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逢缘》竹雨林

34、上帝帮帮她，快点长大吧

　　许左右在半梦半醒里，又一次梦见了吴婷月。

　　她站在熟悉的院子里，吴婆婆正端着一盘刚煮好冒着热乎白蒸汽的玉米，吴婷月扔掉正在擦的抹布，连忙接过吴婆婆手里的玉米。

　　滚烫的玉米被拨开了叶子，递到自己的手中。

　　吴婷月的眉眼弯弯，笑着对她说，“姐姐，吃一个吧，我们自己家种的，很好吃的。”

　　下一秒，大雨倾盖，从天而降，雨水遮盖了一切视角，狂风吹走了一切存在。

　　她看见高志扬站在厨房，烧得滚烫的肉汤正咕噜着热气，他用勺子尝了一口，表情舒展且带着一丝得意。肉汤里的肉块被煮出了油腻腻的味道，高志扬半桶热油下锅，锅灶有点高，他踩在了凳子上，端起大盆肉块准备倒下去。

　　凳子上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水渍，高志扬脚底打了滑，肉盆摔落，打翻了满满热油的铁锅。

　　摔倒在地上的高志扬，还没来得及抬头，就从头到脚被淋上了一锅热油。

　　滋滋冒油的肉块掉落在地上，还冒着白气的热油浇盖在高志扬的脸上。

　　听到声响的吴婷月，刚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裙子穿好，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透。

　　吴婷月书包里的玉米还没来得及掏出来，就被高志扬扯进了自己的房间。

　　高小兵不在家，他可以用更多的时间来实现自己的愿望。

　　吴婷月呆呆站在厨房门口，似乎是被眼前的惨状震惊到了，她的第一反应是想呼救，可张开的嘴似乎被什么阻止着，哑着嗓子喊不出声来。

　　大雨倾盖，视线扭转，厨房里传来惨叫声。

　　吴婷月安静地站在门口，看了良久。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她什么都没说，也没做，回到客厅拿起书包走了。

　　临走前，还特地关好了门，就像是无数次离开这里一样。

　　但是吴婷月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离开这里，也是最后一次来到这里。

　　大雨再次破天落下，许左右看见了高小兵，他边哭边喊着爷爷，拨打着急救电话。

　　高小兵从邻居的口中得知，吴婷月在出事那天来过家里。

　　他跑去找吴婷月，想要问一个真相，高志扬是如何出事的，出事的时候她来他家干什么，为什么没有报警，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让自己早点回家。

　　吴婷月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那种表情，高小兵看不明白，似乎是身处高位者才会拥有的表情，她带着一丝嘲笑，又有怜悯，但是更多的是毫无感情的，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的冷漠。

　　其实早些年，他们两个之间并不是这样剑拔弩张的关系。

　　高小兵一直觉得，吴婷月曾经是自己最好的玩伴，是父母缺失下的枯燥童年里的一束光，她会穿着好看的碎花裙子来找自己玩，会对着自己做的风筝和竹蜻蜓鼓掌，会分享家里新摘下的果子给他吃。

　　可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吴婷月开始不跟自己说话了，她似乎在躲着自己。

　　甚至有的时候，高小兵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一些浓的化不开的情绪，高小兵分辨了很久，那里面似乎有逃避，有恐慌，有愤怒，甚至有恨。

　　两人关系逐渐冷淡，在学校里也不再说话了。

　　高小兵知道班里有几个女生都不喜欢吴婷月，尤其是林敏，他有时候看见林敏欺负吴婷月，想去阻止。

　　可是他刚一靠近，吴婷月看他之后，却露出了更为恐惧的眼神。

　　高小兵不明白，难道自己看起来比林敏更恐怖吗，难道吴婷月更讨厌的人居然是自己吗。

　　高小兵逐渐也就不想管了，看见林敏又欺负吴婷月，他也就淡淡看一眼，继续走了。

　　直到高志扬出事，他才意识到，吴婷月居然依然会来自己的家，为什么，这背后到底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她不是很讨厌自己吗，为什么还要来自己的家，而且高志扬还出事了。

　　高小兵在看见许左右和季礼来到自己家之后，就更加笃定了这一点，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一名记者和爷爷的主治医师，刻意接近自己，还刻意和自己套话，他们一定也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高小兵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索性配合他们，他明明知道许左右呆在厕所的时间太久了，也用余光看见了许左右从厕所溜出来的身影，但是他什么都做，只是安静地写着自己的课后作业。

