都没时间过,现在却要来管你的事,你能不能为旁人考虑一下,不要这么我行我素?”
林霏清:“……”
不知怎的,看南流景沉默被南珠这样教训,她心里非常,非常不痛快。
哪怕她方才还无比迫切地希望南流景忍耐下去,毕竟这是她的经验。
甚至南珠和赵福何雁还不一样,起码南珠是真的关心南流景。
但现在看南流景真的在忍耐,反倒是她接受不了了。
南流景和她不一样。
他不该逆来顺受。
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侮辱。
“娘娘。”
林霏清听到自己开口。
她的声音很平稳,吐字也非常清晰。
没想到竟然有人敢打断她,南珠又说了几个字,才意识到是林霏清在说话。
她有些错愕地回头,屋内南流景也向林霏清投来了有些疑惑的视线。
林霏清直直看着南珠,认认真真道:“南老板没有做错任何事。”
南珠眉头紧皱:“你说什么?”
林霏清站的笔直,掩在衣袖下的手握成拳,重复了一遍:“南老板没有做错任何事,您不要再说他了。”
南珠:“……”
她气笑了,反问:“天底下哪里有不听郎中话的病人,他怎么就没错了?”
林霏清平静道:“我得病时连郎中都没看过,但没人说我做错了。”
南珠扯了扯唇,林霏清发现南珠做这个表情时与南流景有些像,她的语气下意识有些软化,道:“南老板能承担不听话的后果,也不会因此影响到旁人,这不是错,只是选择而已。”
……
“是吗?”南珠安静了片刻,发出一声讥诮的轻笑,“那这样,若他出了事,我便砍了那些太医的头,是不是就算他的错了?”
“当然不是。”林霏清没有思考,飞快地皱了皱眉,“那是您的错。不是南老板的。”
她恍惚听见身后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南珠噎住,难以置信地瞪视着林霏清。
林霏清回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南老板没错,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他要是死了呢!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怎么办!”
“生死是南老板的事!该如何面对是您自己的事,跟南老板没关系!”林霏清的声调陡然升高,生生压过了南珠。
“……”
南珠胸膛剧烈起伏着,看着林霏清,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
林霏清面上也带了些怒意:“南老板做得了自己的主,您说了,不算。”
……
或许是被气狠了,南珠最后一个字都没说便拂袖而去。
乌泱泱的随扈跟在她身后离开,突然一下走了那么多人,整个院落都显得有些空旷。
方才自始至终林霏清都没有将目光分给南流景分毫,现在南珠离开,她抿起唇,有些忐忑。
熟悉的轮椅滚动声渐近,林霏清抬头,看向门槛之内的南流景。
对上视线,南流景扯了扯唇,唇角的弧度看起来有些疲倦,但挺真诚。
“怎么那么凶?”他道。
林霏清吸了下鼻子:“就,有些气。”顿了顿,她道歉,“抱歉。”
南流景扬了扬眉:“跟我道歉?”
“那不是,娘娘走了嘛。”林霏清很乖巧地反思自己,“我方才太冲动了,其实有更缓和的方式的。”
南流景笑意更明显了些,甚至从眼中都跑出来一点:“真后悔了?”
“……”林霏清沉默片刻,坦诚摇头,“没。”
她一点都不后悔方才那样说,再来多少遍都会这样。
之所以感到抱歉,是因为没有和南流景的亲人处好关系。
南流景嗤笑一声:“我就知道。”他调动轮椅转身,“进来吧,冻死人了。”
三月份,其实天已经没有那么冷了,中午时哪怕只穿单衣也不冷。
但南流景很怕冷。
林霏清再度沉默。
里面烧得如盛夏一般,林霏清走进内室,看到南流景正脱下短斗篷。
她顺手接过挂到一旁的衣架上,又试了试水壶中的水温,给南流景倒了杯热水。
南流景接过,捧在手中暖手。
林霏清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坐在南流景对面。
就这样坐了一会,南流景突然道:“我这样不听太医的话,你不气吗?”
林霏清想了想,道:“生气不至于,但之前的确有为此郁闷过。”
尤其是刚知道南流景病情的时候,她的情绪总是在反复。
“但后来就想明白了。”她道。
“哦?”南流景来了兴趣,“怎么说?”
林霏清道:“您不是孩子了,有基本的判断力,不论生与死,说到底是您自己的事。”她说得很慢,基本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您有资格对此做出决定,并且也有能力承担决定带来的后果。”
“除了您之外的旁人,或许可以给您提一些建议,但现在的情况显然是,您考虑过了这些建议,依旧做出了决定。”她看着南流景很认真道,“而如何面对您的选择,是我们自己的事,与您无关,也不是您的责任。”
南流景面上看不出喜怒,他喝了口水,问道:“那你现在,是已经能面对了?”
林霏清点头:“嗯。”
那晚南流景说“林霏清,你应陪我”,而林霏清的答案从来都没有变过。
“不论您想做什么,我都陪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