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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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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黄昏的一股热气便扑面而来,身侧的小倌儿十分有眼力见地展开扇子为他扇风。
带着暖意的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顾元清眯了眯眼,待眼前的光晕散去,他眸光闪烁,又往前凑近了几步。
眼前人墨发束在身后,一身黑衣风尘仆仆,面上已然褪去了稚气,轮廓锋利了些,但不开口还是看起来呆呆的。
他半张脸隐在房屋的阴影下,此时正红着眼眶紧紧盯着他。
虽然才三年未见,但顾元清却觉得恍如隔世,他脑中闪过不少事情,最终只留下眼前人的脸。
他长舒一口气,他来了。
被一场噩梦笼罩了半个月的心稍稍照进一丝光亮。
能再见到他,他还是很高兴的,甚至可以说庆幸。
“你怎么来了?”顾元清松开两个小倌儿凑了上去,两人之间仅相隔半尺。
李长昭只静静看着他,两年未见,他身量修长不少,虽然脸上不知抹了什么变得蜡黄看不出原本模样,但颈上耳根白皙的皮肤依然清晰可见。
浓密的睫毛一闪一闪,长须挂在下巴要掉不掉给他增添了几分可爱,他光是站在这里,周遭繁华的烟柳巷都失色不少。
“怎么不说话,还这么呆。”他身子前倾,抬手想像幼时那样戳戳李长昭的脸颊,“长高了,还变黑了。”
李长昭闪身,避开了伸过来的手,他余光瞥向顾元清身后的两个俏丽少年,攥了攥拳,声音沙哑地道,“收到你的信,我就来了。”
“整日在营地里练武,是黑了些。”
顿了一下,又道:“你也长高不少。”
他彻夜赶路几日都未曾好好休息,此时眼下青黑,嘴唇干裂,额角的头发凌乱的散落下来,整个人都极为狼狈,垂眸避开对方的视线。
提起信顾元清突然有些心虚,梦中两世,自己不论受苦还是受宠,眼前这个呆呆傻傻的好兄弟居然都在争权夺利抢皇位,分毫不管他死活。
那几日顾元清越想越气,洋洋洒洒写了封信一顿哭诉,不成想人竟真找上门来了,算算时日,应该是收到信一刻也没停歇就往京城赶了,所以才显得如此狼狈。
眼前人对他句句有回应,明明是呆呆傻傻的卫王世子,哪里像梦中那个眼里只有权力斗争,奢靡残暴的君王了?
不过这人莫名其妙的就与他冷战,这一遭算他活该。他理不直气也壮,“那前两年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怎么不见你来?”
说罢又故作大方地抬了抬下巴,“算了,也不跟你计较了,我们回家好好叙旧。”
他一手揽过李长昭一手将两个小倌儿招至身前,此时脸上挂着笑意,左拥右抱的脚下步子都轻快不少。。
李长昭看着黑蓝交错的衣袖,终是没忍住,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撇过脸闷声问道,“你叫我来京城,就是看你如何潇洒快活的吗?”
“?”顾元清被问得一愣,满腔的欣喜被这声质问浇灭。
“我、我是说,这种地方毕竟不太干净,容易染上脏病,你要是有需要,我.....”话未说完就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你才染脏病,这两年卫地青黄不接驴断粮了么?”
“我看你脑子被驴吃了。”
京中人这么说他他不在意,父亲训斥他也没放在心上。
可李长昭也这么想他,他怎么能这么想他!
积压几年的委屈和连日被噩梦缠绕的无措瞬间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声音半哑,最终还是骂了句:“你是不是有病!”
狗东西!三年不来看他,信里对他冷淡,梦中的话本里也是,他被坏人欺负的时候自己跑去抢皇位,他都被迫给人生孩子了也不见来救他,现在自己先低头给他写信,刚见面还对他这么凶。
李长昭闷声不语,三年不见,相思入骨。在察觉到自己那份心思的那一刻,李长昭就知道这份感情是没有未来的,不如趁早了断。
他不知道这份情感会持续多久,也许在未来顾元清娶妻生子后会慢慢沉寂,又也许在某一天再也克制不住冲破牢笼,卫王世子不管不顾强掳了安阳侯之子。
这几年他日日沉醉在军营,压抑自己的情感,一刻也不敢停下。每收到顾元清的信都是他最开心的时刻,但自半年前,再没有来信了。
他会有新的朋友,早晚有一天会将他遗忘。李长昭想,朋友都会渐行渐远的,这样也好,他不会知道自己这份龌龊的心思。
几日前他再次受到了顾元清的信,满满五张纸都是对他的指责,说他薄情寡义、说他狼心狗肺、说他不顾兄弟情分......李长昭透过信纸都能想象到顾元清张牙舞爪的神情。
信的最后写着:李长昭,我想你了,今年再不回京城,你以后就别想再见我了!!!