　　目光送走季礼和许左右，他也推开了爷爷的房门。

　　里面看起来完好无损，那个女记者很小心，把翻过的东西都移回原位了，只是在阳光的反射下，地板上留下了盒子拖拉的灰尘痕迹。

　　高小兵蹲下，从床底拉出一个铁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空无一物。

　　直觉告诉他，这里面刚刚肯定有东西被许左右拿走了，只是为什么爷爷的床底会有一个铁盒子，是什么东西值得那个女记者冒险带走。

　　这一切的困惑，在一周后的帖子里，他得到了解答。

　　“因为高XX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去他家，他就会把他侵犯过我的事情告诉他的孙子高X，我和高x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曾经最好的伙伴。我无法接受高X得知这件事，于是被他威胁了一次又一次，直到万劫不复，我再也没有办法正视高x。”

　　“他的床底有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女孩的裙子，他会逼迫我换上不同的裙子，然后再侵犯我。这三年来，我每天午夜梦回都是那件狭小封闭的房间，翻着铁锈的银盒子，和一件又一件不合身的碎花裙子。”

　　“我失去了问心无愧的朋友，失去了好好生活的能力，失去了与人沟通的想法，失去了无话不谈的亲情，失去了快乐的自我。”

　　“我也曾经想过把一切都告诉奶奶，但是奶奶能帮我什么呢，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她端一盘玉米都费劲，我会慢慢长大，我总有一天会有足够大的力气反抗那个衰弱的老人，可是我的奶奶只会一天天衰老，告诉她除了换来一颗同样破碎的心之外，不会有什么改变。”

　　“至于老师，学校，我根本不会抱任何希望。因为我在更早的时候就在学校里遭受校园霸凌，班长林x和她的跟班们每天以折磨我为乐趣，为她们的校园生活增添一些别样的乐趣。而这些事情，在老师和学校的眼里不过是同学之间的互相打闹。我这样不值得他们关注的普通学生，变成什么样，遭受了什么，又或者是到来和离去都不会掀起一丝波澜。”

　　“我向外界寻求帮助，我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也不知道能找谁说这些事情。在我看来，只有长大才是解决一切唯一的办法，再高一些，再壮一些，再快一点，我每天都渴望第二天睁眼我就成人了，童年消逝的无影无踪。”

　　“可是上帝的帮助比我的成年来得更早一些，出事那天，高xx又威胁我，如果不在那天去找他，就会把我的事情告诉学校和奶奶，他总是换着法儿威胁我，生怕我不来。但是光是告诉他的孙子，我就已经傻乎乎地信了半年，更何况现在的我，已经轻车熟路，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了。”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他的孙子不在家，被他支出门补习，他的孙子在补课班里学习英语数学外语的三个小时里，我陪着他的爷爷在卧室里换着红色绿色蓝色的裙子，被迫摆出一个两个三个的姿势，承接着一次两次三次的折磨，不知道高x看到这里作何感想。”

　　“那天结束之后，高xx让我自己穿好衣服离开，他要去炖肉了。他说孙子最近瘦了，要好好给他补一补身体，然后就去厨房了。我趴在地上过了好久，才缓过力气，刚穿好衣服就听到了声音，像是什么东西砸到地上了。接着就是我来到厨房，看见他面目全非地躺在那，空气里都是肉烧焦的恶心的味道，我有点被吓到了，所以可能站了很久，然后我就离开了。”

　　“我没有做任何的事情，没有上去补一勺，也没有报警，我和往常一样离开了他家，锁上了门。我在心里想，是上帝帮助我了吗，它是看我太想长大了吗，还是觉得我太辛苦了。”

　　“所以那天回家之后，我把一切告诉了奶奶，当然是美化之后的版本，奶奶只是知道有人欺负我，而且那个人已经得到了属于他的报应，我从奶奶的泪水里看见了自己的表情，冷漠又平常，像是在诉说自己的作业很多，又写不完了一样稀疏平常。”

　　“再到后来，女同学林x还是一如既往地欺负我，我毫无怨言地接受着她的打骂，与高xx的折磨比起来，她简直是太温柔了。她长得漂亮又爱干净，打在身上也不是很疼，就是骂得有点难听，但我每天被她缠来缠去，甚至有点劫后余生的平淡感。”

　　“本来我打算一切就这样过去了，高xx已经得到了他的报应，我可以安心长大，然后彻底离开。可是有一个姐姐，她突然进入我的生活，并且告诉我，要知道真相是什么。”

　　“她说，这个世界很大，总有一些角落是不能被阳光照射到的，但是不能因为照射不到阳光，角落里的人就自暴自弃，要大声呐喊，要告诉全世界其他的角落，自己的境况。”

　　“所以我选择把一切都说出来，是姐姐告诉我，这个世界此时此刻，还在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女孩，在遭遇这些事情。而这些事情，在未来或许也不会停止，但至少我应该告诉她们，逃避不能改变任何，既然没有人在乎，不如用尽全力反抗。”

　　“等待长大实在是太漫长了，我已经替你们试过了。上帝不会永远帮你，但是总会有人帮你的。只要保持愤怒，保持呐喊，保持反抗，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