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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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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西斜,院中的桂花香气顺着微风飘进窗子。
趴在案几上的少年挺翘的睫毛微微颤动,耸耸鼻子打了个喷嚏,一下子惊醒,一会儿揉揉脖子一会儿揉揉腿的,只觉浑身酸痛。
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厮走上前来,看着少年睡眼惺忪的样子,满脸怨气地将怀中的一沓纸放在少年面前:“少爷,可以拿去交差了。”
“元满你可真厉害,这么快就抄完了。真是辛苦了,快坐快坐。”少年扬起一抹艳丽的笑容,将身侧的凳子往外拉了拉。
“少爷若是真心疼我,下次去花楼可别被人发现了,省得叫老爷再罚抄书了。”元满暗暗叹气并未坐下,反倒是凑过去给少年捏肩:“好端端的学什么武,弄得一身伤。”宝蓝色衣袍下,少年白皙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看的他直心疼。
少年舒服地趴在桌上任元满按摩:“少爷我这是为了将来,以防未来手无缚鸡之力,任人玩弄于股掌。”
元满撇撇嘴,不以为然:“谁敢玩弄安阳侯家的公子?”只要他家少爷不作死,不挨老爷的家法,哪里有人欺负的了他?
他家三少爷月前感染了一场风寒,醒来后便不大对劲,先是闹的要学武,后来竟跑到那花柳巷去,虽说京城不少纨绔子弟留恋此地,但这绝不能是安阳侯府儿郎。
顾家老太爷顾正成少年时,正逢乱世,靠着木材生意挣了好大一笔钱,可这士农工商,商人到底在最低等,巧遇太祖皇帝于江北起兵,顾正成倾尽家财,助太祖皇帝成就大业。
大兴建国之后,受封安阳侯,后又为其长子顾向德求娶晋阳清流世家谢家小女儿谢知素,自此摆脱低贱商人的身份,融入朝堂上的世家之流。
顾正成自认是个粗鄙商人,事事向亲家看齐。谢家家风清正,傲骨如松,顾府也装模作样搞了个家训。
数十年过去,顾氏一族在京城落地扎根。太祖皇帝崩逝,老太爷顾正成悲痛万分追随而去,陪葬其右,享万世殊荣。
如今的老爷顾向德承袭安阳侯爵位,夫妻琴瑟和鸣乃是京中一段佳话。
其长子顾元修才望高雅如松风水月,如今在朝中担任侍中一职,是圣上跟前的红人。
至于三少爷顾元清?也是个少爷。
总之如今任谁谈起顾府,那都得举着个大拇指说名门望族。
只是最近顾家风评变差了,好好的三公子不知怎么沾染上下九流。
其实,顾元清也不想往花柳巷跑的,那里脂粉气太重,他鼻子敏感,受不得这些。
可他想打听的事儿太过奇异,他翻遍古籍书册也没找到,就想试些歪门邪道。
谁知顾府在外形象树立的太好,京中人也是太闲,处处盯着顾家的错处,他刚回家就被压到祠堂受罚。
好在有兄长求情,父亲对他向来也宽容,便免得家法,被罚闭门思过抄《仪礼》十遍。
而实际上被罚的只有书童元满,元满看着顾元清书桌上的纸张,哪有半点《仪礼》痕迹,只写着“千秋”、“肃王”、“太后”、“李长昭”等等字样。
元满不懂,但少爷不说他也不会多问,只点了点最后一个名字 :“三少爷想念卫王世子了吗?”
顾元清闻言将桌上的纸揉成一团,不放心又横竖撕扯两下,让元满待会儿顺手烧掉:“想他做什么,没良心的东西。”
元满看着他家少爷言不由衷的样子,抿唇嘻笑着说道:“我倒有点想念世子了,两年不见,不知世子是否又英俊了。”这话是他跟侍奉三少爷的侍女秋月学的,秋月时不时将卫王世子挂在嘴边。
眼见顾元清面色微变,元满又补充道:“当然还是少爷最好看。”若说卫王世子是俊朗非凡,那他家少爷就是明艳的勾人。
顾元清懒得跟他贫嘴:“你又不是女子,老关心些男子容貌做什么。”
半晌又问:“他还没回信?”