收到信他心中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是不是顾元清发生了什么事情?担忧之下他不顾藩王无诏不得入京的禁令,日夜兼程来了京城。
一路上担惊受怕,到了顾府元满告诉他顾元清去了采仙阁,他等不及过来找他。西市鱼龙混杂,一路上他听了不少京城秘事,明白了采仙阁是京中兴起的花楼,顾家家风严谨,男子洁身自好,竟也出了个逛花楼的三少爷。
一路上的闲言碎语让李长昭悬着的心微微放下,还好,他没出事。
却也将他的热情浇灭,也是,顾元清再过几个月都十八了,都到议亲的年纪了。
看着顾元清大摇大摆地从采仙阁走出来,李长昭的思念被委屈替代,没忍住质问了上去。但他又有什么资格质问呢。
他抬手摘下顾元清翘边的胡子,“算了,你没事就好。”
“嘶~”顾元清捂住嘴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什么就算了?轮到你跟我说算了了吗?
“没错!少爷我就是想让你来看看,我不差你这么一个朋友,没有你我左拥右抱不知道过得有多潇洒,天天带你个跟屁虫都妨碍我风流!”
看着眼前人还是那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蠢样子,顾元清气不打一处来,抢回自己那一撮胡子转身就走,暗骂宋信这个不靠谱的,说好的爹都认不出来呢,还好没买她一整瓶。
没走多远,他又转身往回看看,身后哪有人跟来,幼时的跟屁虫跟丢了,他越想越气,踹了一脚一旁的坊墙,将自己踹的生疼,甩袖往家里走。
身后的两个小倌儿也不敢吱声,默默在后头跟着,管事只吩咐他们听这位公子吩咐,他们也不知道要去那,只好跟着七拐八拐绕了好几个巷子,最终走到安阳侯府侧门。
元满一直在侧门守着,听到敲门声赶紧开门,迎面却撞上一张陌生的脸。
立马将门堵了个严实,厉声呵斥:“什么人,敢擅闯安阳侯府!”
顾元清本来正在气头上,刚在城里溜达了半晌稍稍消了点的气,这会儿又被激起,他一把将元满推开,“瞎了?少爷都不认得,赶明将你这对眼扔护城河里好好洗洗。”
元满一听这话,不是他家少爷还能是谁?再看穿着,可不就是顾元清今日出门时那一身。
“少爷这是怎么了,这么大气。世......卫公子来了,刚应该是去找您了,这是没碰着?”元满一边抡着袖子给顾元清扇风,一边往他身后瞅,没看见该见之人,反倒多了两个陌生面孔,他说话也就小心了些。
“少跟我提这蠢东西。”顾元清皱着眉,闷声往院里走。
元满懂了,这是吵架了,不过真是稀奇,世子以往对他家公子言听计从,他还从未见过两人吵架。
他指了指后面跟着的两个发梢微卷的俊俏少年问,“少爷,那这两位?”
“先送我院里,别叫人看见。”
他冷着一张脸,对那两人道,“不该问的,不该说的,自己都知道吧。”
两人怎么也没想到进的是安阳侯府,不过长安城哪一个勋贵都不是他们这种身份能得罪的起的,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绝不多嘴。
元满欲言又止,担忧地看着顾元清,“公子,这要是让老爷知道......”
顾元清想到自己那个荒唐的念头,抿抿唇,“没事,我扛得住揍。”
回到自己房里猛灌了几口凉茶,顾元清才冷静了下来。
想到元满说那人奔波几日从卫地赶来,马都跑受了几斤,听说他不在府上,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出门了。
他开始反思自己不该骂他,也不该甩下他就走。
不不不,还是他的错,几年不怎么联系,一来就质问他不信任他!说不准人就是千秋节来面圣的,哪是来见他了!
千秋节?
千秋节!!
顾元清猛然起身,案几差点撞翻。
如今距千秋节还有一个半月,各地藩王最多提早半个月才陆陆续续进京,这蠢东西提前这么久孤身进京,往大了说那可是谋逆的死罪。
当今太后本就多疑,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捅了上去,那对卫王一脉都是灭顶之灾。
他着急忙慌走到门口又顿住,他这身份还是太惹眼了,他连忙招呼元满,让他亲自去寻人,叮嘱道,“尽快将他带回来。”
虽然他整日将“蠢东西”挂在嘴边,但李长昭可不是真蠢,此时他必然不会回卫王在京中的府邸,更不会去那些人多眼杂的客栈逆旅,最有可能的还是城外的玄天观。
他们幼时常借宿在那,应该不会有错。
说完不放心,又叮嘱了几个地方让元满挨个找找。
“我刚回来你没认出我来?”顾元清想起这茬又问道。
得到元满肯定答复,他没有半分犹豫,从自己的小金库清点出五十两银子出来,将自己随身带的玉佩递过去,“你先去采仙阁,找他们的管事宋信买一样东西。”
虽说京中如今认识李长昭的人不算多,但以防万一,还是让他乔装打扮一番吧。
“若世子不愿来呢?”元满问道。
“那就告诉他,我要死了。”顾元清冷声道。
那狗东西心里定然也明白兹事体大,不愿牵连到顾家,可还是把人放眼皮子底下他才能放心。
不过也许,今天不欢而散后,那人干脆直接回去了呢?其实这样再好不过了,但想到这种可能,顾元清心里又空落落的。
好似又回到了他忙于逐鹿天下,而自己陷于情爱纠缠,死生不复见的噩梦里。
将脑中的愁绪一扫而空,顾元清洗了把脸开始琢磨自己的作死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