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逢缘》竹雨林

29、局中人

　　夏天的窗外，阳光如金色绸缎，毫无保留得倾泻而下，却永远晒不热医院的走廊。空气里依然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闷热，仿佛呼吸都变得沉重而缓慢，消毒水的味道霸占每一寸空间。

　　季礼走出手术室，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汗珠，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擦擦汗，高斌一家就围了上来。

　　“季医生，我爸他怎么样了，手术成功吗？”

　　季礼摘下口罩，掏出笔和病历本，一边填写后续信息，一边说道，“手术目前是成功的，后续情况还需要留院继续观察，你们暂时还不能进去。稍后小高护士会通知你们进去探望病人，先在外面继续等一下。”

　　季礼一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一边掏出手机，边走边回复着这几个小时的信息。

　　他点开几条工作的群组，把必要的信息一一回复完毕，然后看向了许左右的聊天框。

　　很安静，什么消息都没有。

　　季礼点开，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他站在走廊的窗户前。

　　窗外的树木，在烈日的炙烤下，显得更加郁郁葱葱，叶片上闪烁着点点光斑，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进屋内，把季礼的头发洒得格外蓬松。

　　“手术结束了，还挺成功的。（加油）”

　　季礼终于发出去最终的讯息，然后望向远处的街景。

　　下午三四点的街道上并不是很堵，但还是有些人流从大门的方向来来去去，这里每天会来无数的人，季礼记不住他们的脸，却好像每一张脸都会被无限放大，摊开在自己的眼前。

　　他盯着阳光下的街道，不知道是因为光的反射，还是气温的升高，他觉得有点眩晕。

　　手机始终没有传来消息的提示，季礼默默按黑了屏幕，不再等待，转身回了科室。

　　远处，或许还能看到几朵白云悠闲地漂浮在蓝天之上，它们轻盈而洁白，像是什么都不曾经历过，看起来宁静与祥和。

　　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改变窗外那浓郁的气息——偶尔有叶子落下，那是夏天要结束的讯息。

　　许左右坐在电脑面前，电脑旁边只放了一杯水，卧室里窗帘紧闭，只有电脑屏幕散发出幽暗的蓝光。她盯着蓝色的屏幕发呆，已经这样坐了好几个钟头。手机突然弹出提示音，许左右拿起手机。

　　是季礼，他发来一条简单的讯息，告知自己手术已经完成。

　　许左右按黑了屏幕，手机滑落在了电脑椅上，她长时间握着鼠标的手指已经有点发麻，像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轻轻按动了鼠标键，咔嚓一声，鼠标点动，电脑上的蓝光切换成了白光。

　　许左右继续静静坐着，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却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世界变得安静起来，只要不去看，只要不睁开眼，永远呆在自己的房间就可以了。

　　她还是自己，还能做自己，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许左右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篇标题为《重度烧伤病人捐款背后隐藏的秘密——性侵幼女》博文，下面已经有了上万条的转发和评论，在她新开设的微博小号下面，就像是被按了加速键一般疯狂出现，一条接着一条，迅速刷新着阅读量的数字。

　　“真是畜生，这种人居然还活着！”

　　“我前段时间捐的钱，岂不是都给这种畜生用了！退钱！必须要退钱！！”

　　“这种人渣的报道是谁写的，为什么不经过审核就能发出来！”

　　“这种畜生就不应该治，医院就应该让他去死好了，干嘛还要救他！”

　　“楼上的有木有认真读博主写的内容，人家博主都说了，跟医生和医院没有半毛钱关系啊！人家医生又不知道这些事情，你说这种话也太没有道德感了吧！”

　　“赞成，不要攻击医生和医院，要攻击就去攻击一下最初写报道的那个记者，到底是收了这个畜生多少黑钱，才写出来那种报道的！”

　　“好像是北城报业的记者，上次还上过热搜呢，去扒一扒就出来了啊～”

　　许左右平淡地看着所有的信息，从眼前不断闪过，然后又被新的信息冲刷走，飞驰而过。

　　她没有任何的感情，没有真相终于公之于众的爽感，也没有自己变成讨伐对象的苦涩，更没有悲哀与愤怒，慌乱与无助。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手机显示了关机，她暂时不想和外界沟通，毕竟她觉得在自己的评价体系里，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没有什么值得更改的余地，更没有什么必要。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突然被敲响了，是很急促的敲门声，却又带着克制，和礼貌的节拍。

　　咚咚，咚咚咚。

　　许左右愣了，华姗姗不是去隔壁市出差了吗，就算坐最快的飞机，她也不至于半个小时赶回来吧。

　　曼姐？看见那条微博然后来找自己算账了？可是曼姐应该一时半会不会怀疑自己吧，毕竟她半句没提过报社，反而为报社开脱，是因为患者病情危急程度和记者本人的能力不足，导致的信息审核不严格。

　　曼姐可能只是在震惊，还不至于怀疑到自己头上。

　　林誉成？更不可能了，他甚至不知道吴婷月是谁，后面也再也没接手过这篇稿子的工作了，大概率对事情知之甚少，这会儿可能也抱着手机愣神呢。

　　至于叶子？她，应该还在澳大利亚忙她的毕生追求，正混迹在某个公益组织里帮忙干活，也可能是在某个公园里演讲，总之不会出现在许左右家的门后。

　　好像，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答案，许左右怀疑地站在卧室前，看着大门，带着节奏的敲门声还在持续。

　　是季礼吗？

　　他为什么来了，他是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他找我干什么？看见那篇稿子了吗？是看见评论区有人骂他，骂医院，所以来找她算账的吗。

　　许左右脑海里顿时涌入了无数个可能性，她突然有点怂，在刚刚义无反顾按下发布按钮的时候，都没有犹豫半分的许左右，突然有点犹豫要不要开门。

　　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突然停了，季礼的声音从门后闷闷传来，还带着一点喘气的声音。

　　他开口解释的来意，是许左右脑海里那一万个理由里唯一一个没有想到的原因。

　　“我是季礼，你，你还好吗？”