元满摇了摇头:“公子还说不想,信才送去几日,卫地离京城这么远,哪有那么快的。”
元满手下动作不停,“下月便是千秋节了,兴许世子今年会来,也就不用回信了。”
三年前千秋节后不知发生了什么,卫王世子不告而别,之后两年也没再入京。
虽偶有通信,元满总觉得他家公子收到信并没有太开心。去年甚至扬言,他便要割袍断义,与世子绝交。
但月前的一场风寒后,他见少爷又满脸气愤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纸,把信封塞的鼓鼓的,叫人送去卫地。
顾元清也不知李长昭闹什么脾气,前一晚还好好的,一起玩闹,抵足而眠。第二日睡醒就没再瞧见人,直至卫王离京。
之后的通信都冷冷淡淡,每当节日庆典各地藩王回京朝贺都推说事务缠身,忙于训练,进不了京。几次之后顾元清也来了脾气,不想热脸贴那张臭脸。
但那个梦之后,他思来想去决定低一次头,给李长昭写信邀请他来京城,他不想他们真像他梦里那样渐行渐远,到他死也没见上最后一面。
不想再提这个话题,顾元清转头对元满道:“你去采仙阁打探一下,我上次叫人打探的事有结果了没。”
采仙阁是长安西市有名的花楼,里头鱼龙混杂,南来北往什么人都有,却也是最容易打探出各种奇闻秘事之地。
顾元清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地方,谁承想顾家树大招风,顾元清前脚进门,消息后脚就传遍京城上流圈子,让顾向德好生没脸。
元满想起那地方只觉手腕发酸:“少爷,就不能换个地方么。”
“哪那么多废话,快去。”
打发走元满,顾元清伸了个懒腰舒展身子,将他桌面上那一堆废纸连同风月话本收了起来,又将藏在床头暗格中的几张纸又翻了出来。
因为时常翻阅,纸张比之前显得薄了不少,里面密密麻麻记载着他的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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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的一场风寒,差点要了顾元清的命。连续高热不断的他意识模糊不清,仿佛进入到了另一方天地。
四周寂静无声,一片黑暗。在他的挣扎中,前面逐渐亮起,一行行文字出现在他眼前,泛着红光的文字如同血书,显得诡异又瘆人。
这些文字像极了闲散书生写的无聊话本。
话本里说在不久的将来,肃王李玄风入京为陛下千秋节贺寿,千秋宴上的惊鸿一瞥,李玄风对工部尚书第三子“顾元清”一见倾心,之后便是无休止的死缠烂打,威逼利诱,甚至说动皇上降下圣旨赐婚。
肃王比顾元清要大上近十岁,王府中早有妻妾,这些人哪容得下一个男妃,“顾元清”随肃王回到封地甘州,自是遭遇了王府后院轮番陷害,最终毁容失意偏居一隅。
直达肃王造反失败,众叛亲离,留在他身边的只剩下“顾元清”。两人却在逃亡路上跌入陷阱,双双身死。
死前,肃王发下誓言:若有来生,定不负“顾元清”。
看着这大段的文字,顾元清满头问号。他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顾元清不相信故事里的人是自己,但眼前红色的文字还在滚动着,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故事里的肃王在睁眼的一瞬间便回到了千秋节之前,故事开始的时候。他以温柔体贴的翩翩公子形象再一次站在“顾元清”面前,不断地创造偶遇与意外,将欺辱他的人杀尽,一步步攻陷他的心房。
再利用所谓前世的经验,将阻碍他大业的人一个个除掉,顺利取得皇位。
江山与美人皆已到手。
为了前世所谓不辜负的承诺,他遣散后宅,立男后,却苦于无人继承大统。
恰在此时意外发现,顾元清不是顾夫人亲生,所以在“顾元清”幼时顾夫人对他百般不好。
于是肃王在朝堂上故意为难顾向德与其长子顾元修,暗地里找人教训顾夫人,又大肆寻找“顾元清”真正的外家,给其封爵,并得知其家族男人亦可怀胎生子。
于是多方感动之下,“顾元清”在十月怀胎之后为其生下一个孩子,李玄风大赦天下,将其封为太子。
故事到这里圆满画上句号,故事外的顾元清看的直跳脚,这话本用他的名字身份胡乱编纂,经过他同意了么,他可不认!
顾元清被这话本气醒时浑身冷汗,他沉浸在整个故事的恶心感里不断干呕。
元满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念叨:“醒了醒了,少爷您终于醒了。”声音中略带哽咽。
顾元清自三天前高热不退,喂不进去吃食,他这三天只能强行灌些水和汤药,只怕再昏睡下去,身体也支撑不了了。
郎中坐在一旁老神在在地道:“几天没进食呕吐是正常的,待会儿吃点清淡的就好了。”
顾元清听的头大,但他不能说自己是做梦被恶心到的。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场风寒来来回回折腾了顾元清半个月。
这段时间,他整理了思绪,将梦里的那个故事记录下来。
思来想去觉得离奇,他和肃王八竿子打不着,对肃王的印象还停留在七八岁时,他一个百十来斤的小胖墩,和李长昭这个皮包骨头的小竹竿合起伙将还是八皇子的肃王马车轮子锯了个豁,害得他一起步就颠簸,最后铁青个脸走回宫。
这话本不会是他们俩时隔十年的报复吧?毕竟整个话本里就两个倒霉蛋,他和李长昭。
对于这场梦顾元清本是不想在意的,可近一段时间朝堂上发生的事、从前从未听说,却又出现在话本里的以前名字,都让他不得不多想。
那难道是一本能够预言的天书?
眼看还有一个半月就到千秋节,不管这话本是预示未来还是无稽之谈,他都无所畏惧。
他顾元清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行为处事也与话本里完全不一样,一般有仇他当天就报了,从没受过此等委屈,哪怕是在话本里也不行。
他倒很期待肃王如话本中一样来找他,不管是所谓的第一世还是第二世,话叫他出出这口恶气。
但那话本中有另一件事更让顾元清在意,那就是他的身世。
难怪自幼母亲就不喜欢他,母亲是世家贵女大家闺秀,纵使他不是亲生,她也不会像那个故事里说的苛待自己。
只是,不太亲近罢了。
一旦接受这个设定,顾元清竟觉得意外合理,那他的亲生母亲是话本中男人生子一族之人?
他的亲生母亲是个男人!
他握拳锤向桌面,不,他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